第2章 故人归来01

    近日来,人间界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便是沧水宗宗主陨落。

    沧水宗宗主修为高深莫测,原本就快要步入飞升境界,只是不知怎么之后体质变得日渐虚弱起来,身体亦是大不如从前。

    之后更是闭关修炼,不再面世,沧水宗大小事务均交由几位亲传弟子处理。

    近百年来,东大陆已经很少能听闻关于这位宗主的消息,而再一次听见与他有关之事,便是他的陨落。

    即将要成仙的道行,却在将要踏入仙界之时,骤然消陨。

    着实令人叹息。

    而这第二件事,就更是离奇了。

    三日前原本日出东方的太阳轨迹突然被改变,硬生生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

    天地万物,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周而复始,皆有规律可循。

    如今却突生异象,既定轨迹被改变,预兆不祥。

    至于这第三件事,相比较其他两件,或许更能引得修士们的关注,前者不过是生老病死或天道规律,后者则是……

    据说镇压云不画的灵山,坍塌了。

    *

    苍云门三十六峰的主峰内,内门弟子行色匆匆。

    主屋里不断有人端着盛有血水的盆子出入,一截又一截渗着鲜血的纱布被替换下,很快又需要搭换上新的干布。

    宗主的师叔付正清赶来时,其余候在门外的弟子均是对他恭敬行礼,他微一摆手,示意无关人等下去。

    等到所有人都一一退下,主屋内只剩下他与宗主之时,付正清才神色微敛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渗透着浓郁的血腥味,而苍云门的宗主阖眸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额间微微滴落下细汗,浑身经脉紊乱,灵气四处散乱。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此刻的他,只怕连一个柔弱小童都能够将他杀死。

    付正清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师侄这么狼狈了。

    上一次看见江聿这副模样,还是三百年前,那时天上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

    当时的他,浑身湿淋淋地跑回来,虽未曾受伤,但却好似受到了什么沉重打击一般,神色更是发白得厉害。

    但是当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天际时,与那苍白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竟是一双骤然泛起明光的双眸。

    那双眼睛里,隐含着深重到令人心惊的执念。

    同门见此均是大惊,还未问他发生了何事,便看见江聿突然口吐鲜血,晕死过去。而他昏迷之时,手中还死死地握着一枚命魄制成的玉牌,此乃三十三天外九十九重天上的冰魄玉石材质做成的,之后江聿又把自己的半分命魂放置其中,这才制成了这块玉牌。

    那日之后,苏醒过来的江聿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只闷头待在屋子里研究术法,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些什么,宗门事务也交给了大弟子与各长老、峰主代为打理。

    直到三日前他拼上半生修为,改变了金乌的轨迹,因而遭到了反噬。

    旁人不明白是为何,但付正清却很清楚,他这个师侄一生平顺无忧,原本应该一直按照师门安排好的路线走下去,修炼、得道、接管师门……他从未遇到过任何的坎坷,却偏生遇见了命中的克星。

    江聿这一生只狼狈过两次,均是为了云不画。

    当年云不画进入灵山之际,江聿曾问,他何时会归来。

    云不画闻言只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回了句,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吧。

    其实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只不过是云不画的推辞,遭遇了这些事情的他,对世间已无甚留恋,只怕早就心生厌倦,不愿再面对任何人。

    可偏偏却有几个痴人信了。

    如今一个死,一个伤,剩下两个只怕也跟活死人没什么分别。

    付正清心中叹气,虽说怒其冲动,却也不忍看着他痛苦下去,便握住江聿的手腕,缓缓替师侄输送起了灵力,帮助他梳理紊乱的经脉。

    两人之间隔了一定距离,江聿不喜旁人接近,即便是平时有人进来请安或是传话,他们都会识相地站在稍远的地方,更别提是床榻这么亲近的地方,哪怕是与江聿亲如父子的前任宗主,亦不能例外。

    能被允许靠近这里的,数百年来也只有云不画一人。

    付正清当时接了宗主的吩咐,来告知江聿一些事情,正好看见云不画坐在边上的床榻执书安静侧看,而师侄便候在旁边望着他笑,偶尔能得他半缕目光,就好似得到了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欢喜不已。

    仔细回想,往事还历历在目,宛若昨日。

    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几百年便过去了。

    许是感应到了些什么,江聿缓缓睁开了眸子,他定定地望着床顶许久,尔后才道:“师叔,你来了。”

    付正清见他言语中似乎还带了点别的意思,终是忍不住劝道:“你这又是何苦?”

    江聿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看向了外面。

    他居住的地方恰好对着山脉,修士灵识敏锐,几乎能感应到方圆几里的事物。

    近日来,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灵山坍塌一事。

    江聿说:“灵山塌了,一定是云不画出来了。”

    付正清心直口快:“可他出来未必是想见你。”

    这话一说出来,付正清就后悔了,之后看见师侄原本有些恢复过来的脸色,更苍白得宛如白纸一般,心下就更是悔恨不已。

    明知道这件事是江聿心中的伤痛,一触碰就会扎得鲜血淋淋,他还非要往他心口上捅刀子,这不是作孽吗?

    屋内沉寂了许久。

    尔后,才听见青年缓缓地说道:“可是,我想见他。”

    “哪怕只有一面也好。”

    江聿眼下身受重伤,又遭到金乌的反噬,太阳乃是神界与人界建联的象征,仅仅是改变轨迹一次,便会遭受到莫大的痛苦,更别提宗门上下早就有了决断,在江聿伤势恢复之前,决不能再踏出苍云门半步。

    他们可以纵容他做任何事情,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消耗自己的修为,拿道行来开玩笑。

    江聿在做出这样的抉择后,自然也就知道长老他们不会坐视不管,但他还是做了。

    付正清心一沉,忍不住回首看江聿,见他眼中竟流露出哀求之意,心下更是不忍。

    “仅此一次,我就帮你这一回。”

    *

    十里桃源处,盛开着漫山遍野的桃花,淡粉的花瓣随风而落,纷纷扬扬,清风将桃花香气带向远方。

    一抹红色身影在桃红处显形,他伸手接住一株掉落的桃花,如画般的容颜竟比桃李还要艳丽几分。

    他轻微打了个响指,原本纷纷坠落的花瓣直接被定在了半空中,戛然停下了飘落的弧度。

    青年侧眸看向数米远的一处小山峰,那里微微鼓起一块,是他最重要的人的埋骨之地。

    那坟墓地处桃花深处,四周被桃树包围,故而覆盖上了一层层花瓣。

    云不画抬步往前,每走一步,身上那艳丽的红衣就会淡上几分,渐渐地化成白色,直到快要接近坟墓之处时,原本的红衣便已成了素净的白衫,他手执一株桃花,轻合眼眸,再度睁开之时,妖冶的红眸也化作了冷淡的黑曜石色。

    他俯下身子,将那抹秀丽的桃红放在了坟前。

    “秀秀,我来看你了。”

    细微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地上,与泥土融合在了一处。

    云不画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随后便又摊开手心。

    黑雾乍现,一阵浓郁的黑光过后,一颗金色的圆形丹药出现在他掌心。

    金丹大约半掌大小,表面还泛着漂亮的光亮,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纹在其中灵气脉络显现而出。

    这便是几日前误闯灵山那小子献给云不画的宝物。

    名唤剑魄。

    它可以使一个毫无根基灵骨的凡人脱胎换骨,直接从杂乱的灵根化为天灵根;亦可以使筑基道行的修士瞬间就成为金丹修为,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使原本魂飞魄散的灵魂凝聚,稍微留下最后一丝的魂骨。

    人若没有了灵魂,便不能够去轮回。

    云不画的目光落在墓碑上。

    在他病重之时,这傻姑娘听信了别人的话,以为献祭魂魄就可以救云不画的性命。

    在鬼门大开那天自杀,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了恶鬼。

    魂魄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云不画手上的力度加重。

    “轰”地一下,剑魄碎成粉末的同时,也散发出滔天的金光,直冲云霄之后,又直直地往下坠落,没入到坟地里,与坟土融合在了一起。

    地面开始发生轻微的震动,细细地晃动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漫天被定住的桃花散落,纷纷落了下来。

    而就在这纷乱的桃花下,一道透明虚弱的身影显形,最后一缕魂骨终于凝聚成形了。

    少女安静地看向青年,她微微抿起唇,笑得很是恬静。

    桃红从她身影坠落,这只是虚无缥缈的幻象罢了。

    “哥哥。”小姑娘声音轻柔,就像很多年前依赖着兄长那样。

    云不画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他的妹妹云秀,这只不过是人临死前的最后一抹幻象,宛若走马灯过,过后无形无相。

    少女歪头看向他,便又笑了。

    她说:“哥哥,我一点也不疼。”

    “所以,你不要再难过了,好不好?”

    云不画微笑,只低喃了一句:“傻丫头……”

    她微微皱眉,反驳道:“我才不傻呢。”

    说着说着,云秀便又低眉浅笑,“哥哥,我要去投胎啦。”

    魂骨的镜像一点一点地变得虚幻起来,宛若水滴落在地面,“滴答”一声,身形模糊起来的瞬间,灵魂亦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见,秀秀。”

    云不画轻语一句,安静地与家人告别。

    半片桃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云不画抚手将它拭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桃花仍旧纷纷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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