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原本已有计划,不打算放他离开,也还没到现身的时机,可刚才看到他一脸寻常的准备走进青楼,喉咙里就仿佛吞了一块滚烫的石头,疼得要冒火,实在没忍住这才叫住了他,而且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质问。
姜初亭没有立马接话,林知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更加的气闷,“楚然,你骗我?你其实就是不想见我,才找理由离开对不对?”
他眼睛都红了,看起来很委屈,姜初亭解释道:“我没骗你,确实有事要办。”在这里说话不大方便,左右看看,他走下楼梯,到人少的角落,林知自发跟紧在他身后。
姜初亭把来之前遇到小倌儿跳楼的事与林知说了,对他道:“我有些怀疑,便打算进去打探一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原来是这样。”林知听完心里这才蓦地一轻,这的确像是楚然会做的事,拽住他的衣袖道:“那我跟你一起进去,多个人多个主意。”
姜初亭迟疑,他已经不打算再跟林知继续接触了,可话不能说的太直接,于是找借口道:“你……不行,你还太小了。”
林知不太爱听这话,哼道:“我不小,我朋友跟我差不多,都成亲生子了。而且就是进去查事情,有你在,不会学坏的。”又将双臂一把圈住他的脖颈,耍赖起来,“我挂在你身上了,你甩不掉我。”
姜初亭苦恼之余,又是一阵失笑,推不开他,往前走一步,林知被拖着走动一步。
终究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了。
两人一同进去,要了一间房,叫了两名小倌儿陪酒。
待那两人一进来,姜初亭就瞧见其中一个眼眶还是红的,另一个也是强颜欢笑,虽然都强撑着,可明显都有点不在状态。
姜初亭心念一动,语气温和的向她们询问因何这样。两人对视一眼,有点顾忌,怕说出来让客人觉得晦气。林知抱起双臂,挑了挑眉道:“让说便老老实实地说,别犹犹豫豫。”
林知容貌明俊,年纪不大,但一看就不好惹,两人忙不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
来到这种地方的都是苦命人,常有抱团互相照应的,这两个刚好都跟跳楼的那个叫宝琪的小倌关系还不错的,现下正是因为他的死伤心。
姜初亭给了两人一些碎银,又问他们宝琪生病相关之事。见他眉眼和善,目光甚是关怀,不像有什么恶意,他们也不隐瞒,告诉姜初亭,宝琪是从四个月前开始发病的,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腹痛,抓了药吃没治好,而且后来越疼越厉害,大夫也查不出来个缘由。他们干这行,手里的钱原本都不多,而且病了之后就不能接客了赚钱了,相当于一个废人,遭到嬷嬷白眼谩骂不说,还为了这个怪病山穷水尽。宝琪应该知道,就算有他们接济,也撑不了多久,待再犯病时索性一死了之。
适才红眼睛的那个小倌儿叫弄玉,姜初亭问他宝琪得病前,有没有遇到反常的人或者事,弄玉却道不知。毕竟只是相互帮衬,并不是时时都在一块儿的,更何况宝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病的,他又从何得知?
弄玉拭泪对姜初亭道:“本来我们几个想凑点钱把他葬了,可是管事的听说,之前别处也发生过同宝琪一样的事情,那个小倌是服毒自尽,有人说……说这是鬼胎托生,邪/灵附体,死的时候怨气重,要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否则他会回来作祟的。那个小倌的尸体被烧了,然后,他们也要将宝琪给烧掉,连骨灰都不留。”
姜初亭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问他道:“有人说?是谁说?”
“这……我也不清楚。”弄玉低叹:“我们命贱,是谁说不重要了,结果都是一样的。”管事的不管信不信这种话,都会选择一把火烧了,以杜绝后患。
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鬼胎托生,如此传言的目的,大概是想要掩藏什么东西,把尸体给毁干净。
宝琪的怪病或许不是病,而是人祸。
怕就怕,宝琪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如弄玉所说,他们这些人在世人眼中命贱,就算接连死个百十来个,说出去也无足轻重,没多少人在乎他们的生死,反而还会引以为谈资。这真是令人心寒的事情。
林知似乎已经知道姜初亭还想知道什么,先于他开口问:“那宝琪的尸体呢?”
弄玉道:“天黑的时候,被运往城郊树林那边了,他们要在那儿烧……”
他话还没落音,坐在桌边儿的两人同时起身,姜初亭匆匆道了声:“告辞。”然后跟林知出了畅欢园,片刻不停歇的赶往城郊。
姜初亭原本不想带林知去的,可就算不同意,林知知道目的地,自己也有长脚,必定会跟来。还不如将他带在身边,自己也能看着他,以免遇到什么危险。
他们还是去迟了,树林边的一大块空地上架着柴堆,火光冲天,明显已经烧了一会儿了。就算这时出手把尸体弄出来也来不及了。
线索就这么断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负责焚尸的人懒怠先行离去了,附近也没个人看守。
姜初亭正盯着那堆火发怔,忽闻林子那边有轻微的动静,一道黑影闪过,他眸光凛然,不由分说,提剑追过去。
他轻功已然算是上乘,可在迷阵般的树林里穿梭追赶了一阵,竟然失去了那人的踪影。
姜初亭又搜寻一阵,正竖耳凝神,注意周遭的动静,倏听得林知在不远处唤他名字,“楚然,楚然!楚然!”
姜初亭收剑入鞘,循声迈步而去,月色下,瞧不真切林知的脸色,却见他正捂着自己的胳膊,身上有血腥之气,心头一紧,忙问:“林知,你受伤了吗?”
“是啊,你刚才走后,旁边又有个形迹可疑的人,我追过去跟他对招,没想到让他跑了不说,还被他给伤了。”林知嘶了一声,又问他:“你呢?你没事吧?刚才那人追到了没有?”
“没有,也跑了。”这件事越来越怪异,可姜初亭此时没心思跟他说这些了,蹙眉道:“我们先离开,你的伤得赶紧处理。”
林知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着光亮,他点点头:“嗯,你说‘我们’,你是不是跟我一起,不会丢下我走掉?”
姜初亭被他问得哑然片刻。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自己,让“楚然”以后远离林知,以免哪天不小心暴露身份。可是见他受伤,便忍不住的担心,这些念头也通通被抛诸脑后了。
姜初亭懊恼片刻,最后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内心,低声道:“先回去看伤吧。”
林知受的伤不轻,虽然姜初亭给他点了穴道止血,可回去的时候,衣袖还是被血浸透了。在医馆里清洗上药后,姜初亭带着林知在附近寻了一家客栈。
林知恹恹地歪靠在姜初亭身上,对小二道:“一间房。”
姜初亭道:“两间。”
林知:“一间就够了。”
姜初亭却还是坚持:“要两间。”
最后还是要了两间房。
林知伤的是左边的胳膊,暂时还无法自如动作,也不能碰到水,不方便沐浴洗澡。
姜初亭拧了热毛巾让他自己用右手擦脸,林知却将脸凑上前,闭上眼睛,这意味不言而喻。
姜初亭对林知有种出奇的耐心,更何况他现在还受伤了,也没多说,就给他擦了。热气蒸腾让这张因为失血略显苍白的脸多了一丝红晕,长睫也沾了水汽,湿漉漉的,衬都那双眼睛越发乌黑漂亮。
两人就今晚的事聊了几句。
林知对姜初亭道:“确实很古怪,不过我总觉得,你我追的两个人,并不是同一拨的。”他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跟我交手的应该是个女人。”
姜初亭追的那个是名轻功极好的男子,可知道这些没用,没有任何线索,再怎么想都是一团乱麻。
姜初亭轻轻摇头,“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想干什么。”以今晚的情况看,绝对有幕后之人,而且以后还会再有类似的受害者。
林知其实对别人的生死不大热心,可因为眼前这个正义心善之人在意,他必须要参与进来,并且还要认真对待,这样才能顺势跟他在一起。
林知歪头思索片刻,揣测道:“莫不是一种献祭?我曾在书上看到过的,就是为了自己信仰,以特定的方式,让人死亡献祭,而这种死亡人数还要达到一定的数量。”
“不无可能。”姜初亭也想到过这种,只是目前所知的两个人都是疼到不能忍受才自尽的,自尽的方式并不同,这一点不太符合。所以目前最关键的,还是得弄清楚他们到底得的是因为什么原因得的所谓的“怪病”。
林知道:“只可惜,那个宝琪的尸体也没了,也无法查清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得病。要想有线索,就只能等下一个……”
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姜初亭轻轻叹息,又默然片刻,看着林知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知伸出右手抓住他的衣袖,直勾勾盯着他:“楚然,你不会半夜偷偷丢下我跑掉吧?”
姜初亭嗓音低缓道:“放心吧,不会的。我在隔壁,明天早上见。”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睡。”
姜初亭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行。”
林知却还是不肯放手。姜初亭扯自己的袖子扯不回来,看着他的脸,肃然一字一顿唤他的名字:“林、知。”在畅欢园时,弄月他们进来时,林知神色明显不太欢喜的,他对男人之间的事真的是深恶痛绝。
林知大概是过于信任他,所以才总是毫无芥蒂个跟他亲近,现在还想跟他一起睡。
姜初亭把林知当孩子看,绝无别的想法,可林知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的这种话,作为林知心中“不要脸的死断袖”,他必然要注意要避嫌的。
他一脸严肃,林知撇撇嘴,万分不情愿的松开了。
姜初亭回到自己房间,沐浴换衣刚在床上躺下,有敲门声,林知在外面叫道:“楚然,开门,我的胳膊突然好疼。”
他语气有些急,姜初亭真以为是伤口有别的异常被他忽略了,连忙起身开门,林知好端端的站在门口,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姜初亭刚准备开口,林知已经挤进屋来了。
姜初亭问:“你说胳膊突然疼……”
“嗯!”林知说道:“疼啊,受伤了怎么能不疼呢?”
姜初亭顿时语塞,满心无奈,他就这么轻易被骗了。
林知径自走到他床边,上床躺在了内侧,然后一脸固执地对无声立于原地的姜初亭宣布:“我不管,我就要跟你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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