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长春峰,九重天。

    清晨,山雾笼罩,宛若仙境。姜初亭一袭窄袖青衫,手握长剑,戴着遮住半脸的银质面具,从自己的木屋内步出。正下楼梯,来送吃食的小徒弟魏加迎头撞上他,那双永远惺忪的睡眼略微睁大了些,懵懵望着他道:“师父,你要下山啊?”

    姜初亭嘴角微扬,面具后的眼睛弯起,道:“嗯,我过两天再回来,你自己去玩。”

    “那你不用早膳了?”

    “你吃吧。”

    热衷于各种食物的魏加最爱听这话了,登时喜笑颜开,抓起盘中的糕饼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口齿含糊对着他道:“师父,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九重天作为武林中的大门派,门下千余名弟子,拜在姜初亭师门下的仅两名。一个憎恶厌烦他,却想习他独创的剑法,不得不装出恭敬的模样。七年前已经叛出师门,不知去向。

    另一个就是才入九重天不过半年的魏加,这孩子十二岁,根骨不佳,实在不是学武的料子,派遣他干别的活儿也做不好,且不愿意下山回家,因为回家了吃不饱饭。之所以拜姜初亭为师,是因为有次他误闯了后山迷了路,在路边嚎啕大哭,被在不远处练剑的姜初亭听见,将他带回小木屋,还给他东西吃。从那以后魏加就惦记上了他这里,且成功混入他门下。

    他在这里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只需要偶尔端个茶送个水,偷懒睡觉不想习武也不会不骂。

    他年纪小,根本不在乎师父是不是别人口中不要脸的死断袖。

    大概只有小孩子这样单纯了。姜初亭莞尔一笑,手指点了点小徒弟的额头,“好,我一定会记得。”

    自从十六年多前名声扫地后,姜初亭都是独自居住在后山的木屋,除了门派必须出席的场合他会到场,其余时候要么在后山呆着,要么易容后以另一个身份行走在江湖间。

    今日出门,他却没易容,他要去找自己的好友江显。

    两人相识于武林大会,十多年一直相交甚好,每年对方生辰时,都会在一起尽兴喝酒夜谈。

    “小师叔。”要想下山,必定途径山门。守门的九重天弟子们不管心中如何腹诽,但见到姜初亭都毕恭毕敬施礼唤他一声小师叔。

    当年姜初亭和云子阙私会之事闹得武林中人尽皆知,丢尽了九重天的颜面,奈何师父宠爱,师兄们爱护,姜初亭并未被逐出师门。

    如今九重天掌门乃姜初亭的大师兄重华,此人深沉严厉,却极其护短,谁要是在背后闲言碎语提及那件事,必定严惩不贷,绝不手软。再加上姜初亭一直住在后山,偶尔露面也都戴着面具,行事低调,待人温和,是以,门派上下几乎无人背后谈论他是非,就算有什么想法或者感到好奇,顶多在心里嘀咕两句。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儿。

    姜初亭颔首回礼,独自一人下山去了,翩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白雾之中。

    到了相约的酒肆,姜初亭正好撞见江显骗小孩子的糖葫芦吃,把人家弄得哇哇大哭。

    “哭,哭什么哭!”江显糊弄小孩,恬不知耻,嘴里甜滋滋的嚼着,晃了晃手中的空竹签振振有词道:“我变的戏法不好看么?你看,眨眼功夫全变没了!”江显不可能缺钱,他就是单纯的手贱,喜欢逗弄孩子。

    小男孩扁了扁,哭得更大声了。

    姜初亭掏钱在路边又买了一串,递给小男孩,“拿着。”

    他嗓音柔和又悦耳,男孩扬起迷蒙的泪眼看向他,虽然他戴着面具遮了半张脸,可是嘴角弯起,如沐春风,比江显要和善多了,而且他还给买糖葫芦。小孩吸了吸鼻涕,接过糖葫芦转身拔腿就跑,生怕又被蹲在自己面前的大坏蛋抢了似的。

    江显站起身来,抱起双臂冲他哼了一声:“你真没劲!”

    姜初亭道:“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抢孩子的东西吃?”

    “你不懂,这样才香。”

    姜初亭确实不懂,江显叹道:“我这辈子不可能有子嗣,也只能逗逗别人家孩子玩儿了。”江显跟姜初亭一样,喜欢男人。不过即使他们相识十多年,对彼此了若指掌,也只可能做朋友,不会成为一对。

    江显自然而然的搭上姜初亭的手腕,给他把了把脉,虽然脉象平稳,但他还是蹙起了眉头,“林家的那老贼婆当年逼你服下的到底是什么毒/药?怎么这些年了完全没有一丁点反应?”越是没反应,越让人惊疑不定,诸多猜测。毕竟林家那个女人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这件事姜初亭也想了很久,没能明白,摇摇头,低叹:“我也不知。”

    姜初亭和云子阙当年之事之所以闹得大,就是因为此事跟林家有关。林家家大势大,赫赫有名,与别的大家族不同之处是,林家以女性为尊,家主全是女人,而且一代比一代手腕厉害,特别是上一代家主林宣最为阴毒,还野心勃勃。如果有机会掌权,她定会施展谋略,成为一代女皇,统治整个天下,让所有的男人都匍匐在她的脚边。

    林宣此人厉害归厉害,却有一个极大的短板,那就是身体差,请了无数名医,买了无数珍贵的药材,散尽万金,也没将她调养好,膝下就一个女儿林惜。

    而云子阙,正是林惜的未婚夫。

    姜初亭虽无父无母,却是在师父师兄的疼宠保护之下长大,他剑法武功精湛,在武林大会上一战成名,但对情爱之事懵懵懂懂,宛如一张白纸。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了云子阙后,他才知道男人跟男人也是能相爱的。

    他跟云子阙在一起的时候,只有满腔纯粹炙热的感情,根本不知道他为何总是心事重重,也不知道他为何总是笑着的时候也藏不住眉眼间的郁色。

    后来他才得知,云子阙是林家家仆之子,是林家小姐林惜看上的人,是她的未婚夫。

    当年如果不是他师父出手,就不只是名声扫地,被人唾骂这么简单,他的命恐怕都已经交代在林宣手里了。

    又过了八年,姜初亭易了容,化名“楚然”行走江湖,遇上了一满脸毒疮的小男孩,心软施救。那孩子极爱缠着他,再加上名字与昔日恋人相近,姜初亭怜他不过六七岁,孤苦无依,便留他在身边,照顾了他一段时间。

    某日那孩子突然失去踪迹,姜初亭同他日夜相处,也有了感情,心焦去寻,一时不察,竟闯到了林家附近,而那时,易容丹刚好失了药性,露出了真容,被林家的眼线发现。林宣手下高手如云,姜初亭一人难敌,被抓住了,林宣迫他服下了一粒药丸,他当下便腹痛难忍,汗如雨下。

    “你不是喜欢勾搭男人么?”林宣望着他笑,病弱苍白的脸上满是森寒诡谲,“相信我,服下这粒药丸以后,你会更加享受的。”

    林宣将他放了。姜初亭倒在地上痛了足足三个多时辰才缓过来,他一开始以为是毒/药,可最后找了大夫,江显也给他仔细查验过了,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这根本不像是林宣会做的事。

    所以这些年江显一直都很担心姜初亭。林宣已死,想知道当年他吃下的是什么,也都无从对质了。就怕那毒/药是埋伏在体内的,猝不及防来那么一下,连解药都来不及配置,那就糟糕。

    两人并肩走入酒肆,在老地方坐下,开始饮酒,为江显庆祝生辰。两人边喝边聊。

    说起来江显不算是江湖中人。他父亲是朝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早年因为江显的断袖之癖,闹得是鸡飞狗跳。江显心烦意乱,索性不理家中之事,在外头瞎晃荡,凑热闹去瞧武林大会,正好结识了姜初亭这个朋友。

    “我爹退让了,让我生个孩子留个后就行,你说我哪能去骗人家姑娘啊。”江显支着一只腿,剥着花生米嚼着。他容貌俊秀,却穿着利落的劲装,满身江湖气,完全不像是公子哥,他哂笑一声道:“我叫他再生一个吧,他还说我顶嘴,切,老顽固。”

    姜初亭微笑听着。每次碰面,江显总是会念叨父亲几句,他已经习惯了。

    江显顿了顿,又道:“不过近段时间,他其实都没什么空管我了……”余光漫不经意的瞥了眼四周,继续剥着花生,压低了声调说:“朝堂里愈发的不太平喽,我家老头生怕一不小心站错了队,每天都战战兢兢,我袖子断不断倒没那么紧迫了。”

    姜初亭闻言搁下酒杯,无声一叹。

    当今皇上子嗣兴盛,光儿子都有差不多二十个,争权夺位的这条道路上,少不得一番腥风血雨。好友的父亲置身其中,稍有不慎,全家都会招来杀身之祸。他为此忧心。

    喝了酒,两人都有些醉醺醺的,虽然在客栈开了房,可最后还是在屋顶躺了一夜,各怀心事。翌日一早,江显就与他辞别,且说短时间之内不会来找他,到底还是担心家中之人。

    互道珍重之后,江显驾马离开。

    姜初亭每次和江显都会出门游玩几日,江显走了,他暂时没有出门的打算,便提前回九重天。

    谁知,路上突遇黑衣人袭击。

    来人年纪轻轻,武功却不低,姜初亭空手抵挡几招,暗觉低估了他,正打算出剑相迎,可就在此时,因为打斗动作,那少年松松覆面的布巾倏地掉落,露出了整张脸。

    似曾相识的容颜令姜初亭几乎立马恍惚了,手上的动作也凝滞住了。少年趁他失神,抢夺了先机,刺中他一剑。

    姜初亭踉跄后退两步倒地,胸口一片殷红,满脸狼狈。给小徒弟带的糕点也散落在了地上。

    他苍白着脸,眸中闪过泪光,怔然看着立于身前的少年。就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那个被他亲手结果了性命的人。

    少年身姿挺拔,容貌明俊,眼瞳漆黑发亮,眉眼间一股凛然飒气,居高临下,用剑指着他,“喂,你就是当年勾引我爹的死断袖?”

    少年用沾血的剑挑掉了他脸上的面具,面具翻落在地,剑尖上鲜红的血珠溅到了他那张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如同映雪红梅。

    姜初亭双目微微泛着湿润,看似平静地跟他对视。

    少年有一刹那的愣怔,旋即嗤之以鼻,“瞧着也不怎么样嘛,我爹怎么会被你迷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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