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也像个弟弟。
开个玩笑。
‘……我们两个的确长得相像，’完全是不会被路人质疑血缘关系的程度，‘我和轰同学就是因为这个才开始熟悉的。’
但这不意味着我必须和你有血缘关系对吧。
做空助的弟弟已经很难过了，再来一个莫名其妙看起来就麻烦缠身的兄长还是算了吧。
赤司没有接着我的话讨论起轰的意思，他自顾自开启话题：
“——他，比我小两三岁。”
喂喂。
我真的不想听好吗？
“……母亲怀他时是冬月，有次感染风寒大病一场。”
“可能是因为这个影响到了胎儿的发育，我记忆、我是说，我记事起，自他出生起身体就不甚么康健，向来是家里人头疼的对象。”
我们约的时间是下午，尚且未至盛夏，阳光还没有到灼伤人的程度。
地点是赤司征十郎定下的主打西式甜点的高级餐厅，客流稀少，我们的位置又偏僻，座位之间隔音效果极佳，可见隐蔽性有所保障。
“……他常常是一副睡不清醒的模样，赖在母亲怀里，一定要她亲自照料，换成其他的谁都不行，”赤司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眼眸低垂，“或许因为这个，那几年母亲虽然总说好累啊好累啊，但是身体还是很好的——相较于之前。”
“那孩子不太爱说话，有的时候父亲玩笑着要检查他的功课，也只是撅着嘴不耐烦……但是他其实很聪明，所有认识的人都可以察觉到。”
餐厅很静，甚至听不清那头的客人们谈论的声音，只有赤司征十郎轻言慢语，平和温静，仿佛他真的只是过来说一说，他想象中那个‘弟弟’的事。
仿佛心音里那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不是他一般。
……
“……身体不好，他总是一副很疲倦的样子，”好像这都是他很美好的回忆，抑制不住的欣悦从他唇角流露，“但是到了甜点时间，再困倦都要踉跄着过去……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撒娇让人喂到嘴边。”
“黏人的家伙……“
言语仿佛抱怨着什么，却轻飘飘落不到实处，好像风吹起绒羽晃荡过山川流水，不沾染阴霾，没有沉重。
“那孩子，日常需要吃药，据说非常苦。“
“……他也喜欢甜食，每次都皱着眉头一点一点咽下去，母亲就看着他……她用手一边摩挲着他的头，一边监督他都有好好吃掉了。“
绒羽跌落泥潭。
“我虽然只大他些许，但自幼功课繁重，甚至没有太多时间陪伴他们……那孩子意外的喜欢看书，我在书房里跟随老师学习，他就乖乖倚在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捧着书——有时候可以坐上一上午都懒得挪动位置。“
“他很懒……也很聪明。”
风起。
“但是有一天，我找不到他了。”
被吞没。
“我找不到我的兄弟，我同父同母的血亲。”
被腐蚀。
“没人记得他……”
没人承认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他不见了。
……
……
水滴溅起的涟漪。
烦扰我多年的心音仿佛都在此刻悄悄远离，留的一片清净，好生得以容纳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赤司已经许久没有继续说话，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两人就如此对坐着，他望向不知名的角落，我低头凝视桌面。
片刻静谧。
表面上我只是听了一个兄长对自己弟弟的些许回忆，看结局逃不过一个早夭的结果。所有的事情都有理有据，赤司的样子也没有哪里不对。
但是。
赤司家，没有第二个孩子。
这是我很早之前出于其他原因，顺手调查后确认过的事实，连大家长——是为赤司征十郎父亲的那一位都确认过的事实。
赤司征十郎没有和其他人讲起过这件事，即使说了也不过是让周围人对他的心理健康产生疑虑。
‘妄想症。’
御三家之一，赤司财阀引以为豪的继承人，唯一的继承人，予以承认的继承人，出现精神问题，话说出现国家经济震荡都不奇怪吧？
但他愿意和眼前的少年谈起。
或许是因为相似的面容，或许是因为迷蒙里那双同样波澜不惊的眼眸。
……
呀嘞呀嘞。
‘……赤司君之前说，有事需要我的帮助，是和，那个孩子有关的事么？’
我只得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一直没有提起，请问那个孩子叫做？’
赤发的少年仅仅年长我两岁，还是三岁？他已经比大多数的社会人士沉稳，但他此刻只有苦笑着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哈？
应该说是意料之中吗。
看似情景清晰逻辑流畅的记忆实则漏洞百出，从赤司征十郎的心音可以知道，对于那个莫名其妙的‘弟弟’，除了几件似真似幻的事情，他甚至连样貌、姓名等一类关键信息都忘记的干净利落。
沉吟一会，我踌躇道：‘……赤司君你应该是家中独子，没错吧？’
“之前是，现在不是了。”
‘你口中的‘弟弟’，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记得，是这个意思么？’
完全是臆想症啊。
温文尔雅的少年颔首：“是的。”
‘恕我直言，赤司君……’
虽然感觉这里面很存在问题，但是现在还是含糊过去为好：
‘你有没有想过是个性造成的结果呢？譬如某个，啊我只是举个例子不要介意，某个你们家生意上的对立者，他使用个性为你编篡了一段虚假的记忆呢？’
那是虚假的。
我的意识一半冷静陈述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另一半飘往未知的远方。
午后温软的地垫。
苦涩从口腔蔓延到头顶的药剂。
睡梦中若隐若现的问答声。
窗台的向阳花。
呐。
‘——我们学校在英雄课程中讲述过，世界上是存在类似的个性的。’
干脆利落的遗忘好了。
反正大家都不记得了不是吗？
心中如是想，话语中也是如是循循善诱。
——忘记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家伙不好吗，一看就是很麻烦涉及到奇怪力量的东西，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继续管下去。
——大少爷你也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去处理，早点回去吧。
——走吧。
——忘记就好了。
……
求求你.
‘去咨询下安德瓦老师，他那里应该有办法处理这种事……’
所以。
‘忘掉这件事。’
别忘。
我低头尝了一口奶油小方，苦涩极了。
‘——这样更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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