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蓝白相间的公交车缓缓从总站驶出，朝城内开去。
张泉坐在驾驶位上。没了郑仁信，驾驶经验相对丰富的他就担任了司机的职责。
宋时凝拿着一根像温度计一样的东西，蓝色的光影投放在空气中，数据流动，渐渐显示出了一段信息。
【固执的光荣】
其实我有想过，如果我不打开保险柜将钥匙分发给司机们的话，会怎么样？整座城市的公共交通都会陷入瘫痪，人们成群地聚集在公交站牌下翘首以盼，地铁、出租车乱成了一锅粥。拜我所赐，一片混乱！
备用钥匙？不不不，我从没听说过那种东西。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手里掌握的，可是能影响整座城市的关键啊！
[能力阐释]背部生长出四只触手（位于【超高速再生】覆盖范围内），末端分肢有吸附功能；脂肪含量增加到原先的200%，均匀覆盖在躯干上。
半小时前，她将这根器具扎入肉人的皮肤表面，获取了肉人的能力情报分析。
穆彤彤坐在宋时凝旁边，慢慢地将这段文字轻声读了出来。她手上还拿着几张文件。这是她拉开办公室的抽屉找到的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的证件照和信息。很显然，就是肉人。但照片上的肉人还没有这么胖，看上去顶多两三百斤的样子。
然而，没有人应和她。
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
柴霄哲翻弄着他的编程书，陆晚星坐在最后一排闭目养神，脸色微微苍白。
柯悠洋转过头，拍了拍旁边坐得笔直的女孩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挤了几句安慰的话语：
“你别自责……应该怪我们，我们要是也跟着上来，说不定就不会……”
云溪沉默不语。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作为一个在正常社会里长大的人，她很难做到对同伴的死亡无动于衷。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除去对萍水相逢的郑仁信的感伤之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悔恨。只稍差了一点点，如果她能早点想到天花板，说不定就能避免这场悲剧。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宋时凝斜眼瞥她，耸耸肩，说道：“还是太年轻。这个世界适者生存，就算你能救他一回，他自己活不下去也没用。”
搓着冰球手动给自己降温的穆彤彤独自快乐：“没想到我这个能力还挺有用的，随身空调啊这是。”
宋时凝十分不屑，但没过多久也巴巴地凑上来，让她给自己也搓一个。闷热的车厢里顿时多出几丝凉爽的气息。
柯悠洋摸着脑袋，说道：“……话说你的心态也太好了吧，你是从哪逃出来的呀？”
“从家里啊。”她回答得十分快。
“那你的家人……呢？”刚问出口，他便感觉有些不妥，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下去。
“只有我妈妈。她变成了异灵，张大嘴巴要咬我，我把她杀了。”穆彤彤放下手，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语气轻松，脸上看不出什么悲伤之色：“想必她也不想看到自己变成这幅鬼样子吧，将她从地狱里解脱出来，有什么不好的呢。”
“虽然这么说也有道理，”他挠挠头，钦佩道：“但还是觉得你好强啊。”
宋时凝的眼中也浮现出惊讶之色，看了她一眼，少见地夸了一句：“不错，是个可造之材，比那边那个自闭的家伙好多了。”
被cue到的自闭云某人偏过头去，无意间与最后排的陆晚星目光交汇了一瞬。
彼时他刚刚睁开眼睛，睫毛浓长，瞳孔极黑，光华流转之间她看出了些许冰冷淡漠的意味。
没了鸭舌帽的遮挡后，她还是第一次仔细地看清他的全脸——皮肤苍白，鼻梁高挺，嘴唇微薄，却莫名地殷红，透出一股妖异。乍一看……还有几分秀色可餐。
目光下移，她隐隐看到他衬衫下缠着的绷带。这才想起他重伤未愈，杀肉人时又动用了进化能力，想必对伤势不利。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歉意。
“马上要进城区了。”前面的张泉大声说道。
公交车拐过一个街道，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密集起来，还有不少异灵在道路上晃悠。张泉一踩油门，稍稍加速，避免被这些无智慧的异灵缠上。
“对了。”云溪转过头来，对宋时凝说道：“你要在这里办什么事啊？”
她神色凝重了些，犹豫了一会，说道：“找一样东西。现在感应还不是很强烈，但可以确定就在F市里面。”
柯悠洋说道：“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才让你大老远跑过来。”
“嗯。”她面无表情，“很重要，关系到我的生命。”
气氛稍稍有些尴尬，柯悠洋打圆场道：“……放心，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们会尽力的。”
“用不着，我自己能搞定。”
“呃……那好吧。”他自讨没趣，也不再问下去了。
……
“刚才那几个怎么样了？”
女人涂着猩红指甲油的纤长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椅子扶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皮肤白皙而洁净。她穿着一条剪裁得体的黑色连衣裙，每一处都熨帖无比，黑色长直发撩起一侧在耳后，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和小巧的耳垂。
“……打中两个，剩下的让他们跑了。”
刚一听到女人开口，伏在窗边的少女便下意识抖了抖，似乎身体已经形成了恐惧的反射。她的面容稚嫩，看上去顶多十六七岁，若不是眼睛血红，更加让人觉得楚楚可怜，而手上的东西却与她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那是一把由人骨拼出的狙/击/枪，枪身森森莹白，几根长长的肋骨简陋地拼在一起，但你不会怀疑它的威力。而瞄准镜的地方，是一只活生生的大眼球，薄薄的眼皮包裹着它，甚至还在滴溜溜地转动，似乎有着独立的意志。
她从混沌的意识中挣脱出来时的第一件事，是伸出手硬生生地从胸腔中掏出了这把枪。
昏暗的房间里，除了女人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之外，还站着好几个异灵。他们沉默不语，显然是对女人有所忌惮。而那个抱胸靠在墙上的——
不是辛诚又是谁？
他的状态比前几天追杀云溪时更好了，身材修长而健美，或许是又猎食了几个进化者。他的进化能力可以说是十分朴实，但在绝对的力量与速度之前，一切华丽的技巧都丧失了光彩。
另一个异灵终于开口打破这压抑的气氛，瓮声瓮气道：
“我说，你到底要我们干什么？”
女人动都没动一下，懒得给他眼神。
“你们没资格知道。”
“你！”
问话的异灵被她冷淡高傲的态度一噎，顿时心气不顺，恶向胆边生，暗暗环顾了周围的异灵，便不由自主地向前了一步，盯着女人的侧脸，阴冷道：
“你一个人类，凭什么来命令我们？”
趴在窗台上狙击的少女浑身一哆嗦，缓缓回头，以极度惊恐的眼神看了那个出言不逊的异灵一眼。
女人轻敲扶手的手指停住了。
她转过头来，清泉般透彻的眼眸在月光下辉映，神色温温柔柔，对他笑了笑。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慢慢低头，看见了洒在地上的细碎月光、少女纤细的小腿以及落在地上淅淅沥沥的血。
胸口正中央——无声地出现了一个规整的、拳头大小的洞口。
撕裂神经的剧痛这才迅速地爬上大脑，他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惨烈至极的哀叫。
“一个小小的警告。”
女人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痛苦蜷缩的异灵，衣衫整洁，神态轻松，根本不知道她刚才是如何动手的。
辛诚静默地注视着她，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但他理不出头绪。
白骨枪上的眼睛猛地睁大，视线射向了某个方向。少女努力压抑着颤抖的声线，扭过头来，战战兢兢道：
“有……有其他进化者靠近了……”
女人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说道：
“瞄准吧。按照你的直觉来瞄准吧。”
少女点头，暗暗下定了决心，手指抚上扳机，一抹奇异幽冷的海蓝色光芒从掌心处流淌至枪口，意识深深沉入其中，视野渐渐与眼球融为一体，清晰无比的景象出现在脑海中。
一个、两个……八个人。她默默地数着。
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蓝色十字准星，她轻轻咬唇，将枪管转动了一个极小的角度。
那群人类沿着楼房边缘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谨慎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但绝不会发现远处高楼上有一杆枪已经对准了他们。五名男性，三名女性，看上去全部都已经进化，走在最前的成年男性体格健壮，应该是领头人物。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枪口挪动，在直觉的作用下，她瞄准了走在后方的那个吊儿郎当的女孩，显然那个女孩是对周遭最不上心的，很有可能拥有最强的实力。
准星锁定头颅。
那个女孩毫无察觉，甚至甩了甩手，百无聊赖。
微微扣动扳机。
对于杀戮人类所产生的本能快感悄悄顺着脊背爬上大脑，她舔了舔嘴唇，嘴角咧开一丝冷酷的笑意。
几乎是一刹那，在她扣动扳机的前一瞬间，队伍中的另一个女孩突然将她瞄准的目标狠狠往后一推——
目标偏移了。
而这一动作发生的时间实在太过极限，下一个瞬间，她的手指已经忠实地遵从了来不及收回的神经指令，将那足以洞穿厚壁的子弹发射了出去。
砰——
子弹砸在他们左侧的建筑上，发出一声巨响。
打空了。
第一次，打空了。
少女脸色惨白地扬起头，极度惊愕。
与此同时，将目标推开的那个女孩冷冷地望向了这边。虽然相隔太远，她并不能完全发现少女的踪影，但少女总觉得她的目光冰凉地落在了身上。
“我被发现了。”
来不及思考，少女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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