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朗州云中

    从院外缓缓走进来的女子身着一件绿白相间的长襦裙,襦裙上别出心裁的罩着一层薄薄的白纱,裙子中央还绘制着一朵朵盛开的娇嫩莲花。

    黑色长发柔顺的垂在两侧,耳边别着朵小巧的带着粉色吊穗的琥珀花,颈间坠着的金色如意环镶嵌着富贵的玛瑙与翡翠,清丽与奢华交相而映,衬得女子本就清新脱俗的面容更多了几分难言的味道。

    木兰歌的视线从在场的几个人身上依次划过,追命等人今日都穿着深色的捕快服,明明是一样的衣服,三个人却偏偏穿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追命五岁时父母双亡,从此便流落江湖历经沧桑,那段岁月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了,哪怕穿着正经的捕快服,这个人身上也流露着丝丝江湖人的匪气。

    “你果然是个女人。”

    追命毫不意外的说道

    木兰歌笑了笑,抬头望向了正前方的老人家,其实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这个人,若是按照年纪来说,诸葛正我确实比较老了,他的脸上都是岁月刻画留下的皱纹,但皱纹不掩他俊朗的面容,更抹不去他身上锐利的光。

    “神候大人。”

    来到别人的地盘上,当然首先得给老大打声招呼,所以木兰歌非常识时务的叫了一声。

    “没想到最近在京城名声渐起的公子卜会是个小姑娘。”

    诸葛正我笑的和蔼,木兰歌莫名从他的视线中感觉到了一丝慈祥。

    “我听说你的占卜术很厉害?”

    铁手冷不丁在旁边道了一句

    木兰歌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你也想算算命吗?不过神候大人如果也想算,我肯定是要先给他算的,三爷之前喝了我好几坛桂花酒都没给钱,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缺钱的人,可以免费给你们算。”

    大厅里诡异的安静了几秒,片刻后,诸葛正我突然大声笑了出来,这笑声还挺豪放的,兰歌估计整个神侯府的人都能听到了。

    冷血斜了追命一眼,眼神带着淡淡的谴责和嫌弃,追命瘪了瘪嘴,心里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女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上次交谈的时候明明还说自己不缺钱,结果连他白喝了几坛桂花酒都记得那么清楚。

    “那些去找你算命的人,他们都想算什么?”

    诸葛正我示意兰歌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富贵,姻缘,健康,运势,人们关心的大抵也都是这几样了。”木兰歌非常坦白,“不过前段时间,何尚书家派了个小童来找我算卦,算的就是这段非常时期中,他家那几个姑娘能不能逃过一劫。”

    此言一出,厅内的氛围又突然有了变化。

    “哦?”诸葛正我微微眯起眼,“那姑娘给出的结论又是什么呢?”

    木兰歌神色平淡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无清白之忧,但有性命之忧。”

    坐在她对面的追命闻言,直接皱起了眉头。

    “你也是来追查最近的那个犯人的?”

    “是也不是。”木兰歌没什么要和他们兜弯子的想法,“我要抓的那个‘人’,和你们以为的犯人并不是同一个人。”

    诸葛正我一言不发的注视着木兰歌,直觉她刚刚说到人这个字的时候,表情莫名有一丝古怪。

    “你如何确认他们并非同一人?”追命再次反问道

    “那些遭遇了不幸的姑娘们,经历本来就不是完全相同的。”

    木兰歌有些无奈,她又不可能直接对着几个人说这个世上其实有鬼也有妖怪,这次的犯人其实就是鬼怪,她比较习惯那种直来直往的方式,所以此刻不免感觉有些纠结。

    因此,在追命等人的眼里,就看见木兰歌皱着眉挠了下自己的额头,然后叹了口气,颇有种无奈之下只得被迫豁出一切的心酸感。

    “那些女孩子当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没了清白。”木兰歌抬头直视着对面的追命,没办法,诸葛正我身上的气势实在太强了,她有点怂,“她们形容枯槁,看起来就像七八十岁的老妇人,可是,在这些人里,除了由于种种原因选择自杀的那些人外,其余死亡的人里,她们的死亡时间是不一样的,死后的症状也会不一样。”

    木兰歌笑了笑,神情有些奇异,“江湖上有种邪功能够吸取别人的精力,虽然那些姑娘一夜白发,但她们只是身体衰老了,就像京城里那些老妇人一样,虽然苍老,但依旧是正常人,吃好喝好的话也是能继续活好的。”

    “但要是被我正在追踪的这个犯人看上了……”兰歌微微低下头,语气含着叹息

    “就算被救回来了,也活不了多久的。”

    其实说的更准确一点,她们压根没被救回来。

    心都没了,人哪里还能活得下去呢?

    “神候大人,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兰歌实在不是个能藏得住心思的人,她知道自己不能大喇喇把一切和盘托出,但心里还是非常好奇别人对此的看法。

    诸葛正我不是什么普通人,他的经历,眼界,对待世事的态度都是不同寻常的。

    这样一个人,会如何对待大部分人都嗤之以鼻的鬼神之说呢。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诸葛正我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着道,“很多时候,人心比鬼神更可怕。”

    兰歌愣了愣,然后笑着低下了头

    “是啊,您说的没错。”

    嘛,果然是诸葛正我会有的回答啊。

    牛逼!

    ……

    霓裳坊外聚集了大批的围观群众,木兰歌神色自然的往里走去,女子衣着华贵,气质逼人,面容还带上了几分英气,站在大门口的那些人都不由自主的为她让出了道路。

    霓裳坊一共有三层,一层主要卖些胭脂水粉跟金银首饰,二层是男女装,三层则是专门为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准备的,不论是衣服或是饰品,档次都要比一二层高上许多。

    “本小姐看上的东西,你也敢和我抢?”

    兰歌才刚刚踏进去,就听见了这么一句嚣张到极点的话,她抬头望去,穿着粉色襦裙,看起来不过15,16岁的小姑娘手里拽着把簪子,想把它从另一个小童的手里抢过来。

    “这位小姐真是好生不讲理,明明是我家公子先看上的这把银簪,凭什么你想要就得给你?”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男馆罢了,还公子呢,呸!”

    小童话语刚落,站在小姑娘身后的侍女立刻毫不犹豫的接上。

    “你!”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只是主人的身份差距摆在那,小童说话的时候便总还是少了几分底气,那个想要抢人银簪子的姑娘一脸得意洋洋的站在那,感觉自己获得了莫大的胜利。

    “童儿,算了,既然王小姐喜欢的话,便让给她吧。”

    过了一会儿后,一直沉默站在原地的白衣男子终于开口了,他面容俊秀,声音清冷,气质更是出尘,看起来不像是妓院里卖笑谋生的男妓,反倒更似大家族里的那些少公子。

    男人看了眼小姑娘手里拿着的簪子,脸上突然有了笑意,他这一笑,身上的气质便立刻发生了改变,端的是活色生香。

    “我的确很喜欢这个簪子,倒是没想到小姐你也有和我一样的品位。”

    他用的是我,而非男馆们惯用的奴,只是除了木兰歌,在场的其他人好像都没发现这一点,王小姐意识到了男子嘴里的讽刺之意,她涨红了一张脸,正准备说些什么,男子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神色平淡的离开了霓裳阁。

    木兰歌看了眼神色不忿,直气的在原地跳脚的小姑娘,心下有些好笑。

    她只顾着往男人身上撒气,以此来表示对自家哥哥沉迷美色的不满,却不知自己惹到的是只小心眼到极致,睚眦必报的鬼,估计今天晚上就得把小命交代在对方那了。

    木兰歌移开视线,状若自然的经过王小姐身旁,而后迅速将一张黄符拍进了对方的胸口处。

    行了,大功告成。

    走出霓裳阁的时候,外边已经不剩什么人了,本来嘛,那些人都是来看云中的,身为寻仙阁里与锦瑟齐名的头牌,大家对这个人的好奇度一直非常高。

    哪怕他就是个男妓。

    只是,京城里那么多达官贵人都拜倒在了锦瑟和云中的魅力下,他们这种老百姓想要过来一饱眼福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云中原名顾云中,出生在朗州一个贫穷的小村庄中,父母本来都没什么文化,儿子的名字还是他们花了一小袋米,请村里边那个稍稍有些见识的老秀才取的,他们家除了他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兄妹之间感情非常好,对父母也特别孝顺。

    顾云中七岁的时候,跟父母一起上市集,结果就悲催的被人贩子拐了,他们带着拐来的孩子辗转了很多地方,最后把样貌最好的顾云中卖给了京城最大的妓院——寻仙阁。

    小的时候莫名其妙遭受了厄运,长大懂事后更是没脸回家见父母弟妹,妓院的老鸨不愿他们再和过去有什么牵扯,给顾云中改名尧欢,挂上牌子让他出去接客。

    原来的云中,样貌虽好,可惜还不够讨人欢心,喜欢他皮囊的那些客人,也总会嫌弃顾云中在床上的不知趣,那个时候,寻仙阁的男头牌还是另一个叫做华离的妖艳男子,不过,在云中正式闯出名声,晋升为新一任的头牌后,华离便不怎么能看了。

    因为能给自己赚钱,老鸨也就顺从顾云中的意思,把自己的花名从尧欢改回了云中,旁人只觉得他还念着以前,想留个名字当做自己的念想,他们根本不了解顾云中,那个敏感的,只能被迫接收上天赐予的残酷命运的孩子,顾云中这个名字对他的意义,那些人永远都不会知道。

    如果还是原来的顾云中,他绝对不会把云中作为自己的花名,那是对这个名字的玷污,是对他的羞辱!

    可惜啊,画皮鬼没什么同情心,更没有廉耻心,它喜欢这幅俊秀的皮囊,于是就抢了,它觉得云中比尧欢好听,于是就用了,它喜欢享受,也喜欢别人众星捧月一样的对自己。

    它害了顾云中,又毫无负担的顶着他的脸他的身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怜那个深陷淤泥,却始终保有一颗善良之心的男人,就这样绝望的被它一手推进了地狱。

    木兰歌背着满满一包袱的新衣服走在回宅邸的路上,月光照在偏僻的林间小路上,映射出惨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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