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嘉的电影里有一场落水的戏要拍，为了拍摄效果，杨婕特地找人搭了一个深水池，除了拍摄团队，还配备了救援人员。
“你会游泳吗？”
杨婕走到罗嘉身边，发现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在池边微微伸出了脚尖，有点试探的意味。
罗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杨婕见她的神色平静，就十分放心的去忙其他工作了，她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非常较真也非常严厉，整个剧组仿佛都能够听得到她的大嗓门。
准备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各个机位已经就绪，水下摄影师也早早下水，背着氧气瓶在水池下四处游曳。
罗嘉站在岸边，镝灯照耀的水面波光粼粼，水中的倒影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好像有人在向她招手，她在周围的嘈杂声中独自练习着静态闭气，这是自由潜水时最基础的项目。
她可以轻轻松松的屏住呼吸一分钟，随着时间的流逝，两分钟的闭气训练开始变得单调乏味，渐渐会有不适甚至是痛苦的感觉，然而在超过三分钟后，仿佛跨越了一道无形的藩篱，在头昏和眩晕之中会进入一种舒适而恍惚的状态。
她在这个时候放松下来，因为这种美妙的感觉是极具破坏性的，至少会杀死几千个脑细胞。
“准备好了吗？”
罗嘉试着平缓思绪，放松身体，点了点头。
随后她轻轻朝前一迈，纵身跃入了水中。
当身体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她的脑袋里恍惚想起了很多事，很多琐碎的小事——
她第一次下海进行水肺潜水的时候，从船舷向下跳时没有按紧面镜，于是喝进了一大口咸到发苦的海水。
她学习自由潜水的时候，签署了六页的免责协议书，以确保潜水学校在她死亡后不需要担负过失杀人的罪责。
她第一次近距离观看一位运动员挑战无极限自由潜水世界纪录，那位潜水员失败了，他双眼膨胀发肿，脖颈和前额的血管纹路毕现，在那天夜里，他经历了六次脑中风，醒过来后，再也无法走路和说话。
最后，她想起了自己教练，那是一位有十三年自由潜水竞技经验的前辈，她在一次世界锦标赛时喉部撕裂，一度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她曾警告过她——
“任何时候都要和平地进入水中，无论是对内心，还是对外物。”
但是她违背了这一戒律。
曾经在深海的幽暗中死亡的恐惧萦绕在她身侧，像是一种来自遥远时空中的诅咒，吟诵声在四周回荡，驱之不去。
在她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耳中的鼓膜迅速胀起，将巨大的水花声隔绝在外，像是隔着一扇沉重的木门听到里面的电视机里播放着海洋纪录片，里面的鲸鱼浮上水面换气，巨大的尾巴拍打出白色的浪花。
随后这种鼓胀感渐渐消失了，她听到了水流经过排水口时和金属摩擦产生的“咕嘟”声，水下摄影师咬着二级呼吸器极其克制的一声咳嗽，还有隐约有人在水面上方催眠一样数着悠长的数字。
她感觉到有人把手放在她的腰背，好像试图将她向上托，又好像要将她拽向更深处。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到达了中性浮力之后不由自主的前往更深处，潜水员们将之称为“海洋的怀抱”。
周围蓝紫色的水变得越来越昏暗，仿佛她在美术拍卖会上向李泽言描述的那副画，所有的方向都笼罩在同样昏暗的薄雾中，那种感觉非常奇妙，难以形容，当水流将整个人包裹在其中的时候，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将它的情绪传递了过来，不是痛苦或愉快这种为人所熟悉的情绪，而是一种能够察觉到的慢慢减缓的心跳，渐渐温和而安详的声音，还有一种类似海豚回声定位的感知力。
它们纷至沓来，温柔而不容抗拒地将罗嘉笼罩在其中。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她无比确定，这不是片场耀眼到无法直视的镝光灯，那道光让她觉得格外亲切，有一个人站在光影之中，看不清样貌，却能感觉到他那种无声的恳求，冲她伸出一只手。
她几乎就在这样的知觉之中沉沦，想要朝着那道光走过去，直到她的思绪因为什么停滞了一下。
因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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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李泽言从公司回到公寓，魏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向他汇报一些资料和文件的内容，他的样子很冷漠，进电梯的时候微微松了松领口，偶尔开口，也只是询问几个关键点的寥寥数语。
刚从电梯里出来，立刻就被记者的长/枪/短/炮对准了，魏谦立刻下意识地拦在了李泽言面前。
在对上李泽言那双清冷的眼睛的时候，记者也是一脸懵/逼。
原本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和杂乱的提问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泽言住罗嘉隔壁？
罗嘉隔壁住的是李泽言？
卧槽罗嘉和李泽言同居了？！
李泽言没什么表情，冷冷地扫了那群记者一眼，走出了电梯。
原本挤在电梯前的记者立刻像是摩西分海一样为他让出道来。
就在李泽言要打开密码锁的时候，忽然有个记者壮着胆子问：“请问李总，您如何看待罗嘉小姐在片场自杀的事情？”
李泽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余光瞥了一眼隔壁紧闭着的门。
他没有说话，表情依然十分冷淡，输了密码就进屋了，留下魏谦在他身后替他善后圆场。
魏谦处理好门外的记者，进屋的时候李泽言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即使如此，他也依然紧皱着眉头。
魏谦转身去厨房，当他拿着拧开瓶盖的水回来的时候，李泽言已经神色清明地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公务了。
“需不需要投诉物业，他们不该放记者上来的。”
“嗯。”李泽言往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应了声。
魏谦忍不住多唠叨了两句：“罗嘉小姐也真是的，怎么会想不开自杀了，之前见到一直都是非常积极开朗的样子。”
李泽言的视线都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喉结动了一下，滑出一句：“她不会。”
一个会向苏暖那种单细胞生物开出“让李泽言请我吃饭”这种思维跳脱条件的女人，怎么可能自杀。
魏谦本来还想要问些什么，看着李泽言的脸色，忍住了，话音一转，开始汇报工作：“DEEP基本上已经建成，按照计划下个月就可以开馆，具体的开幕议程也筹划完备，您是否打算出席？”
李泽言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高楼林立的不夜天。
他略显烦躁地皱了皱眉，左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沿着自己的思绪行径，过了良久，他回过头来，淡漠地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方案，DEEP的英文字母旁边还有一只跳跃出水面的海豚。
“你帮我找罗嘉的电话。”
魏谦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立刻沉稳冷静地应答，然后着手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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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嘉没想到会在医院里接到李泽言的电话，她的团队乱作一团，不知是谁向外散播了她在剧组“自杀”的消息，一时之间整个娱乐圈都炸锅了，热搜榜前三全都被她霸占，公关团队第一次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样的状况。
而新闻中的当事人，正坐在床上，悠悠闲闲地吃着橙子。
助理还把她的猫带来了，此时正一只爪子扒在她的锁骨中间，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她咽下了一瓣橙子，慢悠悠地说：“拜托，谁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一个三米深的水池自杀啊，造谣也要讲基本法好吗？”
那只猫似乎勉强信了她的解释，微微收回了爪子：“那你怎么回事？”
“入水的时候创后应激反应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时候收到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她本来打算挂断，却被那只猫制止了。
“李泽言。”
罗嘉看了它一眼，笑了起来：“这你都知道？你怕不是哆啦A梦。”
她说着接起了电话，声音之中还带着一点未散去的笑意：“你好。”
“你好，我是李泽言。”
“嗯。”
她似乎对于自己会打电话来一点都不惊讶，李泽言的声音轻微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华锐下个月将新开幕一个海洋馆，我们公司想要请你做代言人。”
“嗳？”她的声音微微上扬，有一点微微的诧异，随后用一种伪装出来的失望拖长了声音道：“不是请我吃饭吗？”
“我为什么要做那种无聊的事情？”
说和女生吃饭是无聊的事情，李泽言活该你没有女朋友。
“因为是苏暖小姐求你啊。”罗嘉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到，在李泽言生气的边缘试探了一圈，随后又接了一句：“为了你所投资的影视公司的收益，请我吃一顿饭换来我出演一个节目，不是很划算吗？”
“并不觉得。”他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代言你要不要。”
“要，当然要啊。”
“那就这样，再见。”
“嗯，再见。”
手机里传出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嘟嘟嘟”像是急促的心跳，罗嘉还把听筒举在耳边，她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有一种懒洋洋的不羁。
“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她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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