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叶关掉电脑,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正要起身离开前,却望见了黑洞洞的屏幕上映着的自己的身影。俏丽的短发,秀长的脖颈,纯白蕾丝的衬衣领子下细长的缎带被一丝不苟的系做蝴蝶结——看上去就像一只品性贤淑的小绵羊。唯独面容是模糊的。
她对着这黑漆漆的镜子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扬头扯开衬衣的衣领,拇指一勾抹去了唇上被称作“斩男色”的唇膏,对着屏幕比了个射击的手势。
这才心满意足的用脚推开椅子,转身离开。
这是位于帝都东郊夏朗山上的一座小别墅,别墅不算大,木质主体,简朴的上下两层结构,低调的掩映在明净秀美的湖光山色。若无人领路,几乎不可能被找到。
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住着却相当的舒服。
每个房间都有专门的小阳台,朝向不同的方向,可欣赏不同的风景。从雪山到小湖到层次分明的阔叶针叶林应有尽有——楼下繁茂生长的小花园也很不错。
吃得也很舒服。虽然没什么昂贵复杂的名菜,但煮菜的老仆手艺很是了得,家常菜也做得“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全面合理,并且都快一周了,居然都没让她吃过一道重复的菜肴。该说真不愧是唐人吗?
唯一令沙利叶感到不满的是——供水、通风和温控系统隐藏得太深了,已经超出“不破坏整体和谐”的范畴,进入视觉欺诈的领域了。若不是像她这样对导力设施熟悉到了一定的程度,恐怕真的会觉得室内舒适的体感纯粹是因为建筑师的巧妙设计和此地的气候,而没有现代科技的功劳。
用昂贵至极的方式,营造出简朴自然的生活——豪门贵族的享受理念,真是曲折复杂难以理解啊,沙利叶想。
她下楼时看到房子的女主人正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用烧火棍拨弄着炉火。她的膝盖上搭着格子纹的羊毛围巾,围巾上摊开着一本书。那是个温和美丽的女人,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单看外貌她怕也不比沙利叶年长几岁——但看她的目光和妆容,你就知道她已经不是很年轻了。
虽然才刚进九月,但山间的夜晚已经很冷了。屋外气温能到10度以下,有时甚至逼近零度。但智能温控系统的调节下,屋里的温度其实还好——能让你感到山间秋夜之凉,却不会真冻着你。是用不上过冬的装备的。
不过,看到女主人望着炉火的目光,沙利叶又觉得——她需要的大概不是取暖,而是火苗吧。
听到沙利叶的脚步声,女主人微微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在一旁坐下。
壁炉旁就只剩一张摇椅,所以女主人表示,“如果坐不惯,可以搬一张方凳过来。”
沙利叶喜欢唐人享受生活的方式——但在壁炉前坐摇椅例外。或许年长的唐人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看上去很悠闲,但大多数民族的年轻人垮在摇椅上的模样,都只会让人觉得他们磕嗨了。
她从善如流的搬来一张凳子,就在女主人的身边坐下。
“打探到你想要的情报了吗?”女主人问。
沙利叶难得乖巧的点头,“算是吧——虽然不完全。”她主动向女主人共享,“劫机案是‘萨克森骑士团’的余孽搞出来的。”
女主人握着木柴的手僵了片刻,仿佛尘埃落尽少有波澜的目光,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竟仿佛有愤怒的火苗蹿升起来。
她看向了沙利叶,“萨克森骑士团?”她向沙利叶确认。
沙利叶被这变故稍稍打乱了节奏,心想这深居简出的贵妇人,莫非跟复国骑士团曾有过什么深仇大恨?
——萨克森骑士团,全称“萨克森复国骑士团”。
在沙利叶心里,八十年前年前这“骑士团”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另说,但这都什么年代了,这骑士团居然还有追随者,怕不都是弱智吧。但想起飞机上的东西,再看到眼前人眼中货真价实的愤怒,她直觉这个组织恐怕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不由自主又在脑中过了一遍这骑士团的历史。
众所周知,加洛林皇帝并不是正常继位的——他父亲的合法继承人是他的兄长兰迪斯七世。但这位兰迪斯七世是个暴虐又自私的草包,在位短短七年,在内搅得叛军迭起,对外割让大片领土。面对兽潮不但无所作为,还训斥往帝都送兽潮情报的地方军妖言惑众。在亲眼看到兽潮灾情时,又下令关闭城门禁止难民涌入。最终被愤怒的难民和士兵赶下皇位驱逐出城,流亡到国外。
这才轮到当时正在亚丁抵御兽潮的加洛林继位。
当时身在帝都的贵族们都默认了现状,效忠于新的皇帝。
但是不久之后,加洛林皇帝便颁布了迁都令。迁都时兽潮虽已退去,却给所有目睹其景象的人带来了一生不散的心理阴影。而亚丁是面向大树海建造的最北的堡垒。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兽潮再起,这里必然首当其冲。
并不是所有贵族都肯放弃位于帝国腹地的已被无数历史证明是安全之所在的旧都,搬迁到随时可能成为前线的新都。
而这群人很快便被加洛林皇帝排除出了决策中心。
他们不甘心被边缘化,想通过家族积累下来的影响力,反过来干涉来自新帝都亚丁的决策。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甚至有不少家族因为公然渎职怠命和贿赂,而被剥夺财产和公职,沦为罪人。
这群不甘心的失败者,很快便聚集到了流亡在外的兰迪斯七世的身边,成立了流亡政府。
他们正式进入公众视野,是在加洛林皇帝去世之后。
加洛林皇帝是众所周知的人形兵器,体内过度富集的回路赋予了他强大的力量,却也极大加重了他的身体负担。
他在正常人所谓年富力强的年纪上,便已预感到了死亡的临近。于是他开始修改继承法案,挑选自己的继承人。
但他的身体状况恶化的远比预计中更快。当他躺在病床上口述自己的遗嘱时,新的继承法案尚未提交议会表决,朝中也未就继承人的问题吵出什么结果。
加洛林皇帝没有娶妻,自然更没有留下什么子嗣。
按照帝国奉行几千年的继承法,唯有能穿戴得起神赐礼装“君权神授”的皇子才拥有继承权。而当时帝国皇室里符合条件的人选,除了加洛林皇帝本人,就只有他的兄长兰迪斯七世和兰迪斯七世的长子依兰大公萨克森——被逐出帝国后,这位皇帝用旧都命名了自己的儿子。
虽然亚丁的新贵们没人会答应让兰迪斯七世回国,但他的儿子,似乎也不是不可考虑。
而当时确实有这样的声音——为了缓和国内萨克森派老贵族的不满,避免日益激烈的矛盾引发内战,选择这位流亡皇子为继承人,虽不免有所顾虑,却也算是两全其美。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加洛林皇帝最终选中的继承人,并不是他哥哥的儿子,而是他姐姐的儿子法比奥一世。
这在帝国历史上从无先例。
但加洛林皇帝是将民众自兽潮中拯救出来的英雄,他在帝国拥有绝对的声望。
他选中的继承人,便是民众心中合法的继承人。
加洛林皇帝过世之后,法比奥一世顺利继位。
但萨克森派老贵族们却也认定自己的机会来临了,他们以新皇帝非皇室直系血统——在传统继承法中,公主及其后代没有继承权,何况是一个beta公主的后代——以他没有能力发动“君权神授”礼装为借口,发动了叛乱。
叛军自称“萨克森骑士团”。
但叛乱并没有如老贵族们所预料的那样,蔓延成内战。
——谁愿意为了那些支持兰迪斯七世的老朽们,对抗他们安居乐业的和平的祖国?
何况时代已经变了。导力革命之后,现代科技飞速进步,军事装备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代战争,早已不是一个alpha凭借一件神赐礼装就能横扫一个军团的传统战争了。全副武装之后,alpha针对beta已不再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皇帝能不能发动神赐礼装,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就算能发动它,兰迪斯七世也没发动它拯救国民,反而还把国民关在了城外。
——属于大A军团、属于萨克森派老贵族的年代,已经结束了。
叛军被迅速剿灭。
萨克森骑士团也随之变成了流亡的“萨克森复国骑士团”。
至今八十多年过去,那个时代的亲历者早已埋骨泥下。
帝国的皇位已经传到了法比奥一世的曾孙一代,顺应时代潮流,如今的皇帝安于成为帝国精神的象征,几乎已经不再干涉内阁的执政。而流亡的兰迪斯-萨克森家族……他们居然还有余孽?那余孽们的诉求是什么?支持兰迪斯-萨克森家族回国继承皇位吗?
怎么想都很莫名其妙。
“您和这个骑士团打过交道吗?”沙利叶忍不住询问道。
“是。”女主人毫无隐瞒的打算,“你说你获得的情报‘不完全’——缺了哪一块?”
——当沙利叶向她求助时,她虽为沙利叶提供的方便,却对沙利叶想要调查的事并无特别的兴趣。但当沙利叶告诉她主谋者之后,她显然是不打算袖手旁观了。
沙利叶并非信不过这位女士,可是……她的态度转变太大了。
“您能告诉我这个骑士团是干什么的吗?”她没有急于和盘托出,而是先打探道。
女主人似乎思索了片刻。
“‘萨克森骑士团——传说中在萨克森大神殿前接受了神赐礼装的天授之人所组成的最初的骑士团。人类最早的守护者,鸿蒙的开辟者,黄金时代的缔造者。Alpha军团中的alpha军团。’”她说,“他们这么解释自己的名字。”
沙利叶愣了一下——显然此萨克森骑士团非彼萨克森骑士团。
但这口号……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他们认为alpha向‘愚者’和‘弱者’做出了太多妥协,让渡了太多权力,才导致平权运动的乱象。认为‘是时候发出alpha的声音’,‘找回属于alpha的荣光’,‘恢复世界本来的秩序’了。”
这一连串口号就太有针对性了。沙利叶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二军大那个不知所谓的纨绔子弟社交社团,是不可能给自己树立这种显然得付出巨大代价的反社会目标的。
“……他们是一个主张‘alpha至上’的恐怖主义组织。”女主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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