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此间的少年(十一)

小说:黎明将至[ABO] 作者:茂林修竹
    安德烈和陆清源离开苍鹭亭,依旧回学生会办公楼去。

    校内网络升级改造,学生会也更新了官网,但原本是没有打算升级防火墙的。是陆清源察觉到学生会官网上有之前留下的后门,可能导致学生会经手的学生信息被泄漏,于是提议全面升级防护措施。

    二军大的学生会向来都有这么一个传统——谁提议,谁执行。

    于是这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距军训还有不到两天,官网升级也临近尾声。他打算赶在今天结束之前把任务完成,这样明天他还能抽出些时间,回家探望一下他的母亲和祖母——听说他的母亲久违的搬回了本宅,而他已经太久没有在疗养院之外的地方和她相聚了。

    安德烈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拉开墨得斯馆的门,走进办公楼时,他终于快步赶上来,询问,“你打算怎么对付白隼站?”

    陆清源还真没料到,他思考半晌,问出的居然是这样的问题。

    “网站本身是没有过错的。”陆清源说,“我并不打算对付白隼站。”

    “就算他们悬赏了你,并且还打算悬赏黎晓?”

    陆清源稍稍感到烦恼,“……为什么要提黎晓?”

    安德烈很纠结的看着他,讶异于他的迟钝,“对啊,为什么呢?你喜欢她——你看这个理由怎么样?”

    “……”陆清源拉开机房的门。

    按照最初的打算,他将用四年的时间逐渐加深他和黎晓之间的羁绊,排除所有他已经想到的和没有想到的障碍,直到一切安排周全,再水到渠成的达成互相表白的结果。

    所以他确实曾经设想过,如果在一切时机都还不成熟的情况下,他的朋友就察觉到了他的恋情,他该如何处理。

    按照那个标准,此刻他应该这么回答——关心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理由,并不一定非得喜欢她,才能关注她。

    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恋慕之心是无法规划的。

    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时,你是无法亲口说出“我不喜欢她”的。

    “我打算交给律师处理。”陆清源说,“找到发起悬赏的人,起诉他。寻找其他被悬赏的受害者,资助他们起诉。”

    “所以,你真的喜欢她?”

    “……”陆清源才发现,安德烈也是个纠缠不休的人,“我做的决定和我是否喜欢她无关。”片刻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说他们打算悬赏黎晓?他们已经知道她是……”

    “目前还没有。”安德烈翻开手机,调出悬赏页面给他看,“但这种悬赏已经出炉了。”

    那些放言要给校内“野猫”登记造册的人,已经发布了悬赏——一切能提供校内omega资料者,一经证实后都可获得1000个万维币奖励,提供可调查的迹象者,每人10个万维币。

    “悬赏金额很高。”陆清源皱了皱眉。

    “1000币,兑成现金大概是20万左右——很高吗?”作为家族宝贵的继承人,安德烈的零花钱基本上是不设限的。事实上因为持有种种金融、服务机构的黑卡特权,需要他花钱办事的场合也不多。所以他对兑率有概念,对于预算20万块的事应该达到何种级别,却基本没概念。

    “很高。”陆清源说。他和安德烈情形类似,但为了改善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每年暑假他都会辗转在各种不知名的志愿机构做义工。所以,他很清楚20万块对普通家庭而言意味着什么——这基本相当于普通中产家庭一整年的收入了。

    “寻常人付不起,”陆清源推测,“是不是A盟干的?”

    安德烈将信将疑,“……我问一下。”他便打开通信群,发了条消息。

    他开的是A盟的管理群——安德烈的曾祖父是A盟的发起人之一,祖父和父亲都曾是A盟的元老会员,父亲至今还是A盟的资助人。四个哥哥读大学时,也无一例外都是A盟会员。所以A盟甚至都没邀请过他,就自动把他算作了会员。

    陆清源问,“……你真的不打算离开A盟?”

    安德烈耸了耸肩,“又没加入,怎么离开?难道要特地发声明强调——我,安德烈·罗西,过去从未、如今并非,未来也绝不会加入A盟,A盟将我当成会员,皆因他们自作多情?——万一他们醒悟过来,从此不给我发内部文件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陆清源失笑。

    虽如此,却还是提醒,“他们怕也是这么想——在我看来,‘安德烈·罗西’之名,比整个A盟加起来还要宝贵。想知道A盟的动向有无数方法。让他们借走你的名义,是最不合算的一种。”

    “名义?”

    “嗯,名义。或者用你们伦巴第人的说法——信用。”

    安德烈思忖了片刻,“好吧,我考虑一下……”他有些遗憾的说,“原本我还想等老头子自己发现真相——最好等我把A盟搞垮后,他吹着胡子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回答‘你居然会认为我是站在A盟这边的’,老头子肯定鼻子都要气歪了。”

    陆清源说,“他根本就不会在意。他只会觉得你用这么幼稚的手段反抗他,显然还没长大。”

    “这你就错了,老头子很在意A盟。他提拔的军官大半都是A盟出身,他把A盟当自己的嫡系。”

    这时手机的提示音响起,安德烈低头扫了一眼,“今年A盟的入会考验是校内裸奔,没有针对omega的活动——悬赏应该跟A盟本身无关,只是某个人的自作主张。需要继续排查吗?”

    陆清源摇头,“不,不必了。我还要安排人寻找发帖悬赏我的人,就让他们顺便留意一下吧。”

    ——两天之后,他们便将前往大树海展开为期最少三个月的军训。至少在这个学期内,这份悬赏不会给黎晓或其他一年级omega带来实质性的伤害。相对的,就算他排查出了嫌疑人,也同样没时间处理。

    何况,安德烈是他的朋友。他不想利用安德烈和A盟之间的关系,去对付任何人。也许安德烈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他内心单纯明朗,其实并不适合扮演“潜伏者”的角色。

    “好吧。”沉迷于背叛游戏的安德烈有些小小的失望,悻悻然回归了工作。

    忙碌了一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陆清源根本没有回答他的提问。

    他估计,陆清源应该是不准备回答了。

    “所以,”他于是探头出来,换了个更直接的说法,“如果,我是说‘如果’,另一个omega也对你有好感,并且你的家族也很中意她——你会给她机会吗?”

    “你会吗?”陆清源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反问。

    安德烈纠结了片刻。

    “我和你不一样,”他最终还是给出了诚实的答案,“我妈被送进疗养院那天我就决定了,这辈子绝对不会娶omega,更不会娶老头子安排给我的omega。我家就是魔窟,omega嫁进去绝对会疯掉。可你不一样。”

    “一样的。”陆清源依旧这么回答,“只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我的过错。”

    “不一样。”这一次,安德烈很坚决的反驳了,“……老头子把我的妈妈,叫做‘苗床’。”

    “……”短暂的静默之后,陆清源轻轻的说,“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安德烈烦恼的叹了口气,“我说这些又不是为了让你愧疚。只是想说,虽然我肯定不会接受家族安排的婚姻对象,但这不是你不接受的理由。”

    陆清源再一次斟酌言辞。

    “我也不会接受。”他说,“我是紫瞳。和你一样,我的出生也是精心谋划的结果……我无法容许自己重蹈覆辙,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我并不认为自己身怀原罪,不能追求自己喜欢的omega。只是我追求她、接受她的爱慕,只能是因为我也爱慕她。一旦我知晓我和她的相遇,是出于某些人别有用心的安排,我对她的喜爱,即刻便要枯死了。所以,我不可能喜欢上任何家族属意的对象,不论她有多么无辜美好——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也不用这么认真的拒绝啊!”安德烈嘀咕着,在心底暗暗的叹了口气,但是,“我理解。”

    随即忍不住感慨,“突然发现我也没那么糟糕——比起你这种心思又深、心防又重,还敢妄想爱情不期而至的男人,我根本就又开朗又诚实嘛。”

    陆清源讶异的,“??”

    “什么?”安德烈比他还惊讶,“难道你没意识到,你这种心态非常糟糕?”

    陆清源诚实的反驳,“至少我没怕得连喜欢上一个omega都不敢,我的心态比你健全、勇敢得多。”

    安德烈:……你确定?!

    片刻后,安德烈忽然意识到——这个要求多得合该孤老终身的男人,其实已经以完美符合他期待的方式,邂逅了这世上最适合他的女人。那个女人是omega,却像beta一样亲切平易,像alpha一样勇往直前,更像是不知他是紫瞳alpha一样,对他一视同仁。并且,在相遇的时机到来前她一直生活在世外桃源,几乎不可能被他的家族提前排查和影响。

    她完美的就仿佛是神听到了陆清源的要求,于是专门为他创造出的命定之人一般。并且,她居然真的打动了陆清源那颗重重布防的心,让这个几乎不可能陷入正常爱情的人,品尝到了正常初恋的滋味。

    当然,也让这个人错估了自己内心不健全的程度。

    “……可恶。”安德烈最终只能这么抗议,“你这个神的私生子!”

    亚丁的初秋是一幅色彩明媚的画。

    天有时晴得过分,屋宇的尖顶沉静明艳,铺路的砂石明净无尘,杨树翻动的叶片下闪着银光,就连指尖吹过的微风都格外凉爽干净。怀着心事行走在亚丁初秋的阳光下,会忍不住往不切实际的乐观角度去思考。总觉得前途光明无忧,一切烦恼都不值一提似的。唐人的诗里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亚丁的初秋也给人一样的感受。

    但是现实又是怎样的呢?

    和黎晓一样,从很小的时候起,成铭就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嘉洛林前往更广阔的天地。但和黎晓不一样,直到很晚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将要去亚丁去读二军大。就像当年的洛珈选择前往萨克森考取皇家第一军事学院——进入顶尖的alpha才能涉足的领域,去和他们争夺荣誉与权力,这是每一个不安于既定规则的beta的必经之路。

    他从未和黎晓提起过自己为什么选择二军大——他一直不擅长剖白自己的内心,何况,当他终于意识到那理由时,那混乱的一日已然到来,他用了足足两年时间才终于整理好了内心。而尽管他一直希望黎晓能走在更安稳平顺的道路上,这姑娘却还是踏上了这条荆棘之路。

    她也从未告诉他她的理由,然而成铭其实是知道的。

    ——黎晓是个怎样的女孩,他一直都很清楚。

    凌河已经拽着江海洋和居鲁士走远了,他们两个人被有意无意的单独落在了后面。

    一路上,成铭的手指和视线始终都没有离开手机。

    想要发送信息的人就在身边,明明只要扭过头去直视着她,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行,他却做不到。

    短信里的措辞改了又改,到后来连他自己也明白,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短信依旧没有被发出——他终于把手机收了起来,他想,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了。

    就在他积蓄勇气准备开口时,却听到黎晓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我会保护好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遇到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麻烦,也会找你商量。你不要担心。”

    成铭愣了的看着她,意识到她已经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了,半晌,点头,“嗯……记得就好。”

    似乎也不必再做额外的叮嘱了——就算叮嘱了又有什么用?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果她认为这世上该有一个人站出来,那么她势必会成为站出来的那个人。如果她认为该有人成为一面旗帜、一个榜样,哪怕她心知这将吸引所有仇恨,招致本不必她承担的危险,她也势必会挺身而出成为那面旗帜、那个榜样。

    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这样?

    ……只要她记得,她无需顾虑会牵连到他,愚勇的孤身冲锋在前,也就足够了。

    可是,如果可以,他依旧希望她能待在岁月静好之地,单纯幸福的,按部就班的去当一个学者,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究竟是他的私心,还是傲慢呢?

    初秋的亚丁明媚得像一幅画,和她的身影过于相称了。

    他已经历过一次,潜意识里始终畏惧这种令人过于乐观的美好。这世上或许有独占风景事事顺遂的天命之子,可他无疑不是的。属于他的美好之物,总是不那么坚牢。一旦松懈,便将破碎。

    “但是,”他最终还是说出了他写了又删的那些话,“不要急于站出来,你现在站出来只是多一个靶子而已。先让他们认识到你有多优秀,你站出来才有意义。”

    他不喜欢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感觉实在太羞耻了。

    而他也确实从来没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跟黎晓讲道理,这景象太罕见了,黎晓竟没有及时做出回应,反而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表情!”成铭在羞耻中涨红了脸。

    谁知黎晓也随即红了脸颊,飞快的移开了目光,她的声音一时有些哑,“嗯,我知道了……我会先专心应对军训的。”但随即便不由自主的还嘴,“肯定不会莫名其妙就跳出来说我是……那什么啊。”

    “……那就好。”

    他们忽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心不在焉的并肩前行。

    行至分别的路口,他们各自停住了脚步。

    他们各自无言的对视着。

    片刻后,成铭说,“军训见。”

    黎晓于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情雀跃的回答,“军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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