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浓稠渐渐褪去,白色的雪落了下来。
润玉被人轻拍着肩头。此刻,他正身处上清宫中的一处园子里,坐在石凳上,手支着头倚在石桌上,似乎是睡着了。此处幽深静谧,鲜有人来。
“大殿下,大殿下?”轻拍的手没有停。
好熟悉的声音。邝露!
润玉还没从邝露的鲜血流淌完全挣扎出来,听到她略带关怀的声线,甚至有些不敢睁开眼。心底里忍不住想要去寻她,睁眼之前却先流下一滴泪。回头望去,循着声线果然看到她,看到她一身青衣站在自己身边,恍惚如千百年前。
“邝露。”略沙哑的声线,准确无误的唤出她的名字。
“殿下认得邝露?”润玉心中猛地一沉,这不过是另一场梦幻,吗?
“自然认得。”润玉笑起来,有些虚弱。邝露虽然疑惑,但并没有再询问,只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此处虽然安静,但殿下还是不要久坐。”说罢便要行礼告退。
润玉连忙站起来,伸手扶住了她。邝露不着痕迹,飞快地收回手臂,侧身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润玉不明白邝露为何抗拒,少女模样的她,全然没有少女之情。
“仙子不必向我行礼。”润玉维持着的笑意,一字一句说的极为郑重。
“礼不可废。”邝露只言这一句,仍是行礼,准备离开。润玉只急得再次上前拉住邝露,她被拉住不过稍稍发愣,便挥开了润玉的手。
“殿下这是何意?”润玉现在可以完全确定,她的确不认识自己。
“小仙润玉,初识仙子,一见倾心,不知仙子是否婚配?”说着,一揖到底。这一番话里“初识”自然是假的,心意却是真的,诚意也是十足十的。
面对如此直白而真诚的剖白之语,邝露脸色稍变,随即流露出怜悯之色。在他抬头之前,收敛了神情,仍是面无波澜言道:“殿下昨日在大殿上大约没有听清,邝露近日才从小西天返回。”小西天?修佛?
润玉终于挂不住笑容,僵立在原地,瞳孔因为震惊或是痛苦微微颤抖。邝露再度流露出怜悯的神色,微叹一口气,行礼,转身离开。而这一次,润玉终于没有再阻拦。
始料未及。邝露并没有骗自己,她方才的怜悯神色就是最好的证明。润玉重新跌坐在石凳上,有缘无份四个字,原是这般痛。苦笑半晌,润玉眼中复有杀伐。罢了,你不过是修佛而已,那又如何呢?你即修佛,我便拉你入这红尘俗世!
润玉似乎已经忘却了再去分辨这一世界是真是假,邝露,便是唯一的执着。这样的执念,似乎还混合着未解的暴虐和血腥,润玉自认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锦觅不会喜欢上他,因此他稍稍推动,自己便被悔婚;天后不喜,君父忌惮,几乎是轻而易举地,他便被逼入绝地。锦觅和旭凤地愧疚之情泛滥,甚至连水神都对他流露出几分愧意,可这都比不上邝露的几分,哪怕是同情怜悯,润玉便靠着邝露的几封书信,寥寥数语度过孤苦的时日。
但他不止想要她的同情怜悯,他不只想要她的书信往来,他要她的心,要她的陪伴,但如果他永远只是个孤弱的皇子,这一天就不会来。
谋夺帝位,驾轻就熟。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想要邝露,其他的人和事其实皆不重要。他还是成为了那个乱臣孽子,而这一次,是为了她。
纠缠一个修行之人,实在是被天庭不齿,多少人站出来反对,他都不惧。他能做的,只是微笑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朝堂之上,屡见血光。邝露深觉自己背上了血债,日子过的很不轻松。她早就被囚禁了起来,事实上,囚禁并不能给她带来实质性的痛苦,毕竟修行之人,心应当不为外物所乱,心若净,在哪里都是修行。但润玉一日一日的讨好,雷打不动的陪伴,这才是真正的枷锁。
他手里捏着无数人的生死,邝露无法置之不理。她被迫穿上锦衣,偶尔在送来的礼物面前露出笑意。她笑了,那些宫婢们就会对她感恩戴德,悲悯在她的脸上,不能停止的流泻着。
对于润玉来说,日子似乎过的很慢,似乎又过的飞快。彷佛闭眼瞬间一场幻梦,再睁眼竟然已是大婚。润玉觉得恍惚异常,仿佛那日在园中见过邝露之后,过去的时日都是不真实的,他如何夺帝,如何逼迫她,这些记忆都更像是一场梦。
他轻声问双林,他要娶谁。
双林终于面露无奈:“陛下,您今日已经问了第五遍了,您要迎娶邝露上仙。”
他的心放下来,露出温和笑容。那些日子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了,连现在的时光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了。无论天下人怎么看,他的臣子们的眼睛后面有多少怨毒和不服,他都不在意。他爱上一个修行之人,迷恋纠缠,不择手段,不计代价,润玉觉得这一次,为了她,自己真是做的好极了!
只是他们的婚袍这一次是白色,他们的寝殿并没有椒墙。坐于榻上的邝露半阖着眼,盯着地面,姿势有些奇怪。润玉尽力控制着自己慢一点走向她,在这一场场梦境中,第一次觉得醒不过来也无妨。
润玉终于走到她身边,见她仍旧不动,也不肯抬眼看自己,于是弯下腰,与她平视。
他终于发现究竟是哪里别扭奇怪。邝露的姿势是在打坐,她半阖的双目毫无生机。
她已然坐化。她竟然坐化!若用佛家之语讲,她刚刚圆寂于此。刚刚。
她的长发、婚袍皆如幻象般散去,只余下一个虔诚的僧人。
即便她没有头发,穿着灰色僧袍,润玉还是觉得她好看。吻着她的唇角,她再也不能反抗,润玉觉得真好;可她再也不能反抗,这又有什么好?!
冰冷的触感从吻过她的唇边开始扩散,手脚的冰冷感重新占据上风,四肢冻僵无法动弹,这一次连心也冷了起来。他清醒着,却无法动弹,被从这里抽离出去,落入下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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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地梦境变幻中,他与邝露总是有缘无份,他想要结束,想要逃离,可即便是邝露持剑杀死了自己,这场梦仍然在继续。痛苦永无尽头,心已经越来越冷,他与邝露之间温暖的记忆越来越少,只剩最后一点点他们初见的记忆,维持着心底里那一点点温热。但他就快要被吞噬干净了,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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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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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露抱着睡过去的润玉,待在璇玑宫里的床榻上,他已经昏睡过去一日一夜。他从不在人前示弱,于是殿中只有自己、月老和魇兽。
润玉地昏睡,岐黄束手无策,月老束手无策,自己更加束手无策,只能抱着他,试图叫醒他,一天一夜未有止歇,嗓子疼的快要发不出声音。
润玉不停的做着噩梦,有时甜蜜,有时急切,有时落泪,只是不停地呢喃着她的名字。梦境纷乱复杂,多得魇兽几乎来不及捕捉,即便是吞下梦魇再立刻吐出,仍是错漏了两个。
邝露只看了两个便看不下去,月老坚持着看第三个的时候,邝露明白了,这些梦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她的死亡、移情、无爱...梦把它们变成了极致地现实来折磨他。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无法帮他分担,不能和他一起。他们应该一起,他们总是一起。眼泪落下来,滴在他的脸上,邝露慌乱地替他擦干净。
邝露快要崩溃地时候,柳风终于赶到,带着一本鬼族的古籍,和一颗天地精露炼制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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