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中山狼三(三)

    “灵堂之上, 为何喧哗”邵瑜扬声问道。

    沈清溯闻言看了邵瑜一眼, 见这少年郎面如冠玉气度不凡, 虽一身素服但料子质地如流光一般,腰间系着的白玉佩质地纯净, 这些都昭示着这个少年出身不凡, 少年脸上带着些许疲色, 显然是连日奔波所致。

    他又看邵瑜身边相陪之人,一个是本地父母官冯知府, 另一个年纪稍大,但面目慈和,沈清溯看着他颇觉面熟, 好半晌才认出来这是白云书院的山长, 在整个苏州,能让知府和薛山长作陪的能有几个人,一想到这里,对于少年的身份,沈清溯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测。

    “小侄邵瑜, 奉父亲之命, 前来祭拜两位老人家,路上因事耽搁了些, 累得沈叔母等到今日,还请叔母宽宥则个。”邵瑜朝着沈夫人恭敬行礼。

    先前沈夫人一心想要等侯府来人,但族里这些人,却一心想着在侯府来人之前就将过继之事落定, 这些日子,任凭族人如何游说,但沈夫人依旧咬牙不松口,受了不少闲言碎语,如今终于等到邵瑜到来,沈夫人眼眶一红,颇有苦尽甘来之感。

    “好孩子,快快免礼。”沈夫人赶忙扶起邵瑜细细打量了起来,见这准女婿仪表堂堂,举止又大方坦荡,心下更满意了几分。

    沈夫人又上前朝着薛山长和冯知府行了一礼,含泪说道“拙夫过世多年,劳烦两位依旧惦念着,若他还在世,定然感激不尽。”

    冯知府先前已经祭拜过沈家老太爷,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帮着邵瑜解决过继之事,待邵瑜和薛山长祭拜完毕,所有人移步内堂。

    “先前弟妹一心等着侯府亲家,如今却只来了一个毛头小子,在座的诸位,孙子都满地跑了,总不能还要听一个毛头小子说话吧。”沈清溯一开口,独子还在老婆肚子里的薛山长便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冯知府听着这话不对头,当即说道“今日决断过继之事,邵世侄是代表京中邵侯而来,你看不上毛头小子,难道也看不上京中侯爷吗你连侯爷也看不上,想必本官你也嫌晦气吧。”

    “不敢,草民笨嘴拙舌,绝无半分对知府大人不敬之心。”沈清溯企图将邵瑜赶出去的计划失败,还险些得罪了父母官,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冯知府接着说道;“论公,本官是一地父母官,你沈家也是苏州大族,本官如何管不得论私,本官与沈贤弟师出同门,他的事,本官也该尽一份心。你想撇开邵世侄,却不要忘了邵家与沈家也是儿女亲家,邵世侄是沈贤弟嫡亲的女婿,说不得比你这个隔了好几房的堂兄还要亲近许多呢。”

    “大人说的是极,是小民口不择言了。”沈清溯并没有功名在身,面对这些人天然便矮了一截,他见先前的计划无望,只得转头朝着沈夫人说道“弟妹,四叔与四婶的棺椁尚且停在外面,今日侯府公子已至,你不如说句实话,你到底要选哪一家的孩子做嗣子。”

    沈家族里若是强硬一点,确实可以按着沈夫人认下某个孩子当嗣子,但偏偏一来沈家内部也并非铁桶一块,大房二房三房都有心相争,故而谁当嗣子也是争论不休,二来沈夫人背靠侯府,就连苏州知府也看着沈清源的情面对她们母女多有照拂,若沈家族里当真强硬的让沈夫人认下某个孩子,只怕会同时得罪京中侯府和苏州知府,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沈夫人看向邵瑜等人,三人全都轻轻的朝他点了点头。

    “家事繁杂,今日劳烦冯知府、薛山长、邵家侄儿走这一趟。”沈夫人起身朝着三人行礼致谢,那两人受得,邵瑜却避开不敢受。

    沈夫人接着说道“拙夫在世时,与邵侯爷相交莫逆,两家因此定下儿女亲事,如今公公婆婆故去,嗣子之事仍然未曾定下,但邵侯爷重情重义,来信只道愿舍邵家侄儿未出之子,为我四房嗣子,邵侯爷仁义,妾身感激不尽。”

    此话一出,沈家族里顿时一片哗然,轰轰烈烈闹了这么多天,让一个没出世的孩子抢了先,沈家族人如何能服气。

    沈家二房当家人当即一脸怒色,说道“五弟妹,沈家并非无人,为何非要外姓之子过继五弟妹,你这样做,对得起四叔四婶,对得起五弟吗”

    沈夫人丝毫不惧,说道“公爹弥留之际,心中想着的便是此事,如今邵侯爷同意此事,拙夫若还活着,定然也会对邵侯爷此举感激不尽,如今是我四房定下嗣子,与族里其实无甚干系,我意已决,你无须再劝。”

    一旁的沈清溯冷笑一声,说道“你要这般定下,且问问我这个族长同不同意,邵家那个孩子哪怕改姓了沈,我也不会让他入沈氏家谱。”

    沈夫人脸色一白,望向沈清溯,只见对方脸上满满都是恶意。

    “沈叔母,苏州沈家大多数人都定居苏州,甚至一辈子可能都未曾离开过家乡,但为何苏州沈家在京城也名声斐然”邵瑜忽然出声问询,打破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局面。

    “沈氏声名鹊起,盖因我沈氏族人仁厚好学,深明大义。”沈夫人答道。

    “仁厚好学,深明大义吗恕我直言,如今自沈家太爷和叔父故去后,沈家连个举人都没出过,如何称得上一句好学又看沈族长今日这般难看的模样,也说不上如何深明大义。”邵瑜毫不客气的说道。

    “小子,哪怕你爹是侯爷,沈家也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一个沈家族人怒道。

    邵瑜看了他一眼,也不计较,只是接着说道“夫人谦虚不愿直言,但我却没什么好顾忌的,苏州沈氏之所以声明远播,全因沈家四房这一支,故去的沈家太爷是状元,沈家叔父也是状元,才有了苏州沈家父子皆状元的美称,这才在京中名声斐然。”

    沈清溯沉默半晌,最后还是三房当家人开口说道“名声是名声,子嗣是子嗣,承宗之事岂容外姓之人插手。”

    邵瑜也不急,继续侃侃而谈“京中燕王无子,唯有一女,最后陛下应允,由府中郡主所出长子继承燕王府王爵,你沈家再如何高贵,难道还能高贵过王府去且我堂堂侯府的嫡亲孙儿,又有一半沈家血脉,给沈家叔父做嗣子,难道还能辱没了你沈家不成”

    沈家上下顿时默然,他们常年居于苏州,沈清源之后族中再也无人为官,如何能知道京中王府的事情。

    邵瑜却并不罢休,朝着沈清溯继续道“沈家族长好大的威风,口口声声说为了沈家,却拦着不让沈家叔父嫡亲的血脉承香火,我都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改姓沈了,明明是我的牺牲比较大,我劝沈家族长一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便宜沈清溯一口老血险些吐了出来,让个外姓人当嗣子,继承沈清源的数十万家产,这是吃亏沈清溯很想说这种亏你不吃让我们吃啊,我们求之不得啊

    “沈族长还不愿意您不愿意,难道非要过继您的小孙子才行您这么做,真的为了沈家叔父的家产吗”邵瑜问的十分直接。

    这话沈清溯如何能认,真认了他还要不要当这个族长了,况且他真的没有图谋人家家产,只是自家的小孙子聪明乖巧,真的很适合当嗣子呢。

    沈清溯支支吾吾,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朝着身边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那年轻人立时高声说道“如今你们都还没成婚,等到孩子生出来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就连能不能生出来还未有定论说不得不等孩子出世,沈家四房的家财全都跟着你姓了邵”

    “胡说八道,你敢诅咒我家公子无子”邵瑜的侍卫往前走了两步,拔出刀来,似是要让这些胡言的沈家人见见血。

    “小七。”邵瑜喊了一声,那小七侍卫立时收回刀,退到他身后。

    沈清溯欺软怕硬,赶忙替那年轻人向邵瑜道歉。

    邵瑜摆了摆手,表示不再计较,但他身边的长随却冷哼一声,说道“我们侯府是什么人家,我们侯爷如今官拜兵部尚书,怎么会为了这点子小钱折了名声若非我家侯爷与故去的沈大人相交莫逆,如何肯担这种名声,你们当真是不知好歹”

    这话说得众人是信的,沈清源和沈家太爷哪怕为官多年,但积累的财富依旧比不过世代昌盛的侯府,侯府如何富贵,看邵瑜如今的排场就知道了,他身边带着的一堆下人,个个都模样整齐举止有度,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全都超过沈家四房如今的下人。

    且这样的一些下人,还只是邵瑜一次出行带在身边,也不知那京里的侯府,到底是怎样的富贵,才能养出邵瑜这通身不凡的气度来。

    邵瑜望着沈族长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笑眯眯的说道“既然沈族长也同意了如此过继嗣子,只是担心我邵家会侵吞沈叔父的家财,不急,我这边请了冯知府和薛山长过来,这两位都是德高望重之人,正好可以做个见证。”

    沈清溯头顶三个问号,他什么时候同意了这个方案明明不是找人出来搞事的吗他又看了那个小年轻族人一眼,那小年轻也是有苦说不出,正话反话全让邵瑜一个人说了个干净,他完全比不过。

    “这,邵公子,此事尚未定下,你这般,怕是不妥吧这连日来,沈家族里为了四房的丧事,奔波劳累,四叔四婶故去,族里也付出良多,就连照顾弟妹和侄女,族里的几位侄媳妇也十分辛苦。”沈清溯还想再挣扎一下。

    邵瑜挑了挑眉,接着说道“沈族长不愿沈家四房如今只剩下沈叔母和沈妹妹了,您这话中之意,似乎是嫌弃孤儿寡母拖累族里了,既然如此,也不必依仗族里,分宗也可,沈族长,沈叔母,你们觉得如何”

    沈夫人还没答话,沈清溯就急切的说道“不可。”

    邵瑜的意思,沈清溯自然懂,前面还算是好好说话,如今却是语带威胁了,若是沈清溯不愿意认同这个方案,那么侯府和知府就会帮着沈夫人分宗。

    可偏偏对于如今的苏州沈家,谁都可以离开,但沈清源的遗孀绝对不行。

    沈清源哪怕人死了,他依旧是苏州沈家的招牌,他在苏州有无数门生故交,不需要京中来人,这些人跺一跺脚就能踩死沈家,沈夫人不是个好欺负的,如今的未来女婿更是个难惹的,沈清溯想要侵吞四房家产的计划,如今算是彻底落空。

    “邵公子,既然侯府仁厚,愿以邵家血脉过继,沈家自然无有不允。”沈清溯说话的时候便感觉好似四房数十万家私全都从眼前飞过,心痛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今日冯知府和薛山长也在,劳烦两位对沈家四房过继之事做个见证。”邵瑜说道,如今只是同意了过继之人从邵家出,但等到邵瑜和沈芷兰生出那个孩子,恐怕还要等很多年,为了不再发生变故,今日最好立即将事情定下。

    在商量钱财如何处理的时候,邵瑜问了沈夫人在苏州有多少田地,得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来。

    邵瑜有些好奇的问道“其实小侄一直有些奇怪,沈家太爷和沈家叔父都是状元爷,沈家应当家学渊源,但为何这样的书香门第,却没有自己的族学”

    沈夫人对于这个准女婿倒没有什么隐瞒,解释道“沈家先前办过族学,二十年前由公爹出资兴建,只是那也算是沈家的一桩丑事了,族学没有出几个弟子,反而公爹资助的钱财被贪墨一空,也是因着此事,公爹跟他们生了不少嫌隙。”

    嫌隙一旦生起,若不化解,后头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只会成为难以缝合的疤痕,这些族人连族学的银子都能贪墨,也无怪沈老太爷会不放心过继他们的孩子,若真过继了,估计沈夫人母女三年守孝未过就已经尸骨无存。

    邵瑜听了这番话,心思急转,老侯爷想接沈夫人母女进京,进京后留在苏州的田产难以打理,若是卖掉又要耗时许久,邵瑜本想劝沈夫人将田产捐给族里做祭田,如今这般倒不好这样便宜沈家族人了。

    沈清溯这个族长今日都露出如此贪婪的一面,且有先前族学的旧例在,只怕前脚捐了田产,后脚就被众人给偷偷卖掉,邵瑜自然不想便宜沈家这些吸血虫,但古代一荣俱荣,若是沈家继续没落下去,对沈夫人母女也没有什么好处。

    “夫人觉得族里可有可靠之人”邵瑜又问道。

    沈夫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说了几个名字,这些人全都没有参与此次的嗣子之争。

    “沈叔母,小侄此次前来,除了代表父亲祭拜沈家两位长辈,并襄助解决过继之事,还有一桩便是为了接夫人与沈家妹妹进京安顿。”

    沈夫人眼神有些意动,但嘴上依旧说着“如今公婆刚去,身在孝期,贸然上京,怕会冲撞旁人。”

    邵瑜忙表示“小侄今日入府中所见,沈家族里似乎不甚可靠,两家本就是儿女亲家,怎么因为守孝之事而生微词,侯府不可能见叔母与妹妹落难,而置若罔闻。”

    沈夫人拗不过邵瑜恳切相请,最终还是同意上京,她本就有携女上京依靠侯府的意图,只是碍于情面,不好主动开口罢了。

    见她应下此事,邵瑜也能再提苏州田产之事,他建议沈夫人将田产交由那几个信得过的沈家族人来打理,所出地息用来资助沈氏子弟入学,这样一来能给沈夫人和沈小姐博个好名声,二能在族里培养自己人,日后再有什么事,沈夫人母女也能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沈夫人如今对这个准女婿十分信服,苏州的田产本就没有多少,让她全都舍给族里她都愿意,何况如今只是赠送田地出息,地契依旧牢牢握在她手中。

    沈家四房的家财,最终商定,苏州的田地,交给五房管理,用于资助兴建族学,族学之事由六房来筹建,苏州的铺面卖掉换成银钱,但可优先卖给沈家族里人,四房的家财,三成作为沈芷兰的嫁妆,另外七成由沈夫人保管,若是邵瑜成功过继儿子,这七成由这个孩子继承,若邵瑜没有过继儿子,这份家财在沈夫人过世后交还族里。

    这字据写成,薛山长和冯知府全都盖上自己的印信做见证,字据连同四房财产清单全都一式四份,沈家族里一份,沈夫人一份,薛山长一份,冯知府一份。

    薛山长做完见证,便惦念家中怀孕的妻子,在苏州一刻都不想待,甚至也不曾回老家看一眼,即刻便要启程,只是被薄薄细雨给拦住了,隔日他才被邵瑜派的人护送着回金陵。

    沈夫人母女因为进京之事,不少东西都要规整,因而也无暇顾及邵瑜,沈家旁的族人倒是想顺势傍上侯府大腿,但邵瑜却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邵瑜谢绝了沈家族里的好意,由冯知府的长子陪着在苏州城里游玩。

    冯晏事先得了冯知府严令,禁止他带着邵瑜去那些腌臜地方乱转,因而也只能在苏州逛逛风景,冯晏觉得无聊,便笑着问道“邵二哥,听闻你一心向道,且精通相面之术,薛山长之事可是真的你当真一眼就看出来薛夫人怀有身孕”

    邵瑜点了点头。

    冯晏立即说道“那你要是没事,也给我看看。”

    邵瑜细细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我初习玄术,恐怕说得不准,冯兄弟勿要见怪。”

    “没事没事,我就这么一听。”冯晏毫不在意的说道。

    “冯兄弟这面相,出身富贵,但生而丧母,家大业大,但最后却是一个妻离子散、家财散尽的局面,自来相由心生,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的,冯兄弟勿要害怕。”

    冯晏听得脸都绿了,一个突然暴起就要打人,但邵瑜多机警的人,随手一挡便将着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孩按在地上了,有些奇怪的问道“说了不准也不要怪,你怎么还要打人”

    冯晏气呼呼的说道“邵二哥,亏我还喊你一声邵二哥,你却咒我母亲我母亲明明好好的,你却胡言乱语”

    邵瑜皱眉,放开了小毛孩,说道“我并非有意冒犯,但你这面相,确实是生而丧母之相。”

    冯晏更加生气,说道“我都说了我母亲还活得好好的,你还要说母亲极其疼爱我,但凡我有所求皆无不准,邵二哥你若是再乱说,我就不理你了”

    邵瑜倒没有怀疑系统出品的玄术,他隐隐抓住了哪里不对,小心问道“你母亲可曾要求你读书习武可曾管束过你的银钱可曾约束过你院子里的丫头或者说,你母亲待你和你兄弟有什么不同吗”

    冯晏闻言,诧异的说道“冯二哥你这相面之术,一时准一时不准的,你也算厉害,还能看出我有个兄弟,但看我母亲就不准了。我弟弟比我小一岁,但素来不讨母亲喜欢,凡事母亲都爱管着他,逼着他读书习武,他若是懈怠了母亲便动辄打骂,我就不同了,母亲最倚仗我这个长子,我不喜读书,母亲便容我不读书,我嫌学武太累,母亲替我赶走了武师傅,还每每在父亲跟前替我遮掩,就连我家账上的银钱,我母亲也许我随意支取,真真是慈母心肠。”

    邵瑜扶额,这不就是后宅惯用的伎俩捧杀吗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偏偏这傻孩子依旧一无所觉,怕不是个铁憨憨

    邵瑜还是有些不忍心,便开口说道“你这面相,是后宅女子作乱导致下场凄凉,可你明明还没有成亲,却已成了如此面相,说不得这祸根就是你那好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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