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季明俨几乎失眠。
虽然是睡在沙发上, 对他而言却好像是睡在什么了不得的云端,他翻来覆去了大半宿,沙发垫子不堪蹂躏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像极了刚偷到美味的小老鼠发出的吱吱声, 藏着一股子偷偷摸摸的欢天喜地。
直到他翻腾的心满意足了, 才总算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朦朦胧胧中季明俨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他睡得迷瞪了, 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可是他习惯了独居, 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恍惚中又觉着自己大概是在医院里看护父亲,或许是医生来查房吧
困惑中, 正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一股沉酣的睡意却像是秋天早上的浓雾般袭来。
季明俨难以抵挡, 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丝缎般的长发垂在腰间,玄灵看着沙发上少年安稳的睡容, 虽然是在睡梦中,可这张脸上仍有掩不住的喜悦。
玄灵回头看向正在喝水的俞听“你为什么留下他”
俞听回头“他一直都在外头淋雨, 要是不管他怕是要生病的。”
“他的生老病死, 跟你有什么关系”
俞听眨了眨眼,振振有辞“若说关系自然是有的,他要是不来找姑妄听,怎么会淋雨, 要是因为这个一命呜呼, 岂不也是姑妄听的因果”
“说的好听, ”玄灵哼了声,“只不过你我都知道,你只是因为心软而已。”
俞听抓了抓头“你不是要晚一点回来吗”
“还不是因为察觉你的气息变了,怕你出事,没想到、只是因为这个小朋友而已。”
俞听咳嗽了声“明天他就离开了,应该不会有下一次。”
“这种话听着耳熟,你好像说过不止一遍吧”玄灵不悦。
大概正是因为不止一遍所以经验丰富,俞听嘿嘿一笑“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法术对这孩子总是失效,所以我想逃避不是长久之计,不如留下他让我好好研究一下,看看到底症结出在哪里。”
玄灵沉声说“这样最好,只是别把自己搭进去。”
“什么搭进去,你是不相信我呀。”俞听挑眉。
玄灵盯着俞听满不在乎的脸看了会儿,忽然抬手在她的颈间轻轻一拂。
垂肩的秀发给撩开,露出了白腻无瑕的后颈。
但是就在领口处,却有一团焦红的伤痕若隐若现。玄灵的手指轻轻一挑,从他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这伤一直蔓延往下。
“这么严重,你为什么不说”两道极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玄灵俊秀的脸上浮现一层怒意。
俞听察觉他的不快,忙将他的手撩开“不必担心,养个几天就好了。”
玄灵微微昂首“我之前告诫过你,不要多插手外头的事,毕竟你的体质不适宜离开姑妄听,你很该庆幸,这次遇上的是永生羽蝉,如果你遇到的是具有主动攻击性的灵物,你还能像是现在没事人一样”
“我知道。”
“你知道,但是你总不听我的话。”
“这次是例外,”俞听认真地辩解,“毕竟永生羽蝉虽然没有主动攻击性,但是它悄然之中引发的因果却更加可怕,因为连你我都无法预测它到底会引出什么,所以我”
“无事司的人已经出动了,交给魏西楼他们处理又怎么样。”
“你、你就当我也想出去透透气吧。”
玄灵了然“你是怕魏西楼处理不当、或者处理不成反而也被连累你也忒慈悲了还是说只对魏西楼慈悲”
“玄灵”俞听叫,她抬头对上玄灵质问的眼神,“你说的没错,也许是我多事了,可是我就是不能坐视不理,倒不是因为魏西楼或者任何一个人,而是因为,不想再听见更多、我不喜欢的声音。”
要是坐视不理永生羽蝉流落在外,难说这座城市会出现什么状况,比如先前广场上给及时拦阻的浩劫,这就是俞听的意思。
在听见最后一句的时候,玄灵沉默了。
然后他拂了拂衣袖,在椅子上落座。
室内恢复了平静,沙发上的季明俨的细微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半天,玄灵才说“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也无话可说。”
俞听看着他冷峻肃然的脸色,陪着小心说“真的生气了我又不是有心跟你争吵。”
玄灵垂下眼皮不看她,他的睫毛很长,服色晶莹,端坐的姿态像是一尊毫无瑕疵的玉人。
俞听很不愿意惹他生气。
“其实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出事”俞听看着面前空空的鱼缸,灿烂的笑容映在玻璃上,给玻璃跟水映的闪闪烁烁,跟前方安静的如一副美人图的玄灵形成极大反差,“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冒失了好吗以后会听你的话的。真的不骗你。”
玄灵的长睫动了动,却仍是没有说话。
“算了,”俞听长长地叹了口气“就不理我吧,你也知道这种伤很难愈合,本来还想等你回来劳烦你帮我疗伤呢”
就在她转身作势要走的时候,身后终于响起玄灵的声音“站住。”
季明俨猜的没错,前几天,俞听的确是去为了永生羽蝉的事情离开了苏市。
俞听的目的地,是在苏市旁边不远的一座影视城。
影视行业大行其道,让这个本来地处偏僻的影视城也成了人头最密集的热闹所在,天南海北形形色色的人聚集于此,在所谓导演的指挥下快速地演绎一场场光怪陆离的离合悲欢。
俞听本来最不喜欢到人流密集的地方,之前也一直在忍耐。
可是在到达影视城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居然并不反感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的人多的眼花缭乱,各种各样的声音吵的人发疯,可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声音里真诚的情绪很少。
不管是哭泣还是欢笑,都透着一股肤浅的塑料味,轻飘飘的,有点透明,没有多少浓烈的真情实感在内。
这让俞听在意外之余顿感轻松。
连玄灵也察觉到了“这个地方”
“怎么样”
玄灵无法形容“有点古怪。”
玄灵是龙身,虽然能够化为人形,但他生性孤冷,就算化为人形也不愿意修饰,加上相貌实在出众,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发瞩目跟围观。
所以在外出的时候为了方便,玄灵通常都化身为小龙,隐在俞听的肩头,普通的人类是无法看见他的形体的。
俞听笑说“我倒是觉着挺好。”她左顾右盼,看着身边经过的奇装异服的各色人等,唐宋元明清、甚至外星人的装扮,这里应有尽有。
俞听兴致勃勃,“我忽然觉着这里很宜居。玄灵,你说姑妄听要是设在这里会不会很不错”
这时侯有一只类似野鸡精打扮的人从身边经过,她身上飘拂的羽毛惹得玄灵打了个喷嚏“怎么,你也想当明星”
俞听脸上的笑却在迅速消失,她转头看向东南方向“地动”
话音刚落,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颤了几颤。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在瞬间都消失了,每个人都给吓了一跳,大家不约而同地僵立原地。
“出什么事了”
“地震还是爆炸”
在俞听赶到事发地的时候,无事司的人已经在善后。
原来是一个拍战争片的剧组,因为有爆炸场面,所以剧务组囤积了一些要用的材料,可不知为什么保管不当竟引发了爆炸。
这场爆炸导致剧组十几个人受伤,伤势最重的居然是剧组的导演,给一根飞出的木棍击中,当场就奄奄一息了。
现场给围的水泄不通,玄灵腾空而起打量了会儿“魏西楼在里面。”
俞听疑惑“这里虽然有永生羽蝉的气息,可却很淡。”她有些烦恼“难道像是上次一样,羽蝉预知咱们会来,又消失了”
“不,”玄灵回答“它没有走远。”
“真的快找找在哪里,”俞听转忧为喜,“我这会儿跟聋子一样,幸好玄灵能干。”
玄灵冷哼了声“早就叫你不要出来的”
俞听却忽然抬手往前一挥。
人群中有一道白光悄无声息地直冲过来,给俞听及时一挡,往旁边飞了出去。
那光芒像是有灵性一样,在空中转了个弯,重又兜回主人手里。
就在俞听前方,是个通身古装打扮的女孩子,她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地把那白光抄在了手中。
如果在别的地方看到这样的装扮,也许会让人觉着奇怪,但是在影视城,这幅打扮却是再普通不过了。
“你是什么人”俞听吃不准这人是演员,还是别的身份。
隔着三四步远,女子扫了眼玄灵“你小小年纪,竟然养邪灵”
俞听皱眉。
玄灵本是龙身,却因为不容于现世界,给神祗借助赵清的手斩杀了。
所以玄灵在现世界的寄体就是那只黑金兰寿,偶尔幻化人形调剂调剂。
它虽然能屈能伸,可毕竟是尊贵的龙族,现在居然给人指着骂是邪灵,简直是莫大的侮辱,恨不得一口把面前的青年吞掉。
说来这女孩儿也不是无能之辈,就凭她能够看见玄灵就证明的确有些道行,只可惜仍是半吊子,竟然能把玄灵这样的真龙看成邪物,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羽蝉在她身上。”玄灵跃跃欲试,“这厮无礼,先杀后取吧。”
俞听本来也察觉了,正在暗暗地戒备,听了这话啼笑皆非“孩子不听话,最多打一顿就行。”
“你们说什么”女孩儿隐约听见两人对话,有些惊怒。
俞听走前一步“才照面就出杀招,你不觉着太过分了吗。”
女孩子却傲然地回答“诛邪卫道,天经地义。”
俞听转头看着玄灵玄灵这时侯的样子就如同当初跟赵清初次见面,除了额头有角,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小黑蛇。
她只能安抚玄灵“息怒,是因为你的样子太低调了。”
玄灵磨着尖尖的牙齿。他原本的身躯之大,能从樟河的卧龙湾一直蜿蜒到海沿上,若真的显出那种本相,只怕会把人吓死过去。
俞听在它的头上轻轻地抚了抚“咱不用那么浮夸。”然后她看向面前的女孩“永生羽蝉在你身上对吗”
女孩后退一步又停下,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
俞听抬手“你不必管,把羽蝉交给我,趁现在还来得及。”
女孩的眼神变化“你以为我会听你的”
俞听轻声说“你不是羽蝉的主人,留着它很快会招惹祸患。”
“祸患我不觉着,”女孩儿顿了顿,咬牙说“有了它,我就能如虎添翼做我想做的事,在我完成心愿之前,谁也不能把它从我身边抢走。”
话音刚落,女孩子突然撒手,原本在她手中的白光重又激射而出。
可就在寒光将袭到俞听面前的时候,一道淡淡的金色光芒及时出现挡在俞听身前,金光之中是狰狞威严的龙形,伴随玄灵现形的,还有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龙啸。
白光在对上金光的瞬间就化成了碎片,龙啸却仍以排山倒海之力向着前方之人奔袭而去。
女孩子显然也注意到了那道龙影,她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本能地举起双手抱住了头。
眼看一切将成定局,俞听忽然听见细微的瑟瑟声响,仿佛是蝉翼迎风舞动。
“玄灵住手”俞听当机立断大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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