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清掌心的纹路很清晰,指甲修得圆润齐整,每个健康色的指甲盖末端还有一轮小小的弯月亮。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男生的手可以长这么好看,梁溪不自在地低下头。
捂了半天的冰牛奶外盒上湿漉漉冒着水汽儿,她掌心也冰凉滑腻一片。
两盒都刚开了口,还没喝过,梁溪垂着眼皮随便递过去一盒迅速收回手指,沿着裤边擦了一下把手背在身后。
无视打颤的小腿肚子,背在身后的小手撑着墙边顽强站起。
顾宴清情绪不明,不动声色地收紧手掌。
“不是回家了吗?”他问。
梁溪指着手里的牛奶盒,睁眼睛说瞎话,“啊?我以为你让我帮你拿一下牛奶。”
被她一搅和,顾宴清眼皮一跳,还真以为自己刚才是不是错误地表达出了“我去打个架,去去就回”的讯息。
少女这会儿又抬起下巴真挚地望着他,眸光晶亮,眼底的星光和第一次相遇时无二。
他终于确信,软妹和校霸之间确实存在某种微妙的磁场关联。清咳一声,别开眼:“还不走?”
少年身形清俊,宽松的校裤也无法掩盖底下修长的双腿。但他步伐并不快,有意无意放缓脚下频率,与一边雀跃蹦跳的脚步声和谐相融。
不知道他要往哪儿走,起码出巷子这一段是同路。
梁溪不算会找话题的人,但实在是憋不住地想和他探讨一下那招制敌心得,一脚一个准地踩着夕阳赠予前面那人的倒影,仰头赞叹:“你刚刚好厉害!”
“……还行吧。”
“所以你经常打架?是练出来的吗?”
顾宴清沉默两秒,“没有。”
那不然是天赋异禀?
梁溪突然感受到了自己任重道远,前路漫漫,绝望地暗叹口气。
两人手里各捧着一盒草莓牛奶,在空气再次陷入静默的那几秒,为了避免尴尬,不约而同低头就着吸管抿了一口。
一秒后,味觉被涌入口腔的甜腻360°全方位侵占,少女撇过头蹙眉:好甜。
她不动声色地抬头去捕捉他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发现有半分嫌弃。
这个人没有味觉的吗?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走出小巷,外边热闹依旧,完全是两副不同的景象。
临街水果小摊上还在讨价还价,喧嚣的人情味儿一下子冲破了两人之间静默,梁溪加紧两步跑到前边朝他挥了挥手,“那我回家了。”
“梁溪。”
顾宴清突然开口叫住她。
“啊?怎么了,学长?”
“学长”这两个字是她目前找到最适合的称呼,挺有礼貌又不会显得过于谄媚。
而顾宴清不这么想,全校千百号人,能共同享有这称号的没有一千也有五百,自己装模作样费尽心思也不过在她眼里是个平平无奇的学长。
他敛下眼底的情绪,声音很淡。
“没什么,回去吧。”
但不知怎么,明明对方一如既往平静如水,梁溪总觉得在这一汪风平浪静下是汹涌的波涛,没来由地头皮发麻,脊背一凉。
“我——”她起了个头,临时跑偏换了句话接茬,“往运河那头走,你呢?”
“哦。”顾宴清眼眸黑沉,嘴角抿出的僵硬弧线略作松弛,“顺路,那一起。”
他说顺路,梁溪自然不会有意见,这会儿反而觉得冥冥之中缘分天定。
不用她想破脑袋刻意接近,命运的轮|盘就像吸铁石两极,不经意间就把顾宴清和她拖到了一起。
当然,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那么巧。
梁溪拐进小区后,顾宴清继续往前多走了一个路口,直到小区高层被伫立的其他大楼遮挡严实,才打车扭头往反方向开去。
***
开学两周,除了在校外小卖部的那一次,梁溪再也没有在学校任何角落偶遇过顾宴清。
这很好解释,二中楼是旧了些,好歹也算不上小,学生也不少。高一高二楼又隔着中央的梧桐大道分布在校园两侧遥遥相望。
更何况,校霸不来上课这太正常了。
生活中没了顾宴清存在的趣味,梁溪很快就觉得程飞扬说的某一句话是对的:她为什么要想不开,转来一砖头能砸死九个书呆子的二中。
特别是自己还艹了个不太适合的人设。
上课的每一分每一秒实在是太煎熬了。
尤其是碰上班主任的课。
老天一定是觉得她生活过得太顺当了,特意派了张有德来折磨她。
她现在万分悔恨,为什么要在开学那天贪图吹空调一时爽,在张有德心里种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以至于全班将近五十个同学,她的名字是第一个被记住的。
每堂历史课,都是循环上演的悲剧。
“下面我找位同学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张有德视线在教室雷达似的扫动,笑眯眯地说道。
但全班没在怕的,因为他们知道,班主任扫完一圈后会雷打不动地转向班级前半圈,“那就让梁溪同学来说一下吧。”
也或者是这样。
一大段讲解过后,“梁溪,你觉得呢?”、“梁溪,你对中央集权制度有什么其他看法?”、“梁溪,你告诉大家这标志着拉开了我国古代社会进入了什么时期的序幕?”
如果她可以畅所欲言的话,特别想抱着脑袋大喊一句:我知道个屁啊!
张有德也不是非要她回答不可,只是讲了一大段需要在底下得到一点共鸣,梁溪整个名字好记又顺口,每次讲着讲着课像养成了习惯似的总要随口喊一句。
搞得梁溪现在快要神经衰弱。
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猝不及防地喊她一句,问她,“你觉得呢?”
又是一节令人忧愁的历史课结束,她几近虚脱地趴在桌面上。
这么些天下来,苗思雨不像最初那样兔子似的胆战心惊了,偶尔还能和她开几句玩笑。
见梁溪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苗思雨凑过去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胳膊肘,中肯地评价道:“今天的你依然是张老师的心头肉。”
“不,我不想。”梁溪把脸埋在胳膊下边,闷声回应,“这个荣誉送给你,行吗?”
“哎哎哎,老张回来了。”
教室门口一阵骚动,下节是体育课,张有德这会儿刚出去又回来,众人虎躯一震,不会是体育老师刚开学就生病了吧?
最不想接受这个现实的人是梁溪。
她万分幽怨地抬起脸,“我宁愿上数学课。”
张有德再次从教室前门进来,对因为他出现而产生一瞬的万籁俱寂感到十分满意,班主任威严这一块,把握得非常成功。
“是这样的,同学们。有件事忘记告诉大家了。”
他这么一开头,大家就放心了,看来并没有要把体育老师赶尽杀绝的意思。
等几句话说完,底下窸窣着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张有德要说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每年都要在高一新生挑选校园纪律委员来接替即将退任的学长学姐。
每个班先出一份推荐人选申请表,培训后择优上岗。
这选出去的人不仅代表自己,还代表了所在班级,形象气质俱佳当然非常重要。
窸窣了一阵,就有男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学着老张上课的语气喊道:“梁溪啊,梁溪同学觉得呢?”
紧接着起哄声顿起:“我也赞成梁溪!”
高举梁溪大旗的呼声一时间无比统一,直接把本人的拒绝声给盖了过去。
张有德今早上还在办公室听说别的班有些同学因为争这个名额班长学委之间互呛,严重影响同班同学间互助互爱的友好关系,没曾想到了自己班,大家意见竟然如此统一。
他心满意足地点头,梁溪这个小姑娘好,乖巧懂事,上课又给足面子跟他互动,既然大家都同意没道理不选她。
以前选纪律委员还得考虑品学兼优,但梁溪是从明德升学过来的,资料还在档案室存着。
不过以他多年老教师的经验判断,这孩子不会差。
张有德见话题中心的少女频频晃手摇头,当即拍板:“老师我一向民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梁溪,不用太谦虚,我看你就行嘛。”
梁溪:……民主不应该是问我本人的意思吗?
在其他班恨不得搞个不记名投票才能决断的事情在六班半个课间就决定了。
但六班其实并没有像面上表现的一样其乐融融。
不管在哪个学校、哪个班,都会有小团体抱团现象。原先在同一个初中部过来的自然而然就会聚集到一起,像二中这样绝大多数本部直升上来的学校,本校抱团更是严重。
梁溪这样从明德过来又无形中抢了别人风头的,自然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董姗姗觉得自己不喜欢梁溪的理由太多了,每一条都能掰扯得有理有据。
她漂亮,在初中部还被不记名投票投上过班花榜,但梁溪出现了以后,一向引以为傲的美貌好像一夜间失去了该有的光芒,班里男生凑在一头聊起美少女首先提名的就是梁溪,死死压她一头。
初中三年学习她成绩又好,是老师眼里的香饽饽,可来了六班,班主任张有德仿佛只认识一个梁溪一样,开口闭口梁溪梁溪,太烦人了。
甚至连成绩都不过问,就把纪律委员的名额定给了梁溪。
董姗姗就算一开始想毛遂自荐,在全班男生一边倒的起哄声中到底还是捏着拳头压下了想法。
她自小也算众星捧月般长大,从没受过这种委屈。余光一瞥见梁溪还一个劲地摆手想拒绝她求而不得的机会,气得脸都白了。
好在同是本部直升上来的小姐妹都很有眼力见,一人一句在耳边低声拉踩梁溪,董姗姗脸上这才恢复几分血色。
她顺着话题讥笑:“装什么盛世白莲。”
而另一边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梁溪是真的很无奈,连拒绝都成了谦虚。她特别想知道,在张有德眼里,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正事儿一说完,生怕体育课又有什么变数,众人蜂拥而出往操场跑,教室里一下就空了起来。
估摸着苗思雨上完洗手间该回来了,梁溪慢吞吞从座位上站起来,余光瞥过边上的阴影,非常善解人意地站在座位上没动等着对方过去。
然而阴影也在原地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姿态。
梁溪这才抬起眼皮望了一眼,半晌也没想起对方叫什么。
挺漂亮的同班同学,她在心里这么定义,不过这位同学脸色不怎么好看。
短暂的迷茫在梁溪脸上闪过,董姗姗刚歇下的火气瞬间又炸了,一个礼拜了!她竟然不认识自己!
当一向处于班级中心的人被华丽无视,这比当面diss更让人生气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气得人像小丑似的抓耳挠腮又无从发泄。
董姗姗差点没厥过去,下意识扬起下巴从气势上先发制人,其次是刚从小姐妹那学来的言语攻击:“你还想当纪律委员?钥匙三元一把,你配吗?”
“?”
梁溪对突如其来的人身攻击有点懵,但揭开软妹人设的表皮,她骨子里是架小钢炮,并且是成天浸|淫在程飞扬漫天表情包里的小钢炮,懵过之后也不管对方意欲何为,重点全落在了最后三个字上——你配吗。
小钢炮少女很淡定地挑了挑眉,“意思是您配?您配几把?”
“……”
从董姗姗的表情来看,应该是个只备有这一套说辞的战五渣。
梁溪在心里做完判断,露出人畜无害的浅笑,一字一句慢悠悠加足马力:“其实我对星座运程生辰八字什么的还有小研究,不如你看看,你算什么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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