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安排在第二天。
张有德站在讲桌上环视一圈,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往年这个时候该给新生们一个下马威收收骨头,每个老师习惯性挂在嘴边的那句“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在这个班他压根找不到机会说出口。
任教这么多年,即便是在二中,也冷不防会遇上几个刺头。
任凭他头一晚三令五申说破嘴皮子,第二天总有小屁孩自诩个性嫌二中校服丑,穿着私服来学校。
等一到开学典礼大家簇拥在一起,一众校服堆里花花绿绿鸡立鹤群的那么几个就格外刺眼。
但这个班,不一样。
全班齐齐整整一家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特别是眼皮子底下叫梁溪的小姑娘,大热的天,领口掖得平整,拉链也一丝不苟地拉着,实足的乖小孩样儿。
张有德满意地嘬了口绿茶,心头得意:这班好,往后绿茶可以泡淡一点,用不着下火。
他这会儿散去的烦恼正好是梁大伟一大早的忧虑。
二中这个学校,升学率高出明德一大截,师资力量也强大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好不容易梁溪主动提出想在新体附近买个高层住,他心里小九九一打:那敢情好啊,附近还有个二中,要是转来这儿上学那就更好了。
梁大伟当时没抱多大希望,就装作随口一提,问要不要转来二中。没想到梁溪一点儿也没有誓死抱住明德大腿的想法,反而满脸透露着“我很随意我都可以”,他乐得当即托关系用实际行动为百年老校的修缮事业尽了一份心才换了这么个来之不易的入学名额。
二中虽不排外,但每年还是优先从初中本部择优录取学生,留给外校的名额少之又少。
一想到乖宝要上二中了,梁大伟就算宿醉昏沉着头也要爬起来。
他现在就担心一个问题。
那就是二中非常传统的白加黑运动校服和明德精致的套装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穿身上俩袖管和直筒裤是黑色的,胸口一片白,和王八似的。
他不指望自家养尊处优的闺女能喜欢这校服,就多少给点面子入学仪式给穿一下,不至于太不给新班主任面子。
再不然…他给全校学生捐个漂亮的校服?
梁大伟坐在餐厅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劝服乖宝和这身王八服和平共处一天。
一脑袋的胡思乱想在房门拉开的那一瞬间轻轻飘飘烟消云散。
站在房门口的少女梳起马尾,连带着早上该有的倦意都在她脸上一扫而空,肌肤细白透亮,眉眼精致,周身散发着肆意青春的活力。
最重要的是,他费尽心思想让闺女穿上的校服,此时规规矩矩地穿在她身上,连衣角都掖得齐整。
新学期,哦不,新学校新气象啊。
梁大伟几乎感动落泪,二中不愧是百年老校,光昨天熏陶了一天深厚的文化底蕴,乖宝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没想到的是,十分钟前。
对着卧室巨大的梳妆镜,梁溪嫌弃地伸出两指捻起洗得干净喷香的校服一角,往身上胡乱比划了一下。和明德的校服一比,黑白运动衫真是大写的丑。
但并不妨碍有些人把它穿出早秋走秀款的气质来。
比如,巷子里自带逼格的那位。
昨晚躺床上,她仔细琢磨了一下《论软妹的自我修养》,终于下定决心在这条未知道路上试探性地迈出了自己的小jiojio。
软妹之所以软,光身娇体软可不行,还得性子软乖巧可爱又听话。
艹着软妹的人设,她能不穿校服去学校吗?
绝!对!不!行!
是校服不好看吗?
是张有德念叨得还不够多吗?
是想在开学典礼上一举成名吗?
穿!必须得穿!
梁溪咬咬牙,规规矩矩把拉链拉到顶,对着镜子里连校服都无法中和的美貌露出甜美笑容:梁溪,从今天起,你是一个软妹!
***
秋老虎势头是在太猛,都九月初了,还能热出新高度。
梁溪一度以为按照二中的朴素程度,开学典礼就是全校齐聚新操场,顶着烈日骄阳,一边汗流浃背一边狼狈地听礼台上的谆谆教诲。
虽然内心早就模拟了一遍以什么姿势中暑摔倒能显得自己娇柔可怜又自带美感,还能开开心心去医务室继续吹半天空调。
然而在看到礼堂的那一瞬间,还是升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看看,人二中也是有礼堂的!
三个年级齐聚一堂,不用看班牌就能大概分清年级段。
最边上入口处坐得端正安静如鸡的是高一新生,中间交头接耳时不时偷瞟一眼小学妹的是高二年级,垂着脑袋见缝插针还能背俩单词的毋庸置疑是高三。
高一六班的位置刚好卡在安全出口边上,紧邻通道。
礼堂大灯一暗,安全出口显示牌的灯光幽幽亮了起来,借着从门缝里钻进的几缕日光,贴边稳坐第一排的同学只能朝着舞台直愣愣地干瞪眼,不管想偷摸做什么小动作被打上了不可能标签。
好巧不巧,张有德巡视完一圈在最边上压阵般坐下,和梁溪大手贴小手,亲密无间。
她这下算是完全把偷摸和包不凡打听昨天校霸在哪个班的心思歇了。
梁溪僵着脊背坐了一会儿,把头瞥向另一边,那边坐着的是她隔了一条走道的同桌,苗思雨。
这姑娘和她不大一样,收作业时不小心碰到了她胳膊肘还能惊慌失措地连连道歉,不像故意艹着软妹人设的她,人是板上钉钉活生生的真·软妹。
这会儿梁溪正无聊,自动把“如何在举手投足间散发软妹气质”这门课通过观察同桌提上了实践。
此时苗思雨挺着腰杆小学生似的端坐,双眼认真地盯着舞台一眨不眨。
梁溪用余光观察了几秒,默默把随意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搭在大腿上,有样学样地挺起了腰肢。
现成的,不用交学费,不学白不学。
但她显然还没到火候,维持这个姿势认真听台上讲话可太难了。
在不知道多少次脑袋啄米似的下垂时,一旁的苗思雨终于没忍住小声开口提醒:“28次。梁溪,你整整点了28次头。”
话一出口,梁溪猛然惊醒,惊喜地扭头问:“结束啦?”
边上刚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把两人的交头接耳迅速掩盖了下去。
等掌声陆续停下,苗思雨才点头,“嗯,咱们得等高年级先退场。”
高年级退场?
她倏地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得愈发端正,还下意识撇过头偷看了一眼苗思雨的反应。
对,真正的软妹不会这么直勾勾盯着人群。
梁溪迅速收回目光,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意扫过一眼。
高年级的班级一个接一个从眼前路过,半天也没见着她要找的人,在她以为昨天巷子里发生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时,后边不知道谁梗着脖子喊了一声:“宴清哥!”
顺着声源望去,眉眼冷清的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驻足向后瞥了一眼,单手插兜,没什么表情地抿了抿唇。
但依然很轻易从他脸上看出不怎么浓厚的搭理欲望。
人群嘈杂,但梁溪仿佛隔着山和海听见了他藏在嗓子眼那句轻描淡写的回应,“嗯。”
像一股邪风刮过心坎,没来由地久久回荡。
宴清哥,顾宴清?
妈妈,我要找的人就是他!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写,但昨晚包不凡在电话里说的名字就是这个!
梁溪激动地隔着校服揪住心口猛吹彩虹屁,看看这鹤立鸡群的气场,看看这徒手1V5的男人,王八校服穿在他身上竟然也该死的好看。
和程飞扬一比,这里的校霸质量简直太!高!了!
有生之年还能看他来一次擒拿过肩摔,死而无憾!
中二少女的粉丝滤镜太过厚重,此时此刻短发利落,眉眼清隽的少年就是天神下凡的代表。
如果还要细数一下条件,那南滨第二中学高二一班叫顾宴清的那位就是了。
她这么想着,举着高二一班班牌的学生缓缓经过,一纵队占据整条过道,每一秒都拉近一线两人的距离。
顾宴清侧头听了两句显然失去了兴趣,面无表情地转了过来。
视线轻飘飘落在前方,在与梁溪相触的那一瞬间有了短暂的停顿。
少女安静乖巧地端坐在礼堂座椅上,两手规矩地搭上膝盖。
许是天气太热,校服外套叠成小正方形安放在腿上,身上的那件是夏季同色系短袖款黑白两色T恤,黑色的袖口衬得手臂肌肤瓷白细腻。
手固然好看,但更好看的不过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在眼神接触的那一刻,她眼底惊慌一闪迅速瞥开了视线。
脑袋半垂着,只能看清一排鸦羽似的长睫扑闪。
这样可爱又容易害羞,压抑了一晚上的未名情愫几乎在胸口簇拥着踊跃向外蹦跶。
顾宴清收回视线,就听蒋栋惊为天人地在耳边赞叹:“这届小学妹也太能打了吧!颜绝逼跪舔啊!”
不用眼睛看,也知道他在说谁。
蒋栋正乐此不疲地发表见解,耳边凉飕飕传来一声冷哼。
他扭头去看顾宴清,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显挂着一丝嫌恶,他眸光淡淡但里面似乎有刀山火海,“你舔,信不信把你舌头打个难度系数10.0的结。”
“……”
怎么了嘛,栋栋好委屈。
自从蒋栋单方面宣布自己是顾宴清的好友之后,从来没有得到过对方的认同,也没有得到明面上任何拒绝。
他自得其乐地以顾宴清唯一好友的名义在他身边蹦跶。
刚才是记忆里第一次,顾宴清不仅对他毫无营养的话题做出了毒舌回应,还实名制diss了他。
这他妈……
竟然还有点小刺激。
等回到教室,蒋栋还没从忧伤带着小刺激的情绪里缓过来。
喧闹的课间凑在一头聊什么的都有,学霸圈依旧在讲题,也总有个角落聚集着不少女生,互相给对方安利最近新看的言情小说,名字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最近刮起一股校霸邪风,热度只高不退,有些书盗了不知道几版,扉页上缠绵悱恻的画面简直没眼看。
众人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言情角的威力,连班委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
顾宴清前脚刚从门口进来,学霸圈面红耳赤的争执声戛然而止,几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齐刷刷往他身上扫。
顾学霸虽然人是看着不大好相处,但往常这个时候还是会不负众望地为他们列一遍解题步骤。
在碰到连争执都解决不了的难题时,寻求顾学霸的帮助仿佛成了圈子里约定俗成的规矩。
卷子非常贴心地朝向过道直直地怼在顾宴清眼前,他垂眸瞥了一眼,左手食指按在卷面上不耐地调了个圈,音色冷淡:“2根号3。”
只要是顾宴清说的,就是标准答案。
身后爆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叹声。
“不可能啊,我明明算出来不是这样。”
“那就是你错了呗,我说了肯定得带根号,还是我对吧?”
“顾……宴清哥!”
众人之一还想等着他讲解题步骤,一转头顾宴清已经直直往教室后排走去。
言情角的女生们聊得忘我,也没注意身后有谁靠近,冷不防听见顾宴清不带感情的语气盘旋上空,“没收。”
“!!!”
在一众“开什么国际玩笑,你不是从来不管的吗”幽怨表情下,一本接一本的《我的暴躁校霸》《校霸的初恋》《校霸也纯情》在他掌心叠加。
顾宴清盯了两秒封面的图案,别开眼。
他是哪里不清醒,竟然想着用这个做参考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