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陈明辉又给你送什么好吃的来了?”郝莹手中拿着一个老旧的铝制饭盒,饭盒本身已经有些发暗,看着并不好看,但难掩从中飘出来的香气。
这个饭盒徐思认识,是陈明辉的。每次只要陈明辉弄到好吃的,一定装在这个饭盒里颠颠地给郝莹送来。
虽然八零年了,改革开放已经开始,但实际上,改革开放的脚步并未吹到华国的大街小巷。就郝莹所在的乡上而言,物资还是十分紧缺的,家家户户扔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过年过节的全家人能痛快的饱饱吃上一顿肉,就是好生活了。
如今这不逢年也不过节,陈明辉送来肉食,怎么能不眼馋人,徐思闻着,情不自禁咽下一大口口水,发出响亮的咕噜一声。她自己也听见了,可她实在太馋了,这是生理原因,她也没办法控制。只能尴尬而又讨好的对着郝莹笑一笑。
郝莹隐秘而得意地睨了徐思一眼,当着两个好朋友的面打开饭盒。就见饭盒里码着整整齐齐的肉块,上面淋着浓郁的汤汁,泛着诱人的色泽。
“是东坡肉!”徐思惊叫声,只觉得更馋了。常年不见油水的肚子,这会儿打起了鼓。
郝莹也没想到竟会是一饭盒的肉,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深深吸了口空气中的肉香,她也跟着咽下一大口口水。
郝莹家条件也不好,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也是常年吃不到荤腥,这会儿得了一饭盒肉,尽管馋到不行,却也忍住没吃,准备拿回家和爸妈还有哥哥一起吃。这么好的东西她可舍不得给两个朋友分享。
看着艳丽的肉块在眼前被盖上,徐思抬头瞅向郝莹的目光,不禁又是嫉妒又是羡慕,语气难免酸溜溜道:“陈明辉对你可真好,每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捧着给你送来。这东坡肉咱们乡上可没这做法,想必是镇上那家国营饭店里做出来的吧。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国营饭店做出来的东西啥味道?”
郝莹矜持笑笑,似满不在意似得,可紧紧抓着铝制饭盒的双手却出卖了她。
“我都说不要了,他非得给我送。”语气嫌弃的不行。
徐思转过头偷偷撇撇嘴,眼神控制不住的飘向铝制饭盒。只有朱冰看看郝莹又看看她手中那个紧攥的饭盒欲言又止。忍了数忍,到底没忍住。
“莹莹,镇上国营饭店的东坡肉想来应该不便宜吧?”
“那是当然,公社卖肉,一斤还要一块钱,一斤的肉票。这国营饭店做现成的,要一斤肉票不说,价格肯定不可能比公社便宜,至少也要一块二。”徐思抢先道。
郝莹更加攥紧手中的饭盒,得意的扬起脖子。
朱冰道:“这么多钱,陈明辉哪里来的?”
整个学校谁不知道小混混陈明辉无爹无妈,是个地痞流氓。吃上顿没下顿,靠着镇上认的几个混混过日子。一下一块多钱,这么大的数目哪来的?
瞬间郝莹和徐思都闭上了嘴。
朱冰深深叹口气,“莹莹,本来陈明辉和你来往我是不同意的,但我看你对他似乎有心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你要是真有心,就劝劝他,有钱别这么花,他自己也是一个学生,没来钱的道,好不容易弄到点钱,还是换些粮食多吃两日吧。”
“我什么时候说对他有心了……”说完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紧攥着陈明辉送来的肉,要是在说对人没心,那这肉怎么算。郝莹忙住了嘴。
郝莹不啃声了,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徐思道:“咱们回教室吧,马上也要上课了。”
三人赶紧往教室走,然而徐思和郝莹刻意落后两步,确认走在前面的朱冰听不见她们说话,徐思才不满道:“哪有男生追求女生不花钱的,要是一文钱不花他的,女生还和他处什么对象。也不知道朱冰什么意思,当着你面这么说,显得她多高贵还是咋地。”
“思思,别这么说,怎么说咱们也是朋友,冰冰应该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嘴上这么说,可郝莹眼神看向前面少女的背影却暗了下,闪过浓浓的不满。
这一幕被徐思看在眼里,讥讽地扯扯嘴角,语气意有所指,“你就是心眼好使,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要我说,朱冰这是嫉妒了,嫉妒陈明辉总给你送吃送喝,她却没一个男生给送。更何况,这次陈明辉送来的还是国营饭店做的东坡肉,那是谁都能吃起的吗?”
“嫉妒往往使人面目全非,不定做出点什么事,陈明辉对你这么好,人又长的帅,难保朱冰没有点别的想法。要不然,今天好好的,她说这话干什么。莹莹,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你还是防着点她吧。”
郝莹没再回答,沉默着进了教室。
教室里闹哄哄的,那些往日一到下课时间就一哄而散的男生们,今天谁也没下楼,全都聚集在教室里。
其中,启明嚷的最厉害。
“嗨,陈明辉,来看看这是谁写给你的情书!”初中生模样的启明还没有十几年后的沉稳和那份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透不过气的愧疚,他青春年少,肆意张扬,欺辱着别人的自尊心毫无愧疚。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若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归来,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①
致我心中不可言说的爱,陈明辉。”
“哎呦喂,了不得啊,这是大胆的约陈明辉你睡觉啊?”启明夸张的大叫。
此时对于同性恋是一个敏感时期,但在这些半大的青春期孩子中,他们还不大懂同性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出于起哄看热闹的心理,特别是另一个当事人还是学校一霸,陈明辉。
班级里一些女孩子脸涨红了,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却是对钱宇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变态’‘恶心’等等最伤人的词汇纷纷从同学们口中砸向钱宇。
钱宇本就胆小自卑,性格内向,这回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他又内向到极致,连和人大声说话也不敢,更不敢推开把他层层叠叠包裹着的同学。他低着脑袋,眼睛盯着漏了一个窟窿又被他自己歪歪扭扭缝补上的布鞋,心里一阵死灰般的绝望。
启明对于可怜到极致的钱宇一点同情不起来,他出身好,从来没经历过底层人民的艰辛,还不懂他们骨子的卑微,只觉得那种懦弱的样子看着就惹人讨厌,越发的想要狠狠的欺负。
“你被当众表白就没什么想说的,陈明辉,快点表态啊?”
包括启明在内的跟着起哄的同学都知道陈明辉的性格,他喜欢的是班里的郝莹,并且正在追她,大胆的示爱活动已经持续了好一阵,最近郝莹有所松动,虽然还没明确表示答应,但已经跟着陈明辉他们几个出去玩了好一阵了。
一旁混在人群中的郝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有股淡淡的骄傲又有股淡淡的愤怒。那种骄傲之感就好像在说,这个优秀到魅力连同性都无法阻挡的男生是喜欢我的。愤怒是因为钱宇竟然敢喜欢陈明辉,还胆大的偷偷给他写情书。
徐思小小声道:“天啊,真看不出来,钱宇喜欢男生,他一定是个变态,以后你叫陈明辉离他远点,别被传染了。幸好,陈明辉不是变态,他喜欢的是你!”
郝莹目光发凉,冰冷地打在钱宇的后脑勺上。“我知道了,我和他说,明辉肯定听我的。”
朱冰道:“思思你别那么说,我觉得只是喜欢的人恰好是同性而已,也没有罪啊!只让莹莹叫陈明辉离他远点就行了……”
“冰冰,你究竟是哪伙的?”徐思立刻疾言厉色地打断她,“是不是陈明辉和莹莹分开了,你才高兴,不然怎么这么说话!”
朱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好朋友已经发怒,且两双眼睛都生气地瞪着她,她吓得连忙闭了嘴一声不敢言了。
起哄声还在继续,启明喊了几次,陈明辉都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双眼冷冷地凝视着什么,一动不动,他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陈明辉的肩膀。
“哎,你干什么,倒是表个态,不然哪能对得起人家小男生的少男怀春。”
陈明辉似狠憋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才猛然喘过来,瞬间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他额头上突然间大汗淋漓,视网膜上似乎还残留着熊熊烈火。
陈明辉仿佛隔着一层火雾看着启明,虚虚实实,昏昏沉沉。他的脑子还不大清楚,还留在那场火灾的现场里。
此刻被启明拍了一下肩头,才像是被从懵懂的梦中叫醒,前世发生的一切如一场惊梦般过去。眼前是初中坐了三年的教室,共了三年的同学。甚至现在他们看着他的表情都似乎曾经上演过,好像是在那时,钱宇偷偷写下的情书被启明无意中翻了出来,因为上边有他的名字,知道是写给他的后,当众读了出来。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做的,似乎一下窜上去,然后撕了启明手中的情书,恶狠狠地把人揍一顿,威胁他不许再出现在他面前,好像还找过校外流氓恐吓过他!
眼神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穿过,落到那个卑微可怜的身影上,他的心拧着疼。临死前只是从别人口中无数次听到过这个名字,却没有机会看上一眼,此时此刻终于见到了。
却一眼就看过了一世。
陈明辉发梦似地站起来,向着钱宇走过去,好想抬起他的头仔仔细细把他的样子印在脑海里,从此生生世世,奈何桥上,孟婆汤前永不敢忘。
只走了几步,就被启明挡住,他大笑着对他扬着手里的笔记本。陈明辉忽然一把夺下来,动作迅如闪电,同学们知道陈明辉怒了,钱宇完了,这下有他好看了。
然后在众人仿佛都知道接下来剧情发展的神情中走向钱宇,陈明辉以一种轻柔到仿佛怕碰碎梦境般的小心翼翼抬起钱宇的下颚。
大约措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钱宇消瘦到略有些凸出的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像一只受惊的红眼兔子。那双眼睛里的惊慌、恐惧、绝望仿佛和上世重叠,令陈明辉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他紧紧的拥抱住钱宇,如同穿越过时光拥住上世的那个同样绝望无助的钱宇。
“钱宇。”陈明辉深深地看着钱宇,面前这个少年终于穿透了时光,从一个他记忆中模糊了面容,只剩下一个简单名字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清晰的完整的人,镌刻下来。提起就痛。
肌肤相贴的触感,终于令陈明辉生出几分真实来,他这是重生了?还是因为太过恨而身在梦中?只是不管梦还是重新来过,他都会豁出这条命护着怀里这个人!
上辈子的亏欠,这辈子的重生,都使陈明辉情难自禁,他双臂猛地用力,将人一把桎梏在自己怀里。
“钱宇,我终于找到你了。往后余生,只要我在,便用这条命护着你。”
人群中是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等着看好戏的启明傻了一般呆呆地张着可以塞下咸鸭蛋的嘴,智障儿童一样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莹莹……”徐思大叫一声,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就飞快地跑出去,期间还有嘤嘤不休的哭声。
这个身影一瞬间令陈明辉双眼布满阴霾,阴狠地、暴戾地情绪顷刻如暴雨般刮了起来。突然怀里的人一阵战栗,陈明辉低头去看,钱宇竟然被他的眼神吓得抖了起来。
陈明辉赶紧闭上眼睛,把心里的黑暗压下去,心里不停地默念着钱宇的名字。这个两个字比清心咒还管用,就是他陈明辉的救赎。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剩下一片平静,
人群中徐思听不下去了,她隔着人群冲陈明辉大吼大叫道:“你这样对得起莹莹吗,没看见她都哭了吗?”
对于徐思,陈明辉同样厌恶。她不过是借着别人的名号说她想说的话。
陈明辉冷笑地看着她,冰冷冷道:“她哭干我何事,我怎样又干你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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