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因为那个约定，谢承运在接下来的几天都乐滋滋的。

    一则，他看阿七现在直接应承下来，而不是像半年前那样“不会不会”的说个不停，就觉得阿七真的变了很多，没有以前那样畏畏缩缩了，看起来就让人高兴；二则，终于有个机会去看看别人对自己作品的真正评价了，谢承运虽然一边忐忑，一边却又期待得厉害，每天都盼着来年早点来，积雪早点化。

    到时候，他就拿着在年底打碎的扑满里的钱，去买纸笔来，自己写，阿七也写，然后看路过的谁会在摊前瞧中哪一幅。

    真的特别让人期待。

    在这种期待里，爹爹和娘亲也发现了谢承运的异常，又在某天问他。

    谢承运对手指：“没有啊，就是冬天到了，学堂快要放假了，我想想不用上学就高兴~”

    谢老爹高高举起手掌，还没落下来，谢承运又补充说：“不用上学后，我还能帮着爹爹进货，帮着娘亲点灯、劈柴，想到每天都能赖在家里看到爹娘，特别高兴~”

    手掌从下往上移，让一个落在臀部的攻击变成了一个落在肩膀上的鼓励，谢老爹：“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就不用管店子里和后院的事了，好好读你的书，以后等你读出名堂了，爹娘天天在家陪你！”

    听到爹爹对自己未来的规划，谢承运犹豫，对手指，又想了想后搬出先生，慢慢说：“我听先生说‘读书，明礼，开教化’，又说，我们读书不一定要考取功名，只要能从书中知道礼仪，明白是非，那就足够了。所以，我想……”

    过去自己在万物兴玩乐，看别人在失而复得后开心，已经是很满足了，现在见阿七在半年后变了个样子，变得敢于尝试没做过的事，就又更是从心底觉得幸福。谢承运自己比较了一下，想起读书以来不过是让人惊奇，也让爹娘涨了些面子，但去“不务正业”后，他却是帮了别人又能让自己开心，还能在这过程中拿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就想说，要不他把自己的“正业”换一下？

    反正先生说的明礼和辨是非，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懂了？

    ——但是爹娘一直蛮希望他继续的。

    看一眼爹娘现在关心的神情，谢承运剩下的话有点说不出口，神色也随之低落了一些：爹娘真的很希望他好好读书。

    可是他更喜欢在自己的秘密基地玩乐，也更喜欢在到处想办法后帮到别人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很不一样，就像是冬日里的炭火，暖烘烘的，让他高兴得厉害。

    谢承运想到这点又浅浅笑一下，脸上的犹豫变成幸福的神色。

    谢老爹见谢承运这么变脸来变脸去的，疑惑，又看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什么话来，就想把他的魂从不知道哪里拍回来。娘亲看看身后的厨房，出声提醒两人：“还有什么话么？要是现在说不出来，或者说不完，那不如先来吃饭吧。冬天挺冷的，一直这么站着，你们大约也不会多暖和。”

    谢承运回神跟着娘亲转移话题，跑去一起端菜，谢老爹才按下疑问把炭火盆子搬到饭桌旁。之后一切如常，但直到晚上睡觉，谢承运却还在想这件事。

    第二天上学堂，谢承运从家里带了点肉去给先生，又犹豫一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

    ——该不该把自己想要做什么的想法直接说出来呢？

    学堂里问先生，先生会把利弊分析一下让他自己选择，等于没有答案；内心里问自己，自己则肯定还是继续徘徊不定。

    想着这些，谢承运在学堂环视一圈，然后跑去问顾紫荆：“紫荆姐姐，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顾紫荆继续看书：“嗯。”

    “我想说……”

    “让路。”

    话还没说完，谢承运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回头。

    崔玉山带着时馨兰正站在旁边。

    谢承运把没说出来的话咽下去，靠近顾紫荆了让开过道，等崔玉山和时馨兰走过去，坐在他们自己的位置上。

    崔玉山坐在顾紫荆身后，时馨兰坐在崔玉山右边。

    谢承运在他们落座后想一下，还是从顾紫荆那里跑回去了，不想让崔玉山听到自己的心里话。

    顾紫荆自顾看书。

    一会，先生前来讲课，谢承运边听边翻开手里的诗集，烦恼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句：“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他就笑了。

    先生立刻把谢承运点起来，让他解释刚才教的课文的意思。

    前面的同窗回头，然后在谢承运的懵圈里把书本竖起来，划过一些地方。

    谢承运：“意思是……”

    先生放他一马，没继续追究谢承运的开小差行为。

    放课后，谢承运丢给那位同窗几块酥糖，然后一下跑回家里。

    他觉得那句诗从某个方面讲挺对的，自己心里想的什么，别人怎么知道呢？只有说出来，解释清楚，别人才会明白。

    要讲清楚，这样爹娘才会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嗯！

    顾紫荆看他风风火火，就慢慢把书又打开，不准备问他之前要问的话是什么了。

    谢承运到家，看到爹爹在店子里就喊：“爹爹！”

    正在算过些天测选时候要带什么去集市的谢老爹：“？”

    谢承运：“我决定了！我以后要好好做生意，把自己的‘万物兴’开到天下到处都是分号！”

    谢老爹把东西放下，掏掏耳朵：“你说什么？”

    谢承运：“我不要在以后一直读书了！我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一巴掌就要拍过来，谢承运往外一躲，救下屁股。

    “爹爹！我读书读来读去也就是天天学写字和作文章，根本没什么用，我要去做其他有意义的事情！”蹦着刚说完这句话，谢承运就被逮住一掌拍在屁股上。

    “兔崽子净不学好！”

    谢老爹生气，谢承运更气：“爹爹你太过分了！”说完捂着就冲去房间并关门。

    连晚饭都没吃。

    第二天，趁着爹娘还没醒，谢承运又一下跑去学堂。到的时候，顾紫荆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书。

    谢承运四顾，发现整个学堂现在就他们两个人而已，大概明白是顾紫荆开的学堂的门，才慢慢走向自己的位置。

    顾紫荆看自己的书，好一会才出声：“你脸色真差。”

    谢承运：“嗯。”

    之后又是一片寂静，而天色愈白。

    又一会，“咕~~”

    谢承运昨晚没吃，今早又饿着就来学堂，他自己是负气忍得住，但他的肚子却忍不住了。

    顾紫荆侧头，看谢承运就坐在那里，神色恹恹的。

    她慢慢翻过书页，不理会，却在再一声后丢了个盒子过去：“吃吧。吵死了。”

    谢承运拿到盒子立刻落泪：“紫荆姐姐，我好委屈……”

    顾紫荆头有点疼。

    她微微蹙眉：“怎么了？”

    “我昨日……”把昨天的事情说一遍，谢承运越说越伤心，“先生说的明礼我已经懂了，辨是非我也觉得自己可以了，我就觉得，我现在和以后一直读书，那就只是做些没用的事情而已，不是在学什么。看起来会让别人夸一声聪明，但其实什么意义都没有。我很不喜欢。但是如果去做万物兴的事，我可以切实地做出什么，能够帮助别人，我就会很开心。”

    说完，谢承运笑一笑：“我很喜欢做那些事。”

    顾紫荆垂眸，沉思，想了好一会才说：“嗯，我知道你喜欢了。不过，对于你的说法，我有一点问题。”

    谢承运看她，疑惑。

    “你说你该懂的都懂了，觉得一直读下去就没有意义，可是从你昨天的做法和刚才说的话，我却不认可这个。”顾紫荆终于把书合上，难得说了一堆话，“第一，你要是真的懂了，你就不会冲动地宣布决定，一点不考虑周全，让你明知会反对的爹对此表达反对意见，并且打你；第二，你想到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意思、质疑读书作文章无用的能力，是你在过去的影响下才有的，而在你的过去中，书占了很多位置，也影响了你不少，但你在分析的时候却忘了这点。”

    说着，在谢承运的惊讶里，顾紫荆停顿后，给他一个评价：“你，有一点点幼稚。”

    谢承运低头，委屈巴巴看怀里的糕点，一时手足无措：“可是，我一直不说，爹娘就一直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啊，早说他们就早明白……但是……说完好像真的只出了坏的结果。真的有一点冲动和幼稚。”

    说到最后，谢承运低头，语气低落。

    而关于自己现在的思考能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受了书中内容的影响的事，谢承运有点惭愧，他在分析的真的一点都没想过。

    虽然这其实并不影响他对未来的规划。

    顾紫荆见此沉默一会，才又说：“我很谢谢你把我的东西修好，也觉得你想要帮助别人的想法不错。只是关于不说爹娘就不知道这个……”补一声安慰后，她建议，“你要是真的想做自己爱做的事，并且让家人支持的话，你可以先去点成就出来，让你爹娘真的看到什么，或者慢慢说服他们了，再宣布你对将来的规划，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样，你应该不会被这么坚决地反对，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僵硬点头之后，谢承运认可这个建议，又怔了一会，想到什么了问说：“那我……是不是要先回去道歉啊……”

    外面天色白了，不远处也传来人声。好像已经不是很早的时候了。

    “从昨晚到现在，六七个时辰了，我一直和他们闹脾气，他们应该也不是很开心吧。”谢承运估算一下时间，解释，“紫荆姐姐你说了之后，我自己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是冲动和幼稚了，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有什么后果。昨天的争吵本来是可以不发生的，我却让它发生了，然后让自己委屈和生气，让爹娘伤心和担心，还一大早就溜出来玩失踪。”

    “我好担心爹娘因为我不见了担心。”

    顾紫荆坐正回去，随口：“你自己决定。”片刻，她又补充，“不过现在不早了，你要回去就快点，别待会迟到。”

    谢承运放下盒子就往外跑，顾紫荆提醒：“泪痕。”

    谢承运摸脸，看向顾紫荆，她就说：“我没有手帕。你自己拿袖子擦。”

    “嗯！”抹两下后往外跑，谢承运决定还是先维持现状，等将来说服爹娘了再做其他的。

    ——其实，在听顾紫荆说了之后，他已经不觉得读书只能让别人瞧个稀奇了。至少现在的他就是受到了书中内容的影响而长成的，而他现在又好像还没长成所谓的‘明礼辨是非’的样子。而且，他都还没上经馆，还没学过很多东西呢，不应该突然想起一出就放弃这里。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还需要继续。

    只是爹娘所规划好的那条读书从仕的路，不是他想要的，而他也还需要在将来的时间里一次次和爹娘进行沟通，一次次证明自己，然后让他们接受自己在经馆之后就不去考功名的想法。

    慢慢、慢慢来，而不是像昨天那样，想着应该表达出来就来个晴天霹雳。

    往外跑的时候路上经过一些人，谢承运没在意，别人倒是看他好一会，很惊奇。

    *

    到家的时候，天色大亮，谢承运看到娘亲站在店门口，就在她的惊喜下扑到怀里：“娘亲！”

    谢夫人惊喜地回抱他。

    “我错了。我不该吵架，也不该一大早就偷溜出去让你们担心……”道歉的话说着说着，谢承运又想哭，娘亲抱他一会，“回来就好了，不哭，没事了~你爹就是爱动手，管不住自己，他下次再打你就跑快点，或者来找我，别到被打了之后才跑，这样多疼啊~还有，有话好好说，你们都这样爱吵闹……”

    谢老爹赶过来，正要骂，却被谢夫人的噤声动作制止。

    她摇头，然后哄了好一会，才问：“昨天怎么突然有那种想法了？”

    谢承运不好意思：“娘亲~我就是觉得自己做想做的事能够帮到别人，很有意义，但读书却没什么意思，好像只能让别人看个稀奇，夸几声聪明。然后，我又觉得自己已经读够了，不用一直读下去，所以——”

    谢老爹一火大，谢承运却又站直了说：“不过我已经反省过了：我想错了。只是读书的话，我根本读不完的，我不该自满地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不需要一直读书。即使将来不去考功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晓得更多的道理，我也应该继续。”

    自己不应该因为阿七的改变就膨胀起来，也不应该因为一句诗就突然冲动，想要用几句话就让爹娘瞬间认同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

    谢夫人点头，谢老爹寻思一会，发现谢承运没说放弃做生意的事情。

    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承运已经风风火火跑远：“回来报完平安道完歉，我就先去上课啦！时间来不及了！”

    谢老爹和谢夫人各自摇头，又在谈话后对着谢承运的远大理想有点苦恼：做生意并没有当官轻松的，而且这孩子天赋点好像就点在了读书上而已。

    学堂里，谢承运因为迟到被罚，昨天躲过去的惩罚终于在今日落实。

    谢承运：“先生我错了……”

    学堂里其他人看他的样子有点发笑。

    “咕~~”

    外面天色很亮，雪白得出奇，谢承运在被罚完后拿起糕点填肚子。然后有同窗递了水壶过来，里面的水还是温的。

    谢承运：“谢……”

    吃好，谢承运把盒子还回去：顾紫荆的糕点和她那人一样，什么花样都没有。

    她点头，示意谢承运放桌上。

    第二天上学，谢承运就拎着娘亲准备的小食给顾紫荆，里面是娘亲听说是个姑娘后特意准备的糕点，很细心~

    四方的绿豆糕点上面印字，围在周围一圈，五瓣花样子的米糕中心点红，摆在中间。

    顾紫荆打开后嘴角有点抽搐，说：“多谢伯母。”

    谢承运开开心心地客气一番又谢谢她昨日的一切。

    还给昨天那位同窗带了糖水。

    顾紫荆则在他离开后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