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承运今年修复的第二十三样物品,修复的是一支毛笔。
它不像今年的第一样物品,一只久经风霜的风筝,那般被装饰上美丽的颜色;也不像今年的第二样物品,许多散落角落的彩珠,那样被找全并制成香囊的挂饰;更不似今年的第三样物品,折中摔断的小木马,被用榫卯的方式连成一只小小木马,又穿上好看的衣裳叫人看不出痕迹……
它只是一支普通的毛笔,学堂里人手一份。如果不是被人珍而重之地捧着残骸过来,谢承运不会觉得它有什么独到之处,也不会像对待那些带着特殊意义的物品一样耗费心神。但是现在,谢承运在仔细地替换笔管之后,又检查了许久,才将恢复成普通模样的毛笔递出去。
“修复好了,以后多注意,不要再让它受损。”
这只毛笔被送来的时候,正正被拦腰折断,细细的毛刺从断口豁开,像是狰狞的猛兽一样扎得人心疼。但是现在,它被换了一支新的竹制笔管,便又成了一副完完整整的毛笔模样。阿七仔细看了许久,在想起之前的心疼感觉后,觉得自己现在幸福得不得了,便一脸傻笑地接过毛笔,像抱着宝藏一样小心抱着它。
谢承运见他开心,也跟着笑笑,指着一旁的清水问:“不来试试吗?”
阿七回神,抱着毛笔不知所措。
谢承运又说:“你让我修复这只毛笔,现在我修好了,你应该对此进行检验。”
看了看怀里的毛笔,阿七过去小心蘸水,又在谢承运的指示下谨慎地写下一个字:“阿。”
石桌上的水痕横平竖直,虽然并不是多有风骨的模样,但是考虑到阿七平日也不过偷学,课下再捡了树枝练字,谢承运就点点头,表示他写得不错。
阿七得到鼓励,抿唇,眼睛亮亮的,而后才又蘸水了在石桌上一点一划地写下:“柒。”
写完,阿七又把笔抱回去,而后才在衣衫沾湿后不好意思。
谢承运当没看到,只照旧说:“好了……”
但是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有人从竹林的小径走来,身影在穿梭之间忽隐忽现。
于是对此次交易一锤定音的话语被按下来,谢承运看着来人,又在看清来人之后微微皱眉,十分小大人地将阿七往后推两步——
谢承运九岁,阿七八岁,按照年龄来讲,谢承运应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阿七。
尤其是,这份危险似乎和阿七没有什么关系的时候。
——前方走来的是两个穿着与谢承运相同样式衣裳的人,一男一女,步履匆匆。从衣裳看,就能知道他们和谢承运应是旧相识。
谢承运在来人还未站稳之前就出声:“崔少纡尊降贵,光临寒舍,真是令人蓬荜生辉。不过,大家都是同学了,崔少应该不会不知道我的规则吧?”
谢承运的规则是,“万物兴”——他自己在这片偏僻竹林里搭建的私人基地——绝不接受无预约的来访,凡是来“万物兴”进行交易,均需提前申请,并且在得到回复后才能带着号码牌进来。
现在崔玉山的意外到来,明显是打破了谢承运的规则。
这值得谢承运愤怒。
尤其是在崔玉山带人一脸寻仇样子的时候。
崔玉山闻此停下脚步,抬起下巴,十分高傲地说:“我不交易,我找人。”
谢承运眉头一跳,有点不安,但想到规则绝不可以被违背就还是站得更直。
崔玉山伸手,将手指从谢承运的方向划过:“我找——”
“他!”
阿七被崔玉山指着,一脸害怕。谢承运也一顿,然后才冷静地说:“你找谁都不能破坏我的规则。‘万物兴’没有号码牌就是不能进来,我的规则今日若因为一个‘找人’破了,明日就能将‘捕猎’作为例外,再不久,学堂里的谁都找个理由就插队:这对排队进来的同学不公平!”
人无信不立,谢承运一想到自己强调很久的规则被这么轻松打破,就有种自己的话一点重量都没有的感觉,而同学们也一定不会再对他的话语完全信任。失去顾客和潜在顾客的信任,这对立志将“万物兴”推行到所有日光之下的谢承运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如果你有事和阿七说,你可以出去等他。”确认底线后,谢承运直接对崔玉山的理由作出回应,指着外面让他们先出去。
之后,阿七出去了,他们之间有什么事,就不再与“万物兴”的排队规则有关。
——当然,仅仅是与规则无关,不一定与谢承运个人无关:谁让阿七和崔玉山的体格、实力对比太悬殊。
崔玉山闻此却乐了:“你的规则还说,‘紧急情况,诸如杀人越货、偷盗抢劫、强抢民女等事情发生时,来人可以自身利益为先,进入‘万物兴’内任意取用物品自保’,是这样吧?”
谢承运自然点头。
崔玉山就指着石桌说:“现在,我的毛笔出现在你的‘万物兴’里,唯一的证据在你‘万物兴’的石桌上,我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是可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的。对吧?”
谢承运将那支断掉的笔管拿起来,示意给崔玉山看:“这个?”
崔玉山将身边的姑娘——时馨兰——推到前面:“我知道我自己说话你不一定信,但是她,应该是众人皆知的从不撒谎吧:你可以问她一切由来。”
时馨兰骤然被推出来有些害羞,但她还是在看过笔管后说:“这支笔是我亲眼见到玉山折断的,上面的痕迹一模一样。”说完,崔玉山就向阿七伸手:“还给我。”
阿七捏着笔,成了木头人。
谢承运一时矛盾。但想到时馨兰这人不会说谎,他就还是伸手,要从阿七手里把自己刚修好的毛笔拿出来。
“可这是我捡的!我捡的!”阿七在笔被抽走之前出声。
谢承运动作一顿,上下扫视崔玉山一遍,还是在阿七的绝望神情中把笔抽出来。他仔细看了几眼笔,说:“我记得自第一日见崔少起,就从未见过崔少身上有半点狼狈,更勿论是带有破损物品?”
他这话问的不是崔玉山,而是被推出来后站在原地缴衣角的时馨兰。
时馨兰被这么骤然注视,点头,声若蚊蝇:“是。”
谢承运又说:“我又记得崔少曾言,‘衣衣无二次,弄笔不惜洛阳纸;学学弗三顾,高慧何须再重持’?”
时馨兰再次点头,沉默。
“问题来了,这么一个衣服从不穿两次,写字作画也一点不在意纸张是什么的人,为什么会将一支折断的、平平无奇的、学堂人手一份的毛笔留在身边?”谢承运问出这句话后稍微觉得有些不妥,因为之前那些前来修补的物品,对于常人见来,也不过是万千平凡物品中的一件,便补充,“我是说,以崔少的性格,应该是容不下这么一支坏了的、毫无用处的毛笔留在身边的?”
时馨兰沉默。
谢承运再问:“崔少的东西好像也是无人敢于任意拿取?”
时馨兰继续沉默。
谢承运:“那么容我推测,这支笔是崔少自己丢弃的。”
崔玉山眉头一皱:“那又如何。笔是我的,我爱留不留,爱丢不丢。”说完就要来夺。
谢承运却带着六神无主的阿七往后一躲:“话不是这么说,你的东西,你自然是想怎么处理都可以。但是当你把东西丢弃之后,那样东西就成了无主之五,而你也不再是它的主人:你便从此失去了那样东西,更勿论对它进行处置。”
“时馨兰,你说是不是?”将问题丢给时馨兰后,谢承运在她的惊愕里解释,“在场就你公正,我只信你。”
骤然背上敌对方的信任,时馨兰低头,缴着衣角不语。崔玉山直接叉腰说:“这笔一天是我的就一辈子都是我的,你不要胡搅蛮缠,把笔还给我!”
“你的笔是学堂发的统一制式,这支笔是我用地上的废物修补成的新物,是你不要胡搅蛮缠好吗?”谢承运也生气了,崔玉山这人自己不爱惜东西乱丢乱弃就算了,还阻止别人将物品的剩余价值发挥出来,他当他是谁?
一日是他的就一辈子是他的?对自己嫌弃并主动舍弃的东西不要这么厚颜好么!谢承运自己要是那支被丢的笔,现在都想在崔玉山左右脸分别写上“不负责”和“不要脸”啊!
崔玉山见谢承运这样子也真气了,抬手就要掐诀,却被时馨兰一拉,硬是把灵火给熄了:“最后说一次,还给我!谁也不准抢我的东西!”
谢承运把笔往阿七怀里一塞就把人往后推,直接正面喊话:“不给啊!你哪来的脸这么说丢就丢,说要就要!这要不是一支笔,随便换成猫猫狗狗什么的,它们都要反过来咬你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旧主一口!”
一指灵火被崔玉山催发出来,阿七在谢承运继续骂人之前就把笔丢过去,颤抖说:“还给你!”
瞬间,那道灵火就将毛笔吞噬。一小堆灰烬落在地上。
风吹来,灰烬就消散在了落叶之中。
“呵,我确实从来不带任何损毁物品在身上,东西坏了就直接丢。但是我的东西,谁都别想拿走!”崔玉山在阿七的呆愣和谢承运的惊讶里说出这句话,而后笑眯眯拱个手就说,“再会了,捡破烂的和修破烂的~”
说完,崔玉山带着时馨兰就要离开。时馨兰在走出竹林前回头几次,然后遥遥丢来一个钱袋。
谢承运捡起来就砸回去:“嗟!来食!”
地上的钱袋被时馨兰捡起来,响亮的一声“呵呵”在竹林外响起,而阿七则蹲下去摸了摸灰烬的原址。
一滴泪落下来,谢承运拉起阿七就说:“有什么好哭的,我再送你一支作为补偿:‘万物兴’规则之一,凡在‘万物兴’内因非主观行为而损坏的物品,我们全权包赔。”
阿七:“有这条规则吗?”
谢承运自然点头:“有啊。”
刚加的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