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空白的记忆里,突然地突然地出现了这个人的影子。
也是一样的场景,也是一样的血红,也是一样的痛哭。
一直横亘在他脑内的那些恼人的白雾,好像都随着剧痛,随着鲜血和温度慢慢流出体内,随着这个人无法承受悲痛而几欲崩溃的表情,被挥散了。
薛笑人记起来了。
记起了他这个总是挡在他身前,叫世人根本看不见他薛笑人的讨厌哥哥,这个一直严厉地指责他不够优秀的哥哥。
他曾经为了超越这个讨人厌的哥哥,建起了杀手组织,沾染了那么多人的鲜血,在家里装傻卖痴但最后,他还是为了这个哥哥,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将刀插入了自己腹部,只为了不累及哥哥的名声。
可看起来,哥哥还是老了很多,过得一点也不好。
胡铁花使劲拿胳膊肘捣楚留香的腰眼“老臭虫,哎,老臭虫,你快看,薛笑人的眼睛好像正常啦”
胡铁花和楚留香小声交头接耳“你说他是不是现在想起来了”他盯着薛衣人和薛笑人,憋了一会,忍不住还是用气声对楚留香道,“我怎么看着他们俩也怪怪的呢”
胡铁花迷惑又茫然地想,自己难道是被宫九和墨麒下毒了吗,怎么现在看什么人都他妈像断袖
和墨麒一块下洞的人,都全胳膊全腿的出来了。还多带了几个白饶的战利品,一个是拼命说着自己无颜苟活的马将军,一个是在旁边还在犯傻搞不清楚状况的马将军的孩子。还有一个,是被他哥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抱着的,愤怒叫嚷着“休要侮辱我放我下来”的薛笑人。
宫九被吵得心里的冷火蹿得更大了,扭头对墨麒道“你怎的不直接杀了他”
楚留香笑道“这同我们为何要救赵显是一个道理。”
能杀人的,从来不是江湖人手中的刀剑,而应是象征着律法和正义的铡刀。
马将军还在极为感动又内疚地和赵祯重复着自己不该活了的话,赵祯也不嫌烦,笑眯眯地对他说“可是辽军现在都被将军杀死了呀玉矿和财物现在也都还在玉门关里,没有流入敌人的手中。”
赵祯严肃起来,正色道“而且,将军随随便便就说自己不想活了,可曾想过玉门关可曾想过大宋”
马艾稼张嘴结舌,不知小皇帝这话从何谈起。
赵祯“马家替我大宋镇守玉门关百年,如何能一朝更替,以为儿戏你同朕说说,马将军你要是死了,谁来接任我大宋本就是文多武少,像马将军这样的将帅之才更是稀缺,你这是想让朕将玉门关拱手让给西夏啊”
倒不是马艾稼就不必付出代价了。虽然他所诛的都是叛了国的该杀之人,但毕竟杀人就是杀人。
不过,看在他也是受人胁迫,逼不得已,又以一己之力护下了玉门关,歼灭了心怀不轨的辽军和影子人的份上,这惩罚总不该是死路一条。
赵祯在心里斟酌盘算着,该给个什么样的惩罚才合适。马将军这样的状况,或许得要轻拿轻放一下否则,玉门关马家就这么被铲除,也不知会不会引起一场动乱。
小皇帝在心里冷静地权衡着大局,嘴上却毫不耽搁地继续给马将军扣帽子,力图让他说不出话来。
马艾稼惊呆了“我不我没有,我不是”
赵祯又牵过一旁小孩的手“那难不成,你是想让朕将主将之位交给你的孩子吗”
被殃及池鱼的小孩,抬头看这个长得很和善可亲,却语出惊人的哥哥“”
小孩不,我不想,我恨兵书。
赵祯随意几句,就把原本一心求死的马艾稼给搞糊涂了,呐呐了几声,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马将军被赵祯绕的一阵头晕,满脸迟疑“好像是陛下说得对”
赵祯立马兴高采烈扬声道“哎呀,马将军又不想死啦,道仙,道仙快来给马将军解毒”
宫九已经走得离黑心肠的堂哥百米远了,不想听赵祯忽悠可怜的马将军。
他随着人群,慢慢踱步,仰头望向玉门关的红霞。
竟然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了。
玉门关案,凶手已经被抓到,赃款具在,就连背后的辽军和影子人也被凶手一块处理了干净。为了防止木道人和霍休他们再一次死而复生,楚留香和胡铁花特地把那些已经死去的影子人尸首,一把火烧成灰烬了。
赵显被救了下来,就连薛笑人都没死,被墨麒止了血,解了毒,已经缓过来不少了。
结局似乎很美满
皆大欢喜。
但宫九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大案告破,入夜的时候,众人聚在宫九府里开宴庆功。
赵祯非要挨着墨麒坐,被宫九丢了不少满含杀气的瞪视,不过他不在乎。
宫九不合时宜地冒出了想要当众弑君的念头。
墨麒大概是感觉到了,异常沉默地被夹在赵氏兄弟之间僵硬了片刻,有些无措的眼神下意识地投向自己的好友楚留香。
楚留香正和胡铁花一块化悲愤为力量,胡吃海塞的想把之前浪费的一壶冬,给吃捞回点本来,猝不及防就被扯入了危险的漩涡,下一秒就成为了宫九冰冷刺骨眼神的另一位受害者。
楚留香“”
他昧着良心默默把头坑了下去,继续吃菜,权当没瞧见墨麒求助的眼神。
这么快乐的日子,他还想多多犒赏一下自己的胃,并不想做墨麒和宫九之间的牺牲品。
墨麒只好对卧在贵妃榻上的薛笑人道“你可还记得什么关于影子人组织的事情”
薛衣人替他弟弟道“记不住了。好像恢复了复活前的记忆之后,他就遗忘了复活之后的记忆了。”
看薛衣人的模样,他不仅是想替弟弟回答问题,他甚至还想帮弟弟喂饭、擦嘴
薛笑人选择装睡。
墨麒出师不利,没能成功开启话题,只能默默地闭上了嘴,继续沉默地坐在赵家兄弟之间。
赵祯坐在墨麒身边,面不改色、滔滔不绝地吹道“道长真是大义,不仅聪慧过人,武功绝世,有济世仁心,还精通医术,天下竟有如此完美之人真不愧为道仙”
简直像是偷看过林七写的那份满是马屁的记录。
墨麒听不下去了,拘谨地开口道“陛下谬赞,我亦是有私心的”
上回赵祯给墨麒道仙的牌子的时候,就免了他在自己面前的礼数和自称。
本来赵祯就对墨麒这位冤大不是,大善人,极有好感了,如今再接触之下,竟又发现了不少新的优点,简直令赵祯又一次刮目相看了。墨麒再推辞说自己是有私心的,赵祯根本就只当那是墨麒的谦虚,进都没进耳朵。
赵祯热切地看着墨麒,继续加大吹捧夸赞的力度,十分希望能直接就这么把墨麒像马将军一样侃晕,拐回去。这样的人才,多么稀罕啊
宫九眼尖地看见,这冤大头的耳尖都被夸的偷偷红了。
他不爽的想,谁还不会夸个人了
宫九张口就来“且道长玉树临风,学富五车,沉稳可靠,富可敌国,简直是良人之佳选。”
赵祯的话突然卡住了,稍微有点怪异地看了眼自己冷着脸的堂弟。
赵祯这形容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是我的错觉吗
他不经意间对上了胡铁花的眼神,几番眼神交流之下,醍醐灌顶了。
好哥哥赵祯突然站起身,对一旁的楚留香道“我想吃你那边的银龙卷,我们换个位置罢。”
从露面以来,赵祯就一直表现的很平易近人,以至于这句完全不像是皇帝会说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都极为自然。
所有人都没觉得有问题,只有徒然承受了宫九所有视线的楚留香,后颈皮一紧陛下害我
赵祯坐到楚留香的位置上,果真觉得宫九的眼神不那么凉了,他微微一笑,拿捏住了这个度,消退了些话语中的热情,不那么亲近,也不那么疏远地对墨麒道“事实上,我有一事想请墨道长帮忙。”
赵祯没再用朕的自称。
“先前我还不知墨道长竟有如此医术,不然早些时候便同你说了。”赵祯无视了楚留香幽幽的眼神,诚恳地对墨麒道,“我母后年轻时受过不少苦难,如今眼睛一直不好,寻遍神医也未能将她的眼疾根除。包相的主簿,公孙策公孙先生,也是杏林高手,有妙手回春之能,却也只能让她的眼睛在白日里看清东西,到了晚上,若是光线稍暗些,却是不能了。”
墨麒几乎是立即应下“陛下至孝,定当相助。”
他在宫九旁边简直坐不住,宫九投给楚留香多少冰冷的眼神,烫在墨麒身上的眼神就有多少。如今赵祯一说,他立即顺势站起身“我去准备,早些上路,早些治疗。”
没等赵祯说话,墨麒就看似沉稳,实则飞快地走出门去了,若是不看他稳稳当当的背影,这速度可以说简直就是在逃跑。
他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赵家兄弟,平时光是宫九一人,就足以让他头疼不已,更别提此番多了赵祯,宫九的眼神比之前还要扎人了,令他感到如芒在背。
“啊”赵祯缩回自己想要挽留的手,感觉到了自己堂弟又一次投注到自己身上的极不友善的目光。
沉默又一次笼罩了这个突然尴尬的宴席。
不过,很快就有人打破了僵局。
“诸位好雅兴”
大厅的门边,多了一道身影。
耶律儒玉随手把被他击晕的老管家往门边一放,神色自然地踏入大厅。
不请自来的耶律儒玉饶有兴致地扫了一圈宴席上的人,瞧见了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的赵祯。
他像只藏起爪子,靠近猎物,准备狩猎的银狼,爪垫轻轻踏在地上,悄然无声地走进厅内“宋主也来了这么丰盛的酒宴,怎也不邀请我一个。”
宫九差点捏碎手中的酒杯“七皇子不打招呼夜闯我府邸,还好意思说邀请”
耶律儒玉轻哼了一声,回都没回宫九,就扫了宫九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毫无威胁力的毛绒小动物,在他面前炸毛示威。
赵祯不轻不重地搁下手中的玉酒杯,发出“咯噔”一声响“七皇子要的士兵,朕已经派人给你送去了,一个不少。”
就连停尸房里,扮做马将军的那个辽军,也被送去了耶律儒玉那里。
众人都严阵以待。毕竟耶律儒玉要的是士卒,他们送去的却是一具具尸首,许多都不成人形,甚至只剩半架白骨。虽说辽军入玉门关,现在已经确定是为了玉门关中的药玉了,但谁知道耶律儒玉会不会反咬一口
耶律儒玉摸摸下巴“可我要的,是活着的士兵,不是他们的尸体。你们大宋杀了我的将士,难道我不应该来算账吗”
胡铁花大怒,正要开口,看见豁然站起身的赵祯,憋住了。
赵祯冷然道“你辽军为何入我玉门关,又为何死无全尸,你自己心知肚明。若是七皇子非要颠倒黑白,信口雌黄,那当战则战,我大宋难道会怕”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从赵祯的脸上窥伺出赵氏兄弟的一点相似处来。
耶律儒玉的嘴角飞快地勾了起来,露出一个充满侵略性的、有些阴鹜的笑“我领的军,从未尝过败绩。如今你在玉门关,汴京无人主持大局,只消我一声令下,辽军、西夏、契丹、吐蕃诸方皆起而战,你大宋能撑几日”他轻呵了一声,“便是你身在汴京,又能撑几日”
“能撑几日,不如你试过再说。”宫九也站了起来,他的脸色比赵祯还冷,眼神中透露出点暗含杀意的冷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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