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师父走的那一年开始, 太行观从没有一日像现在这般热闹。
六个人一同踏入道观, 仿佛就连太清殿都显得狭小了, 更别提房梁上还挤着宫九的好几个暗卫。原本温度恰恰适宜的火盆反倒叫人觉得燥热了起来, 墨麒便去掉了些炭火。
李安然怀揣着不能说出口的私心,把东方安带进了自己的卧房, 安置下来。满脸肃正地伸手把东方安披散在肩上的乱发一丝不苟地理顺了, 给他束在肩侧, 拘谨地退到一边端正地站好后,才搓了搓手指, 回味了一下好像还残余在手指缝间的发丝掠过的感觉。
李安然嘿嘿嘿嘿。
柔软的,微凉的,顺滑的。
李安然像被烫到了耳朵似的猛地抬起手,怼着已经火热的耳朵一阵搓揉。
杨过已经很是自来熟地自己给自己倒了热茶, 一边给小龙女也塞上一杯捂捂手, 一边有些迫不及待地对熄了炭火, 踏入师兄屋内的墨麒道“久仰墨道仙大名先前我与姑姑在各处游历之时,便时常听闻道仙的名号, 对道仙的仁义之举极为敬佩。”
杨过与小龙女自退隐江湖后, 夫妇二人也算是将大宋的山山水水都饱览过一遍, 过往时间在他身上印刻下的沧桑,被幸福冲洗掉了三分,将压在神雕侠沉稳之下的残余少年意气, 又重新翻了上来。
此时的杨过, 虽断了右臂, 双鬓皆白,面上却是一派坦然潇洒,时不时间与小龙女对视的眼神里都是甜蜜蜜的幸福,往日的黯然已经融化在了柔情蜜意里。
“抱歉,没有认出二位。我师兄十年独守太行观,除了物资补给,几乎不曾踏出太行山,故而不识江湖之事。我”墨麒先给李安然解释了,等解释到自己的时候,卡住了。
杨过倒是很机敏,立即给墨麒找了个台阶下“我知道我知道。道仙虽然名列江湖百晓生神兵榜第二,却从不求在江湖中扬名,每每出手,皆是为了办案。道仙心在百姓,不在江湖,未曾听闻我与姑姑的名姓,也是正常。”
墨麒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沉默地垂头拨火炭。
杨过笑了一下。
若是墨麒这幅冷淡不语的样子落入其他人眼中,或许还会觉得墨麒不近人情,但杨过与性子清冷的小龙女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这种性格内敛的人最是看得明白,墨麒此时只是因为自己的夸赞感到窘迫,这么低头拨炭的模样,倒有些可爱。
这么看来,墨道仙其人确实内心赤诚,那些百姓们的传言应当没错。
杨过笑了一下,有些顽皮,但又带着几分饱经波折后沉淀下来的成熟内敛“看来真是我和姑姑误会了。”
李安然终于从里室走出来“先别提这个吧,你们先说说,为何你们会来找东方杏”
小龙女手中捧着热乎乎的茶,只看着杨过不说话。
杨过肃穆起了神情“这要从三天前说起。”
“我与我姑姑退隐江湖后,很少再回旧地重游。一来多半都是些不那么叫人高兴的回忆,二来,就算是有过高兴的回忆,世事难料,那些旧地最后也几乎都被毁了。”
“在将大江南北都玩遍后,我们想着,其他地方便罢了,但我们得试一试能不能回到活死人墓就是我向姑姑拜师学艺时所住的地方。若是能进去,我们就索性彻底退隐江湖,就待在活死人墓里两人相守,共度余生罢了。”
“临进活死人墓时,我们特地带了火药,因那活死人墓门口被我们在躲避敌人时放下了断龙石,没有火药,根本不能打开。可等到我们到了活死人墓口,却发现那断龙石,已经被人炸开过了。”
李安然和墨麒对视了一眼。
什么人,会想要去活死人墓里呢
杨过道“我们开始时本以为是全真教的那些牛鼻子道士里,有对我们心怀怨怼的,故而上了全真教讨要说法。可他们却全然不认,并且说这段时间因为圣上降旨,要给国师准备授冠大典之事,全教上下一直忙的不可开”
墨麒微微睁大了眼睛“授冠大典”
杨过惊讶“咦你不就是国师,难道你不知道哦”他意识过来,“难怪他们和我说莫要声张,原来这是圣上给你准备的惊喜”
墨麒的手抖了一下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还得另说。
杨过干咳了一下“不提了,不提了。”他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透露道,“不过我觉得你真的可以期待一下,我瞧他们准备的还挺充分的虽然全程都一直拉着脸。”
杨过挠挠脸不过,那群全真教的牛鼻子看见他的时候,不都是一直拉着脸的吗。
李安然冷哼了一下“他们当然要拉着脸,我与我师弟都是正一教派的,和他们全真教算是两个路数,不是一家。”
“那为什么要让全真教的人来准备这大典”杨过不由地发问。
李安然拉长了声音道“为君之策,不可倚重,修帝王心术,需通平衡之道。全真教怎么说也是大宋如今第一国教,现在圣上要让一个正一派的人来当国师,当然不能把他们冷落了,总得拉着他们一起干,表示我也没有冷落你们,还是很尊敬你们的。”
杨过想了想当时瞧见的那一张张臭脸,忍俊不禁道“我看他们可没觉得自己受尊敬了。”
李安然哈了一声“做皇帝的只要表现出尊敬就行了,至于是不是真的,你感觉到没有,他可不管。而且全真教从王重阳死后一直在走下坡路,往后两代里出的人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圣上说不准也看他们不爽呢。”
墨麒皱眉“师兄,不可背后语君。”
李安然做了个捂嘴的姿势“我不说了,不说了。”
李安然小声嘟哝“小师弟管的比师父还严。到底谁才是师兄。”
杨过又被逗笑了一下。
“”墨麒权当没有听见师兄的嘟哝,紧绷着脸问杨过,“不是全真教的人做的,那是谁做的你们可查到了”
杨过道“我们来松溪,便是为了查这人究竟是谁。”
“当时我们质问完全真教的人,就回活死人墓了,想看看里面的东西都还在不在。找了一圈,什么东西都没丢,只丢了几个装玉蜂浆的瓶子。可那瓶子里的玉蜂浆早就被我喝的精光了,要不然当时与敌人对战、放下断龙石逃出活死人墓之时,我们肯定会把它们一块带走。”
“藏在棺材里的九阴真经也没有事。”
李安然一把捂住了耳朵“哎哎刚刚我听见什么东西了,风太大,我没听见。”
九阴真经这种能引起江湖纷争的东西,他可一点都不想沾上关系。
杨过哈哈笑道“活死人墓都被人炸过一次了,我和姑姑当然不能继续把它留在棺材上,早已经毁掉那些刻着九阴真经的东西了。李兄,没事不然,我也不会把这消息就这么说出来。”
墨麒陷入沉思进入活死人墓的人,会是影子人吗
他缜密地考虑了一番,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影子人不论再如何行动,都总是在暗处。他们不会想要暴露自己,那就意味着他们不能招惹江湖上名号响亮的豪侠。
杨过与小龙女既然能被宫九知道姓名,又能将师兄李安然逼到那般境地,想必在江湖中有不小的名气。影子人应该不会想对他们出手的。
再者说,那炸开活死人墓之人,取走的是玉蜂浆的瓶子。玉蜂浆确实是有疗伤奇效,但这效果,足以让影子人不惜暴露人前的可能,为此出手吗
墨麒在心里摇了摇头。
有疗伤奇效的圣品还有的是,影子人没必要为玉蜂浆冒这么大的风险。
杨过继续道“虽然说丢失的东西只是几个空罐子,但那贼子炸得可是我们门派的驻地传出去,我们活死人墓的面子还要不要啦所以我与姑姑就放出了玉蜂,想随着玉蜂追到此人。”
“那人应该走了也不久,玉蜂一路带着我们,就追到了松溪。”
小龙女轻轻颔首“我们到了松溪后,本该跟着玉蜂一起找到那几个被人偷走的玉蜂浆瓶,找到那个小偷的。但在松溪镇门口,我们却意外地遇到了东方神医。”
杨过点头“没错。一开始我们还没认出来,要不是当时东方神医恰好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负,可能我们还注意不到打扮的和街边乞丐没什么两样的东方神医。”
小龙女的声音空灵好听,像是山间甘冽的凉泉,她轻声道“我与过儿想着,想办法治好东方神医,比寻找那几个空瓶子重要,所以就没有再跟着玉蜂,而是把东方神医带走,去寻了一处地方住了下来。”
杨过接着小龙女的话道“今天早上,我和姑姑出门,想要去买点早点回来。结果没想到东方神医在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出了住处,我们买回了早点时,房间里空无一人。我与姑姑找寻了他半日,却始终找不到人。”
“情急之下,我与姑姑跃上屋顶,本是病急乱投医,想四下看看有没有东方神医,却在江山醉一处厢房打开的窗户里,看见了挣扎着想往窗外跳的东方神医,还有使劲拽着东方神医腰带,不让东方神医往外跳的李兄,这便误会了”杨过尴尬地看向李安然。
李安然气死了“你们思想能不能不那么消极,你看到我抓着他不让往外跳,难道不应该认为我是怕他摔断腿吗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偷他出来、想要欲行不轨的登徒子呢”
杨过轻咳了一声“啊这个,李兄啊。我说了,你可莫要怪我。当时你那个表情,确实挺像登徒子的,一脸心花怒放的”
李安然脑袋秃噜了一下,想起来那时候自己因为碰到了东方杏的腰,确实没忍住笑得有点荡漾,顿时辩解不下去了“我那是我那是嗨反正就是你们眼瞎”
李安然尴尬地眼神四下里乱瞟,突然一愣“哎,师弟。你带回来那个白衣公子呢叫什么来着是叫宫九,对吧”
“你是问九公子么”小龙女淡淡地道,“他去后院了,拿了三株香。”
李安然懵道“他拿香做什么”
墨麒抿抿唇,想起之前曾与宫九说过的话“我曾与他说,我师父的墓就在我拜师学艺的道观之后,最大的那株松树之下。”
杨过猜测“九公子去后院上香了”
李安然“什么”
李安然差点原地跳起来。
他与师弟的师父,和那个宫九又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上香不对,他为什么要去上香
等等,等等。这位九公子好像就是送师弟诗经的那个男人,照这么看难道他的猜测是真的这、这九公子以后就是他的弟媳了,所以才去给师父上香
他正满脑子猜测,卧房门一开,冷风夹着雪,送进了雪白貂裘、缀镶珍珠的宫九。
宫九掸去了身上的雪,其他什么话都没说,一上来就对着杨过和小龙女二人道“二位,想必现下误会已经解除了”
杨过和小龙女刚点了一下头,宫九就接着道“很好。那现下,是不是该提一提赔偿的事情了”
杨过呆呆张开了嘴。
宫九走到墨麒身边,反手叩了叩墨麒的胸膛示意道“你们砸的那家酒楼,是墨道长开的。且不论那酒楼里的摆设、装潢、建造到底需要多少银子,单是那里面的酒你们可知道一坛四季酒需要多少钱”
杨过闭上了嘴,心里一阵发苦。
他当然知道,他自己也是好酒之人。
那四季酒在大宋东南西北各地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万金不换。他唯一一次喝上四季酒,还是托的东邪黄药师的关系,在黄药师那里分到了一杯四季酒。
只可惜当时喝的时候,他一开始没当一回事,等到一杯入喉下肚才反应过来想要再斟一杯的时候,那四季酒已经多半进了洪七公前辈的肚里,最后一杯则在黄药师的手上,已经没他的份儿了。
黄药师还叹道“玉盘珍馐值万钱,这酒值万金,不亏。”
小龙女低声问“过儿,很贵吗”
宫九一脚踩住了又想开口说“无妨”的墨麒“当然,很贵。而且,不是一般的贵。”
小龙女很单纯地仰起头“我们一定会还的,要赔多少钱”
杨过捂住了脸“姑姑”
宫九“要赔”
等等,这要怎么算。
在算数方面向来苦手的宫九打了个手势,一直窝在道观屋顶房梁上的暗卫落下来一个,不知打哪掏出来的一个算盘,显然是早有准备。噼里啪啦打了一阵后,对宫九道“主子,我想这钱就是卖了十个神雕侠也还不起。至少,这个数”
暗卫比了个八。
杨过吞了口口水“八万两黄金”
暗卫面无表情“神雕侠说笑了,是八位数的黄金。”
杨过心脏差点骤停。
宫九在杨过想要开口之前摇头道“道长开江山醉,这些银子、金子,最后都是用来供给接济大宋各地受灾、亦或是饱受贫困之苦的百姓的,二位这一砸,也不知道又要多出多少百姓接不到救济,在天南海北的某个地方受苦受难”
杨过快要窒息了“九公子”他看了眼已经露出难过之色的姑姑,对墨麒诚恳道,“真的十分抱歉,我与姑姑绝未曾想会造成这般后果”
小龙女在杨过阻止之前开口“我们定当尽力偿还。”
杨过再次捂住脸。
宫九一直毫无表情的冷面终于勾起了一丝微笑,就是这笑特别冷,特别冷,冷得杨过的手直冒汗“八位数的黄金,怎么还”
李安然在一旁看了这么久,原本对待宫九的态度已经由原本“婆婆看媳妇”的嫌弃,变成了“这个媳妇好啊”的惊喜。
宫九的寸尺必争,简直和墨麒的步步相让的坏毛病恰好互补。
李安然已经看出来了宫九的目的,立马帮腔道“这只有签个卖身契才能还了啊”
小龙女怔了一下“卖卖身契”
杨过继续捂着脸。
宫九环臂抱胸“二位,难道,你们不打算为你们自己砸坏的烂摊子负责了吗”
杨过放下手,艰难地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宫九打断道“你有足够的黄金,重建这江山醉”
杨过虚弱道“不是没有”
宫九挑眉“还是说,你能借到足够还这笔债的金子”
杨过“没,不是”
平时还不觉得,怎的现在一想,他认识的朋友都挺穷的呢哦,黄药师不算。但他也没那个脸张口就问黄药师要八位数的黄金啊
杨过的手又重新捂住了脸“签签,我们签。”他叹了口气,抬头对墨麒道,“我相信墨道长,是不会让我与姑姑做坏事的吧”
宫九直白地问“如果让你们去做,你们会去做吗”
杨过和小龙女齐齐摇头。
李安然翻了个白眼“那不就行了,快快快,我这儿笔,纸,都有。”李安然高兴地跑进书房,端出来一堆东西,热情道,“需要朱砂吗巧了,我这儿也有都是以前练符箓的时候剩下来的,上好丹砂”
还在被宫九踩着脚的墨麒“”
被砸的好像是我的酒楼,卖身契的主人好像也是我,可是为何这里却没有我开口的余地
罢了,我还是想想如何回掉那个“授冠大典”罢。
墨麒在心里才梳理完这一通委屈,手就又被宫九拉住了,大指往湿漉漉的朱砂上印了一下,在宫九拟好的卖身契上一按。按的过程中,还要被师兄嫌弃催促“怎的这么慢,你还把手往回缩,缩什么缩要卖的又不是你”
墨麒身不由己地在纸上摁下了手印可我怎么觉得,我也像是被卖的一方
宫九将新鲜出炉的卖身契整齐折好,塞进墨麒衣袖里,极为满意,正待再说点什么收尾的话,里间就传来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然后就是东方杏因为从床上栽下来,摔痛了而发出的小声抽泣声。
李安然本已经坐到椅上了,一听这声音瞬间跳了起来,扭头就往里间跑,一时晕头撞向,一脑袋撞上了屏风,捂着脑壳往后退了几步,来不及管痛不痛、肿不肿、撞没撞伤了,捂着晕乎乎的脑袋踉踉跄跄地就往里间跑“阿杏”
杨过本沉浸在“活了三十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有经历过,今天居然栽在了自己搬起的石头下,还签了卖身契”的冲击之中,骤然听到屋里接连两声闷响,也缓过神来。抬头一看,就瞧见李安然捂脑壳往房里窜的样子,活像要赶去投胎。
杨过正直地想李兄果然很担心东方神医,先前我们误会,确实不该。
众人跟着也进了里间,便瞧见东方杏正被被子卷得伸不开手脚,裹成一只蚕茧,躺在地上委屈地直掉眼泪的模样;还有站在东方杏旁边,一会蹲下来想要伸手抱起东方杏,一会又猛地收手站起来,来来回回好像在练着深蹲起的李安然。
墨麒师兄,又发憨了。
他伸手干脆地抱起东方杏,把人又重新放回床上,解开缠在东方杏身上的被子,一股闷臭的味道散发出来。
杨过下意识地一捂小龙女的鼻子“咦呕,这是什么味道,怎么一股尿臭味儿”
墨麒蹙起了眉头,掀开了东方杏身上的被子,果然见被上一圈地图。
小龙女神色凝重,拿开了杨过的手“先前东方神医还没有发生过嗯,尿床的情况”
李安然声音干涩地问“这是不是说明,他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糟了”
墨麒点头“是。但我们必须等。药浴的药材不齐,若这些症状是因毒引起的,随意用内力刺探脑内情况,很可能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李安然沉默了一会,眼角一下红了,而后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前拿了脏了的被子,又抱东方杏下来在一旁的卧榻上躺下,换了床单、被子、被套,抱着脏了的床铺“你们别动,等我回来给他换衣服。”
“啊”杨过手都伸了一半。
小龙女默默地伸手把杨过的手拉回来了。
杨过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小龙女一直不怎么说话,却是把李安然的神情和他看着东方杏的眼神看的一清二楚。
李安然飞快地出去,又一阵风一样地奔回来,像是生怕有人趁着他不在偷偷给东方杏把衣服给换了似的。
墨麒带着宫九、小龙女拉着杨过一道出了卧房门,站在回廊里头吹冷风,冰冰的雪珠子直往四人脸上扑。
在杨过抬起手,要给小龙女挡雪的时候,房内又传来了东西被撞倒的声音,李安然的喊声也随之传来“阿杏你要做什么”
卧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跌跌撞撞地走出已经换好了衣服的东方杏,眼睛微微发直,痴痴地往外走。
李安然从门里追出来“你要去哪”
墨麒脑中灵光一现“我与九公子发现东方杏的时候,他好像也是向往一个地方去,似乎是在南边。”
杨过闻言,不由地回忆了一下“啊没错,我们在松溪第一次看见东方神医的时候,他虽然被那些地痞流氓围着,但也还是一直向往南边走的。”
“是因为镇子的南边有什么东西吗”宫九沉思。
墨麒对李安然道“带上伞,我们跟东方杏去他想去的地方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即便是变痴以后,也一心想去。”
松溪镇依山而建,镇中地势多有不平之处,再加上雪下得不歇,地上雪积深厚,东方杏本就走不稳路,踏上这样的道路,就更是走不稳了。李安然原本还规规矩矩地给他撑着伞,到最后不得不把东方杏半扶在肩头,免得对方真的走一步,摔一步。
松溪镇虽然算是偏僻,但其实里头住的人不少。好些就是因为慕黄将军之名,前来这个黄将军归隐的松溪镇定居的,都是想着有黄老将军这样将军镇着,松溪镇定然十分太平。
“人是没听说有死的,不过痴都痴了,吃喝拉撒睡全都不能自理,你说说,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啊”
“是啊,是啊”
“我听说啊,昨日城东头又傻了一个。”
“别提了,现在这城里哪天不傻几个”
“这可怎么办啊”
“凉拌呗黄将军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能管你家里四十岁大汉突然傻了这种事”
众人跟着东方杏一路往南的路上,听到了不少路人的闲言碎语。
“这明显有问题啊”杨过拧着眉头道,“怎么可能一下突然出现那么多好端端的人,莫名其妙变傻这样的怪事呢九公子,说的那位黄将军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如果他当真是一个好将军,又怎么会对这种明摆着有问题的情况置之不理呢”
宫九“在战场上,定然是个好将军的,不然汴京城里的那位也不会在这黄将军说要告老还乡之时,三番四次地要退回他的请辞了。大宋堪用的武将确实是少,每一个都很珍贵。”
宫九顿了一下,看了墨麒一眼“更何况这儿还有个将军克星,现下可是见一个少一个了。”
墨麒表情复杂“”
杨过便问“哦此话怎讲”
东方杏走得慢,眼看估计还得好一会才能到他要去的地方,杨过忍不住就想八卦一下。
宫九本不想说,但他看见了李安然这个墨麒的师兄都不由地扭过头来,显得有几分想听的神情,便开口将自玉门关开始,直到满里,墨麒“克死”了多少个将军一一说来。
暗卫们在屋顶上也慢吞吞地跟着,心里不约而同地想九公子今天的话真是格外的多。
再一看听得兴起,时不时就要回个头的李安然,暗卫们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敞亮还不是因为墨道长的师兄想听。
重点是,墨道长的师兄。
宫九的故事说的不长,他本就不是很爱说话的人,更不是爱说故事的人,但谁让这两个月来的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精彩了。他简明地将事情和案子讲了一遍,众人就已经快走到松溪镇的最南边了。
其实越往南走,路边的人烟就越是稀少,偶尔坐落在田间的屋子也越是破败。东方杏还是没有停下,直到看见了一个寒酸到棚顶都是用茅草搭成的草庐,才停下。
“这什么地方”李安然驾着东方杏,疑惑地打量这个草庐。
草庐很小,只有两间房。茅厕就是露天的,这种雪天上个茅房,怕是能直接把人屁股冻出疮。
东方杏在两间房前来回徘徊了一下,然后一把推开了其中一间屋子的木门,踏了进去。
屋子里很暖和。
虽然从外面看,这草庐实在是太寒酸了,但是当众人探头进去的时候,才发觉这个小小的屋子里,放满了各种极富生活气息的东西,而且打理的井井有条,许多竹蜻蜓、拨浪鼓散布在房间的不同地方,房梁柱子上还画满了奇奇怪怪的涂鸦。
譬如并排而飞,一只比一只要小的鸟,比如被画的肚溜儿圆的狼看起来妙趣横生。
“这是孩子的房间”杨过仰起头,打量整个房子。
墨麒的目光在一处定住“不是。”
“嗯”宫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正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满脸惊恐地看着众人,浑浊的眼中含着眼泪,好像就要吓哭出来的样子。
“啊”杨过忙转过身,对着老人作揖道,“老丈人莫怕,我们并非恶人”
宫九“他听不懂的。”
杨过“啊”
墨麒垂下眼“他也痴了。”
“你你们是谁”
正当杨过还在震惊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质问声。
“你们为什么闯进我们的草庐快滚出去”
门外那个年轻男子几步冲了过来,满脸涨红,愣头愣脑地就举着拳头要来打屋里的人。
杨过一侧身,避过了拳头,左手一把捉住了年轻男子的拳头“药包”
那男子手中正提着一大包药,被纸皮包着。
“放开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那男子使劲挣扎,“你们是不是那群白眼狼派来的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你们碰黄老将军一下”
杨过一惊“黄老将军”他猛地回头,看向缩在墙角哆哆嗦嗦的痴傻老人,“他,他就是黄老将军”
年轻男子的面上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但很快就被警惕重新占据“你们想骗我”
杨过松开年轻男子的手臂“骗你做什么,是真的。嗨,还不信”
杨过往旁边一让,指了指宫九“你看这位公子身上这身裘衣,啊白貂毛,纯的,一根杂色没有。再看珍珠,圆润光泽,没有一处瑕疵。你认为派我们来的人,有这么多钱买得起这裘衣吗”
杨过说完宫九,又指向墨麒“你再看这位,你看这暗纹,你看这绣工,你再看看这线,可都是用金子融的你觉得”
那男子放下了手臂“够了,我相信了。”
他瞪了屋里的人一圈,站到黄老将军面前“就算你们不是那些白眼狼派来的,你们私闯民宅,那也是不对的说,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宫九仰了仰下巴,点了点杵在原地不动了的东方杏方向“我们是跟着他来的。”
那男子神色一动。
李安然急切道“你见过阿杏就是我扶着的这个人吗”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在桌边放下了药包,点头道“我见过,他他是来治老将军的痴病的。”
李安然急道“那他为什么自己也痴了”
男子被这么质问,不由地怒道“我怎么知道我就是请神医来给我家老将军治病,他没把老将军治好,自己也痴了,我怎么知道是为什么我还想问他为什么没把我家将军的病治好呢”
“还说什么神医”男子一边拿眼睛刮站在一旁形同呆木的东方杏,一边去拆药包,“呸,别不是治不好,所以装傻呢吧”
李安然的眼睛瞬间怒得红了“你说什”
宫九挡下了李安然“别急着红眼。”
宫九看向那男子,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与这位墨道长是来松溪办案的。现下松溪出现了许多无故失智的人,而我们跟着这位东方神医一路而来,就找到了你们的草庐。”
那男子眼睛瞪了过来“你什么意思”
他还没来得及把眼睛瞪全乎了,脖子上就是一凉。
一把狭长的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意思就是”宫九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以选择放尊重一点,乖乖配合我们办案。我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其他的,一个字也别给我放。不然你可以看看,是你嘴里的屁放的快,还是我的剑快。”
李安然通体舒泰,背过手来,对着墨麒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弟媳儿好啊
好
墨麒莫名其妙“”
“所以,你是黄老将军带在身边的仆役呃,小厮”杨过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小厮点头“对,我叫黄芎。”
“凶对,是挺凶的,举了拳头就想打我们。”杨过摸摸下巴。
黄芎气得差点翻白眼,可又真的不敢再说什么不敬的话“是川芎的芎不是那个凶恶的凶”
李安然呵了一声“你也知道你凶恶啊。”
黄芎一口脏话就要骂出来,又被他理智地憋住,脸都憋红了。
“快说,黄老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方才所说的那群白眼狼,又是怎么回事”宫九轻轻用指尖叩了一下木桌。
黄芎不甘不愿地道“黄老将军这是年纪大了,开始糊涂了。”
“我说的白眼狼,就是黄家的那群混账”
“呃黄家那群混账”杨过又疑惑地重复了一下。
黄芪平复了一下情绪,带着点恨恨地道“就是黄老将军的儿子媳妇”
“黄老将军一生戎马,为大宋镇守江山,给黄家光宗耀祖,可是,战场是很残酷的”
“六年前,黄老将军上奏折,想要告老还乡,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再为大宋抛头颅洒热血了,而是因为他不能再上战场了。”
“战场上的旧伤,再加上他的年岁六年前,黄老将军开始产生幻觉。哪怕不在战场上,而是在军营之中,在休息的时候,他也会恍惚间听见号角的声音,听见战士们嘶吼的声音,听见枪矛撞击的声音。”
“开始只是声音,后来就是画面,黄老将军产生幻觉的频率越来越高。所以,他选择递上奏折,告老还乡了。”
“回到松溪镇的时候,本来黄老将军是很高兴的。因为他在战场上的时候,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完完整整地回到家中,重想天伦之乐。”
“但他想错了。他不是完完整整地回到家中的,他还带了一样从战场上得回的东西,幻觉。”
“最开始的时候,黄老将军犯病,家里人还只是担心。但是随着他犯病的频率越来越高,砸坏的、打坏的东西越来越多,家里人开始恐惧他,排斥他。一年之后,黄老将军不再有幻觉了,但这并不是好转的征兆”
“他开始出现了老人常会犯的病,遗忘,痴傻,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同样的动作,说着同样的话甚至流口水,失禁。”
“黄家人本来就因为先前黄老将军的幻觉而排斥他了,黄老将军糊涂以后,他们就更加嫌弃他,逼着黄老将军离开了黄府。”
黄芎看着黄老将军道“我我一直服侍黄老将军,被黄老将军当做半子一般教导。黄老将军现在痴了,他离不开我的,我不能就这么让他一个人承担英雄迟暮的痛苦。”
“我和老将军一块儿搬出了黄府,住到了这里。一年前,东方神医来松溪镇坐诊,我听闻这件事,立即就去找了东方神医,这一治,就是一年直到半月前,东方神医突然不告而别,我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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