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胭脂铺被查封了, 宫九亲自看着查的。
副掌柜根本不知为何胭脂铺会突遭此难,被捕快从屋里扭送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冷煞着脸的宫九,还跟看到了救星似的面上一喜,更加使劲地挣扎起来, 边挣扎边喊“公子公子, 帮我一帮啊”
副掌柜不喊倒好。一喊, 宫九一直压在心头的怒火便噌得又蹿高了几尺。
奸商恶贾,何其可恶
宫九点足飞身而起, 空中一旋, 甩袖给了副掌柜一耳刮子。广袖兜头罩脸, 带着内劲将副掌柜整个脑袋扇了个结结实实。转的衣摆在空中凌厉地带出飒飒风声,行动间如凭空绽出一朵寒气逼人的雪白昙花。
宫九重新在墨麒身边落足时, 副掌柜已经被这一袖扇晕过去了。
宫九对着墨麒怒道“便是他将这胭脂卖给我的”
真是好生可恶, 平白毁掉了他精心准备的一场惊喜
捕快们面面相觑,只得抬起被太平王世子打晕的副掌柜,跟在宫九和墨麒身后,将人送进了参合庄。
副掌柜被抬进地牢的时候,苏大老爷正要死不活地扒在湿漉漉的地上,有气无力地对着莫知府的厉声审问一句一句回着“不知”, “真不知”, “我怎么可能知道”。
看见副掌柜时, 苏大老爷吓了一大跳, 从地上坐了起来“怎、怎么连他也死了”
墨麒“他没死, 只是晕过去了。”
被九公子一袖子扇晕过去了。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见人既已回来,便离开了地牢。他们守着苏大老爷一夜未睡,西门吹雪倒还好,叶孤城本就是昏迷方醒之人,这一夜熬下来精神不可避免地差了很多,必须要回去好好休息。
临走前,西门吹雪认真对墨麒道“见慕容,喊我。”
若是你到时候还下不了手,我可出手代劳。
同为闷葫芦,墨麒读懂了西门吹雪眼神之意,心中一暖“多谢庄主。”
段誉懵逼地站在一边,根本不晓得墨麒这是在谢什么。
捕快们手脚利索地越过人群,将副掌柜放到地牢的地上。墨麒半俯下身去,点醒了昏迷的副掌柜。
副掌柜幽幽醒转,迷迷糊糊间先是觉得脸上生疼,而后觉得背后硌得慌,不像是在自己家床上。他在地上迷瞪了会,猛地从地上惊坐而起“这是何处”
副掌柜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人群,吓了一跳。
这么多人都呆在一个牢房里,参合庄的地牢都显得挤了。
押送副掌柜来的捕快低声将“胭脂雪有毒,而且就是胭脂骨之毒”的事情告知了莫知府。莫知府挥手让他们退下,而后转回头,对着副掌柜怒目而视,很是顺手地狠狠一拍雕金墨玉砚“竟敢在卖与百姓的胭脂中掺毒,你们好大的胆子”
副掌柜虽是个精明人,但他精明也只在做生意上,人还是本分的,不然沈燕也不会放心点他做二把手。长了这么大,他什么事都没犯过,这还是头一遭被知府大人审问,顿时吓得不行。
副掌柜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什么毒什么毒怎么可能有毒”
莫知府将副掌柜下午时,才统统卖给了宫九的那几匣胭脂雪,扔到了他面前“还敢抵赖这毒已有医师验过,正是令你家掌柜、苏大夫人还有白大老爷一命呜呼的胭脂骨之毒”
副掌柜吓得魂魄都要出窍了,只觉莫知府的话每个字他都认识,可合在一起却听不懂了“怎怎么可能呢”
莫知府眯起眼睛“你不知情”
副掌柜倍感冤枉,惶恐地连声大喊“不知不知我不知啊我若是知道了,我定然不会在沈氏继续干下去,而且肯定会报官的呀”
他一时惊慌失措,竟连尊卑之礼也忘了,连说了几声“我”。
段誉跟莫知府似的抬手,摸摸自个儿白白嫩嫩,光光滑滑的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你的意思是,这毒就只有你家掌柜知道,连你这个沈氏胭脂铺二掌柜都不知情”
掌柜猛地点头又摇头,因为用力过度,连束的好好的发髻都散乱了些“不知,我不知啊”
墨麒沉默片刻“你可知,沈燕是如何做这胭脂的”
掌柜的表情更加丧气了“我我不知啊这胭脂如此珍贵,又绝世仅有,掌柜怎么可能告诉我这胭脂怎么做”
他显然是觉得自己这么不知来不知去的,说不准会被怀疑不配合,哆哆嗦嗦地绞尽脑汁想了一阵后,极为颓丧地道“我、我真不知道我家掌柜是怎么做这胭脂雪的每个月的月初,他都会离开姑苏一阵,把铺子里的事务都交给我处理。说是要去汲取什么天地之灵气才能配出这胭脂。”
“我倒是觉得他就是想趁机去游山玩水去我都看见好几次他跑船坞去租船了。”
掌柜的萎靡不振地耷拉下脑袋“我我就知道这些了但,但我真的不知道这胭脂里会有毒,知府你信我啊”
众人从地牢里出来,返回议事厅时,慕容傅已经在议事厅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等了好一会了。一看见墨麒等人回来了,忙快步迎上来“如何”
段誉指指墨麒“先让道长说说胭脂雪的事情罢。”
众人在厅中各自坐下。
墨麒“我验了毒,胭脂雪虽分量不多,但其中所掺胭脂骨若能一次提取出来,效用极为强劲,远足以杀死一个人。”
宫九不由地奇怪道“既是如此,为何姑苏却从未有过哪位女子用这胭脂雪中毒而死的消息”
段誉家里的妹子最多,也最是了解女人,笑道“世子有所不知,女儿家的红妆匣里,可会只有一盒胭脂。”
慕容傅连连点头,深有感触“阿碧少说也有十几来块胭脂。这些胭脂的量也都挺大的,我看怕是用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用完。”
莫知府怪道“十几来块这么多胭脂,是有几张脸要抹”
慕容傅立即为自己的娘子争辩道“可每块胭脂的颜色皆是不同,质地亦是大为不同,有的稀薄清透,有的浓郁上色,自然是不一样的。”
段誉哂笑了一下,对莫知府道“女儿家的事,咱们不用理解,心里知道就行了。知府家娘子说不准也有这么多胭脂呢你不知”
莫知府耿直道“不都是红扑扑的一片,有什么不同”
段誉“”
像莫知府这般的,居然也能有娘子。可他这样贴心的人儿,却孤孤单单到现在,天理何在
墨麒不得不再次出声,将走偏的话题重拉回来,“胭脂骨之毒若剧量使用,便如水银之毒一般见血封喉。但若是微量使用,开始时只会令人肤色雪白,脸颊红润,即便不抹口脂也会唇如丹寇,舌如艳莲。”
“短时间内,胭脂骨确实会令人气色得极为美好,但这毕竟是毒,不是药。该有的害处在渗进肌肤之时,便已在身体里种下祸根了。尤其是女子,能够买得起胭脂骨的富家女子,日夜在闺房中娇生惯养,身子禁不起什么差池,这毒能令她们绝经不孕,气血两亏,若是怀着孕的女子用这胭脂,还会导致”
墨麒的眼神突然一散,扭头望向参合庄东边,似是想到了什么。
那是白府的位置。
段誉“会导致什么道长,你想起什么了”
墨麒眼神一沉,垂眸望向段誉“陛下可还记得,我们在离开白府前听到的那段对话。”
段誉想了想“你是说,抹胭脂、煎药的那段”
墨麒沉声道“大户人家,规矩众多。便是管教再宽松,仆女也不至在掌家人刚走的这几日孝期还想着抹胭脂。”
宫九心念一动,接道“除非,这胭脂实在是太贵重、太令她心喜了,以至于她甚至等不及这头七,立即就想抹上用。”
墨麒向着宫九赞同地点头,又道“而且,陛下可还记得,那位大丫鬟说,要给几位女主人送保养身体的药”
段誉道“记得,难道这药也有问题”
墨麒没有回答,而是问段誉道“先前见白大夫人时,你不觉得她有些奇怪么”
段誉迷茫“哪里”他一惊,“啊她未施粉黛,却肤白唇红,颊生红霞,这是中胭脂雪之毒的征兆”
墨麒“没错。”他顿了顿,又道,“当时我端看她面色,细闻她声音,又闻见那煎熬的姚伟,还不敢完全确定,现下将这几件事串联起来,我便能确定了。”
“白大夫人在近半个月内,滑过胎。”
“那仆女手上的胭脂,应该便是白大夫人发觉有异后扔掉的胭脂雪。给众位夫人都煎补贴身体的药,也只是为白大夫人滑胎调养打的掩护。”
段誉听着听着,突然慌了“等等白大夫人知道自己被扔掉的胭脂雪,被那仆女捡去了吗那大丫鬟听着像是掌事的人,会不会将仆女在大老爷孝期抹胭脂的事告诉白大夫人”
段誉从座位上蹿了起来“我去白府看看”
话音未落,他便撒腿跑了个没影。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虚竹只好双手合十,对墨麒歉道“对不住,我家三弟就是这样侠肝义胆的性格,见到什么热闹呃,麻烦,就想管上一管。道长,你继续说。”
墨麒回了一礼“无妨,陛下乃是性情中人,”
墨麒并不介意这个。段誉能够为一名仆女会不会有危险如此紧张,更说明段誉心底纯善,这是大理之幸。
“若在白大夫人曾因胭脂雪而滑胎这一基础上重想此案,一切便豁然开朗了。”
墨麒分析道“白大夫人性格清冷,不是好为装扮之人,亦当并非跟风之徒。这胭脂雪被炒的沸沸扬扬,人人争强,价抬万金,对于白大夫人来说,反倒没有那么好了。那么她手上的胭脂雪,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宫九极为默契地接道“苏大夫人。”
墨麒道“没错,二人待字闺中时便并称姑苏双美,各自结亲后,苏大老爷和白大老爷又是关系最好的挚友,两位大夫人之间的来往自然不会少。”
虚竹皱起眉头,慢吞吞地消化墨麒的话“所以因这个从苏大夫人手上得来的胭脂,害白大夫人滑了胎,故而白大夫人才生恨,想要杀死苏大夫人”虚竹很难接受这样的原因,“可是,苏大夫人应当也不是故意的她们又是多年的姐妹,说下杀手就下杀手,也太过无情了。”
慕容傅提醒道“莫要忘了,苏大夫人是在沈燕之后死的。”
墨麒点点头,而后道“白大夫人知晓胭脂之毒后,心怀怨恨,但第一时间报复的并非给她胭脂之人,而是理智地找到了制作这胭脂的人下杀手。一来,说明苏大夫人与白大夫人之间的感情确实深厚,就连偷情这种事情苏大夫人都会告诉白大夫人。二来,在苏大夫人全然信任白大夫人的情况下,白大夫人还对苏大夫人的情郎下了毒手,苏大夫人定然怒不可揭。”
宫九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折扇“指不准苏大夫人一时冲动,就说了什么要报官之类的话。这样,白大夫人为了自保,就不得不对苏大夫人下杀手了。”
“至于杀白大老爷嘛白大夫人之所以会对滑胎一事看得这么重,定然是有白大老爷的缘故在其中的。而且白大老爷这些年,天天夜不归宿,花街柳巷的串个没完,白大夫人对白大老爷心中定有怨怼。”
墨麒道“若是这般,白大夫人之所以将怀疑都往苏大老爷身上推,也是有考量的了。”
慕容傅了然“白氏和苏氏本就是同行,若是苏大老爷死了,苏氏自然便倒了。这样,即便白氏只有她一个当家主母撑下来,也能守得住白氏在姑苏的地位。”
他们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故事都圆好了,墨麒正准备再最后加一句“这都是猜测,还未有证据”,段誉就满脸怒色地回来了。
进门头一句就是“她果真对那两个仆女下杀手了”
段誉一屁股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灌了一口茶“我去的时候,白大夫人正给两个婢子赐粥。我一听,正巧就是今儿我和国师哥哥离白府时听见的那两道声音。”
“哪儿有这么巧的”段誉怒道,“我就踹门进去,把粥夺了,佯装要给白大夫人灌下去,白大夫人死活不愿若真是补粥,又何至于这般不愿”
莫知府立即站起身“那她现在人呢”
段誉“地牢”
审问白大夫人的过程,异常的顺利。顺利到审了苏大老爷、副掌柜这两个一问三不知的家伙整整两天的莫知府,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不过,事实也确实容不得白大夫人再抵赖。
段誉去的及时,那红豆薏米粥里还搀着胭脂骨毒,她就算是说的翻出天来,也洗不清了。
莫知府从地牢里出来时,只觉神清气爽。
这案子解了一大半了,属于他职责范围内的命案已经抓住了凶手,剩下的,就不是他该插手的了。
被慕容傅和墨麒一道送出参合庄时,莫知府还在说着最后一点他们遗漏的碎片“沈燕那边,白大夫人是自荐枕席的。沈燕听到这消息,乐都要乐疯了,哪里管什么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白大夫人和苏大夫人一样,都是扮做沈燕身边的婢女混进沈府的,所以仆役们才没有发现府中什么时候来过本不应该来此的两位夫人。”
莫知府走到参合庄门外,转身立定,对墨麒道“往后的案子,就不是下官能管得了的了。不过,国师若是有何事需要下官帮助,也尽管同下官来提。希望姑苏能早日恢复太平啊。”
莫知府走了,却把白大夫人留下来了。她连杀三人,其中一人还是她的亲夫,按律当斩,左右也是要死的人,与其带回去关进牢只等第二日午时问斩,还不如留在参合庄,说不准还能钓出鬼慕容。
墨麒与慕容傅送走了莫知府,便回到了议事厅里。
白大夫人抓住了,他们还有一个鬼慕容要对付,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
段誉已经缓过胸口这口闷气了,对宫九道“世子,你上午时去了满香楼,可有什么发现”
宫九矜持地微微扬起下巴“发现自然是有的。我不仅去了满香楼,还去了何师爷家、七姨太屋,还有沈燕和苏大夫人的屋子。”
慕容傅赞道“世子果真智慧。”
何香、何师爷、七姨太,还有沈燕、苏大夫人,这几人都是最有可能有胭脂骨毒所藏之处信息的人。
墨麒“有何发现”
宫九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才道“我一处一处地说吧。”
“诚如方才副掌柜所言,沈燕每月月初都会离开姑苏,消失一阵,去调胭脂雪。而且每次,他都回去船坞租借一条小船。这说明,用来调胭脂雪的材料也就是胭脂骨,或许还有一处极为隐秘的储藏之处。”
“而这处藏毒之地,便是鬼慕容一直想找的。”
“最开始,我去了何香的厢房。鬼慕容能给何香扮情郎扮了这么长时间,何香身上必然有极为重要的线索。”
“可奇怪的是,我在进厢房时,恰好发现了匆匆从街道离开的鬼慕容。厢房里已经被翻过一遍了,满地的狼藉。”
段誉奇道“确实怪哉”
鬼慕容既然杀死了何香,难道不是因为已经从她身上获得了想要的信息吗若非如此,他大可以早就如对待何师爷和七姨太那样,直接一掌拍碎脑袋,又何必同何香虚以为蛇,扮这情哥儿总不能鬼慕容把何香留到现在,是因为一见钟情了吧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还要再去偷翻何香的厢房难道他还没有获得何香身上藏着的消息
宫九睨了段誉一眼“鬼慕容和何香扮这家家,确实是因为何香身上有他想要的胭脂雪的重要信息。但是你们莫忘了,这胭脂骨可是从沈燕手上溜出去的,胭脂雪也是沈燕调的。也就是说,何香光有藏毒之地的信息,但手中却没有骨毒。”
“我原本也不太理解,直到我在何香的房里,找到了这个。”宫九拿出了一把绣着荷花的香囊。
段誉皱眉道“这不是何香绣给鬼慕容的吗”
宫九伸手将香囊一个一个地拆开“没错。这香囊里,都塞着不少纸条,几乎全都是情诗爱语,只有一条。”
宫九将香囊中,唯一的那一条被他做过记号的纸条,从堆了一座小小山的纸条中拿了出来。
“上面写着,艳骨之毒,传女非男。藏于澄日,守于粉荷。”
宫九将纸条放在了桌上,任众人聚来端详。漫不经心道“鬼慕容最想要的东西,何香其实早就准备给他了。只是他没有耐心,也不会有兴趣将这些承载着何香爱意的香囊挨个打开,逐条翻看。”
“这话的意思艳骨之毒,定是说胭脂骨毒了。传女非男是说,只会这胭脂骨的秘密,本是家传的,而且只会传给女子,不会传给男子”段誉琢磨了一阵,顿时恍然道,“难怪何家兄妹的关系这么差这毒只传给何香,却不传给何师爷,何香凭白就从小受着胭脂骨毒,何师爷却健健康康的,她心中自然不愿就算她体质特殊,不会因胭脂骨毒而死,但这到底是毒,总不会让人快活的。”
“可这藏于澄日,守于粉荷又是何意”
宫九扫了段誉一眼“大概说的是藏毒之地的地址吧。”
段誉把小纸条来回翻看了几遍,眼巴巴地道“就这一句这能知道什么”
宫九道“我亦不知。故而我又去了何师爷家中,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不过很可惜,什么也没有,就连七姨太也是。”
“先前我们认为,何师爷和七姨太死,是因为他们得知了鬼慕容想要获得胭脂骨的相关消息,故而被鬼慕容杀人灭口。”
“但如果恰恰相反呢”
墨麒蹙眉“何意”
宫九慢慢道“何香的香囊,鬼慕容定然是没有发现的。不然,我也不会有找到它们的机会。也就是说,这藏毒之地的隐喻诗,鬼慕容是不知道的。”
“仔细算算,鬼慕容和这位何香已经算是扮了半个月的爱侣了吧可他却什么消息也没有探听到。影子人就能容忍鬼慕容这么拖着”
墨麒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何师爷和七姨太死,是因为鬼慕容已经等不及从何香身上慢慢挖掘信息,故而想从她从前最亲近的人身上下手,想要套问信息。他们是被鬼慕容逼问,却答不出问题,而后才被杀死的”
宫九挑眉“很合理,不是吗”
“我从苏府出来,想着,何师爷和七姨太可能确实不知胭脂骨的事情,但沈燕肯定知道。不然他是如何获得胭脂骨毒的故而,我又去了沈府。”
宫九从袖中取出两张宣纸,纸上有墨纹,看着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拓下来的。
“你们还记得,沈燕所定的两面铜镜”
段誉小鸡啄米式的飞快点头,用眼神催促宫九快点说,别再卖关子。
宫九道“我去的时候,沈燕的卧房还是原本的样子,那时候凶手还未抓住,仆人们自然不敢乱动房内摆设。我便看见了这面铜镜。它背后的纹路,是一个燕子,正在水中飞翔。这画面,是不是很奇怪”
墨麒“确实。燕子,水中”他脑中灵光一闪,“这画是暗喻沈燕入水。”
宫九点头“所以,我又去了苏府,把苏大夫人的那面铜镜找了出来。那铜镜上画的是这个。”
宫九扬扬下巴,示意众人去看他拿出来的纸。
纸上拓着一副落日映荷图。
“藏于澄日,守于粉荷。这图难道画的是藏毒之地”段誉惊讶地道,“这种事情都能纹在铜镜上送给苏大夫人,看来沈燕对苏大夫人深情不浅啊。”
慕容傅看了段誉一眼“若是当真如此,那他也不会接受白大夫人的自荐枕席,也不会给白大夫人杀死他的机会了。只怕这不是情深,而是炫耀。”
正如每个不义之人在大计即将得逞之前,都忍不住要炫耀一番自己的精心布局一样,这种谋略良久,终于得手的得意感,是很少有人能忍住不炫耀的。
“再加上沈燕每次调制胭脂雪,都要租船之说,我敢肯定,藏毒之地,必在姑苏附近某片水域之下。”
段誉沉吟“可是哪片水域呢藏于澄日澄日。姑苏姑苏澄日。”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众人互相看着,齐声道“阳澄湖”
虽已推出了藏毒之地的位置,很有可能就在阳澄湖,但要找到并且证实这个推测,还需要众人亲自往阳澄湖,下水寻觅一番。
好在众人中并没有旱鸭子,只要再准备些东西,便能敢在日落前去阳澄湖勘探一番了。
墨麒在屋里换了一身避水的衣服,才将头顶的玉冠摘下,换做更加紧实的长绳系成马尾,拂至身后,长马尾的末梢就被人手欠地拽了一下。
“九公子。”墨麒无奈地转回身。
他换的这身避水衣物极为修身,尤其是上半身,几乎是紧紧贴在肌肤上,就连每一寸肌肉的起伏都能清晰地瞧见。
宫九的眼神从墨麒结实却不夸张的胸膛,一路顺着劲瘦的腰身往下看,再思及先前在满香楼时,亲身感受过的墨麒这身躯所蕴藏的如山海般难以撼动的力量,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墨麒已经习惯被宫九这么如饥似渴的目光盯着看了,反正只要宫九别再往他手里塞鞭子、塞拂尘就好。他想了想,回身到床边拿了一样东西,转身回来,递给宫九。
是一枚雕刻精致的玉佩,很小一块,纹路繁复,成九曲迂回之相。
宫九挑眉“送我的”
这么小
段誉的脑袋从门外探进来“该走啦船家已经到参合庄外的莲塘里等着了”他疑惑地望了望宫九,又望了望墨麒,目光落到墨麒手中那枚玉佩上,盯了一会,眼睛一亮,“咦这不是妙音城最出名、最名贵的蜀玉”
宫九侧了侧脸“妙音城”
这玉是道长从妙音城特地带来的
段誉又疑惑地道“不过妙音城不是只卖玉,不雕玉吗怪了,这玉道长你是上哪雕的这段时间咱们天天跑来跑去的,你还有时间去找玉匠雕玉”
段誉的问话像是炮仗似的,一个炸了另一个接着响。可这炮仗倒是有灵性,一下点醒了宫九。
宫九伸指捏住墨麒已经要收回去的玉“你自己雕的”
墨麒“”
宫九接着问“你这又是什么的回礼”
“”墨麒沉默了一会,“不是回礼。蜀玉有静心之效,我将它泡了药酒,长时间佩戴,可缓解你的内功阳乱。”
宫九平板着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你从妙音城那会就已经这么打算了”
墨麒“”
宫九的眼神看得他有点发毛,又莫名地让他有点窘迫。
门外,段誉的脑袋慢慢缩回去了。
大理皇帝站在门外,寂寞仰天这屋子里好像没有他存在的余地
阳澄湖,最出名的莫过于大闸蟹。
当然,现在正是螃蟹们冬眠的时候,寻常自然是看不见螃蟹的。
如果没有人掏它们的窝的话。
大家回去准备下水的用具时,段誉准备的是鱼篓。大家擦拭着自己的武器时,段誉准备的是叉鱼杆。大家下水摸地形,看有没有藏毒地的时候,堂堂大理皇帝正在掏螃蟹窝。
还一抓抓一窝。
现在正是螃蟹们躲在洞里冬眠的时候,段誉凭着这掏螃蟹的手艺,还当真抓到了不少挺肥的螃蟹。至于小的,则被段誉仁慈地放生了,等待明年有机会再来见面。
掏螃蟹扬起的沙子浑浊了湖水,惹得一旁的西门吹雪略有些手脚不协调地游开了。
不能怪西门庄主姿态不够优雅,毕竟他是个旱鸭子。你不能要求一个常年住在山庄里,一年只出三次门的人还会水。
这次西门吹雪会跟来,全因这次下水若是找到了藏毒之地,很可能会和鬼慕容碰上。为了履行自己对墨麒的承诺,西门吹雪义无反顾地来了。
对此,出身南海的叶城主报以了十分的担忧,临走前还问了西门庄主一句“你可会水。”
西门吹雪心态很稳。虽然他是属秤砣的,但他的内力不错,虽没试过,但他预估自己少说在水中也能憋上个半日。众人寻藏毒之地本就打算在日落前完成,他怎么也不会出事。
他预估的没错。而且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快找到藏毒之地。
甬道是段誉挖到的。他一鱼叉捅进土里,没有戳到螃蟹,而是戳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他拿着鱼叉又挖了几下,就看到了一个玄铁制成的门把手。
众人半是惊叹半是好笑地纷纷游了过来,一起动手把圆门上的土拨开。
墨麒打了个手势,让人群散开,又掏出先前南海时用过的那根万能的铁棒,在门锁中拨了几拨,伸手将门拉开了。
甬道黑洞洞的,看不清有多深,而且极为狭窄,一次只够一个人游下去。
墨麒一马当先地游了下去,众人将还想押后的西门吹雪推到中间,这才一个接一个地跟在墨麒身后游进甬道。
甬道并不很长,至少对于这群憋气能论天计时的人们来说不长。
墨麒加快速度,从甬道口探出头后发现,这甬道竟是通向一座宽敞的地宫。
他爬出甬道,返身帮着身后的人依次上岸后,才转身打量这座藏匿在阳澄湖下的地宫。
段誉最后一个爬出甬道,他抱着装满螃蟹的鱼篓,浮出水面第一句就是喷笑“幸好庄主没有押后”
西门吹雪在陆地上的时候绝对是一尊杀神,可进了水,却好几次游得直挺挺地往甬道壁上撞。
西门吹雪凉飕飕地看着段誉。
段誉打了个寒战,这才意识到自己调侃的是谁,忙开口对西门吹雪道“庄主,我不会剑的虽然我练的指法叫做六脉神剑,但我这可就真的只是手指,庄主你不会这么残忍,想要和我一战的吧”
虚竹看不过去了,把老是扮猪吃老虎,一有机会就装老实欺负真老实人的三弟拉了回来“莫要玩笑,先看怎么开门。”
段誉这才将注意力集中到空荡荡的地宫中,唯一的那扇门上。
这门修的极为巨大,足有十人之高,门上还雕刻着极为精美且生动的阳澄湖落日荷花图。
“这门稀奇,连个把手都没有,可怎么开”段誉奇怪地盯着大门看。
他冥思苦想了一会,伸手在衣襟里掏了掏,居然掏出了两面铜镜。
“”墨麒颇为无语,“陛下何时”
何时去取的铜镜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段誉去取了鱼篓、取了鱼叉,居然还来得及去了沈府和苏府一趟把两面铜镜也取了来,然后到他的门前催他和宫九快些出发
段誉对着两面铜镜看了会“这铜镜里有荷花,有落日;这门上也有荷花,有落日。会不会找到相同模样的荷花,就能找到开门的线索”
虚竹望着足有十人高、四人宽的大门愁道“这扇门上的荷花,少说也有近千朵,铜镜上也有十二朵。要找出相同的荷花,会不会太难”
不过反正地宫里没有水,不必担心呼吸的问题,而且他们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新的想法,不如先照着段誉的想法试着找一找了。
一炷香后。
段誉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脑袋“我眼花了,我头晕”
虚竹面色也有点不大好看“我也有些头晕,三弟你还好吧”
西门吹雪收回一直沉默地看着画面的目光,蹙起了眉头“这画不对。”
宫九抚了抚胸口“是不对,我觉得内力有些凝滞。”
宫九说完这话,突然愣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给吴老头画的那副暗藏着逆行阵法的画。
宫九伸手拽了一下墨麒身后的长马尾“道长,这画里会不会暗藏着阵法”
墨麒从宫九手中“救”回自己的头发,往后站了几步,远远地看着整幅阳澄湖落日荷花图。
墨麒“确有阵法。”
段誉一喜“什么阵法可能开门”
墨麒摇头“不能开门。只是能令人看久了心神浮躁、内力紊乱的诡阵。”
段誉顿时又蔫了“那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找到这地宫了,偏偏他们又打不开这门。重点是还不能用蛮力打开,毕竟这是阳澄湖底,若是一不小心,地宫塌方了,可有他们受的。
西门吹雪对墨麒道“先时的藏诗,可有提示”
段誉坐在地上,除了嘴巴,哪里都不想动弹“庄主是说何香的那首么艳骨之毒,传女非男。藏于澄日,守于粉荷。就这么四句,能有什么提示啊”
正半是抱怨地说着,段誉就见一旁的墨麒突然反手抽出了拂尘。
众人皆是一惊,立即绷紧身体戒备起来“是不是鬼慕容”
墨麒反倒被众人的反应吓了一下,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是。”他望向大门顶部,“我找到打开大门的方法了。”
墨麒轻提内力,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如冯虚御风一般卓然而起,及至顶端,将要力竭时,突的伸足凭空一点,整个人竟如踩上了无形的台阶一般徒然又飞上了数米,一下便跃至与门顶等高。
他当即一个旋身,浮沉银雪的尘尾贯注着内力,在空中划开一道金亮的风刃,比之刀剑之芒也不差毫分,狠狠地劈向阳澄湖落日荷花图中的落日上。
墨麒像片鸦羽一样轻飘飘地落下时,地宫的门轰然而开,露出了一条长长的走廊。
段誉喃喃“藏于澄日,守于粉荷,机关就藏在落日里,其余的粉荷都是掩护机关的障眼法。这诗原来是这个意思”
正当他惊叹的时候,虚竹突然厉声冲他喝道“小心足下”
段誉本无练武之人的警觉,在虚竹的提醒下下意识地运起了凌波微步,往旁边连蹿几步,悚然回头时,他原本所站之地竟不知何时变成了个黑洞,洞底皆是又锋利又粗大的钢针。
墨麒的声音又接着响起“小心,莫在一处多停留。此地有机关,能感应人体之重,久站便会激活”
宫九第一个踏入走廊“先进去再说”
他这一遭走的并不轻松。自他踏入那一刻起,空荡荡的走廊四壁便突然裂开,露出内藏的机关。愈往后走,机关越是难避,缘因走廊越变越窄,机关自然离人越来越近,而且可供腾挪的空间也少了。
直到他们接连各显神通走出走廊,踏上一片安全的平台后,才齐齐松了口气。
段誉最是受惊了,他这个半吊子的江湖人还没尝过这等机关的滋味呢,全仗着凌波微步一路拼命往前蹿,就是这样偶尔也有难以躲掉的机关,还好有西门吹雪跟在他身后,用剑帮着拨开了。
就是这样,他都没忘记抱紧装着螃蟹的鱼篓。
段誉给西门吹雪道了歉又道了谢,而后惊魂未定道“难怪那何香明明知道怎么进这地宫还不敢来,手里没有一点胭脂骨。原来这地宫这么危险”
他说说又觉得奇怪“那沈燕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墨麒“盗洞。”他看了看面前的木门,“在这扇门后,或许就是存放胭脂骨之地。那里应当有一处盗洞。”
“恐怕沈燕发现胭脂骨只是一场意外,他原本是想盗墓的,结果却发现了这座存着胭脂骨的地宫。”
墨麒边说,边伸手推开了木门。
门开之间,一股浓烈又甜腻的胭脂香扑鼻而来。
宫九点起了火折子,照亮黑漆漆的室内。
满地的红木,满地的鲜红蘑菇。
这些蘑菇生的各个肥美,而且又茂盛又大,一看便是长了许久。从这些蘑菇的伞下,流溢出一丝又一丝粘稠的红艳膏脂。
西门吹雪闻一下便皱紧了眉头,捂着口鼻避出门外了。
胭脂雪的香味虽是冷冽的,可胭脂骨或者说,这些胭脂菇的香味,却叫人闻得又胸闷,又恶心。
宫九四下里走了走“盗洞。”
在这蘑菇房的一角,果真有一处盗洞。想必这就是沈燕每次进出时走的路了。
宫九正准备顺便夸一下道长神机妙算的时候,却发现墨麒正盯着这蘑菇房的一处墙壁发呆。
宫九奇怪地跨过红木,走了过来“怎么”
墨麒指了指墙壁,上面刻着一行字。
“此为吾等之罪过,定当以命相守之。
唐远行、苗梵梨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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