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岛。
“我跟你怎么说的别动那锅牛肉汤你是不是不想要命是不是不想要命”管事打扮的年轻人, 狠狠地对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姑娘拳打脚踢, “你要是不想要, 我现在就成全你”
“啊痛别打我、别打我了,我真的不知道那锅牛肉汤是宫主烧的,求求您别打我了”小姑娘拼命把自己往墙角塞, 却止不住雨点一样落在她身上的拳头和踢踹。
管事狠狠踹了小姑娘的脑袋一脚,把她的头踹得咚地一声撞到墙上“呸前天才和你说过,岛上所有的牛肉汤都别碰, 碰了就是死, 你跟我说不知道你想死,我们还不想陪你这个贱人一起死”
小姑娘脑后脏兮兮的墙上, 顿时多了一丝血迹。她眩晕了一会后,拼着一股想要活下来的劲头撑起身体, 努力放大声音道“我是昨天才来岛上的”
“昨天哈”管事又狠狠踹了小姑娘一脚,“我管你什么时候来岛上的, 你他妈弄洒了牛肉汤,你弄洒了宫主的牛肉汤”
管事分明是施暴的那一个,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比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更加恐惧百倍、千倍。
他拧住小姑娘的领子, 崩溃地嘶吼“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弄洒的不是一锅汤, 而是我们全后厨人的命”
站在一旁, 一直沉默看着的厨娘, 表情比管事还要恐惧, 还要绝望。她看着小姑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残酷“是她打翻的, 是她打翻宫主的牛肉汤的把她交出去,把她交给宫主,至少我们还能逃得过死罪。我可不想为了这小贱人的错误,白白赔上整个后厨人的性命”
同样的焦躁、不安、惶恐,在无名岛的每一个地方蔓延着。
自从岛主吴明小老头从岛外回来以后,不出三天,许多人都发现吴明的内力出问题了。似乎是在岛外遇到了强敌,被人重伤了丹田。
但在众人准备要群起而反之前,吴明又神速地恢复了内力,只是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吴明,不再是以前那个看起来和气又平静的小老头模样,而是一个双目赤红、发丝蓬乱的疯老头,谁惹他有一丝不满意,都会被活活打死。
这分明就是为了快速恢复内力,修习了什么邪门歪道的功夫,结果走火入魔了。但吴明疯是疯了,他的目标、野心却还是没变,甚至他的内力更上一筹,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暴戾的、残酷的头领,当他统治的时候,他的暴力、狂躁,自然会自上而下地蔓延至整个领地。如今无名岛上的人就面临着这样一个头领,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每一天都过得危如累卵,谁都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小失误,是不是就会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就连吴明的女儿,宫主,也得面对这样的恐惧。
甚至因为她离吴明最近,受到的威胁比其他人更要多得多。
就在后厨还在因为她的一锅牛肉汤而心惊胆战的时候,她也同样抱着惶恐惧怕的心情,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站在吴明的房外。
宫九已经进房间半个时辰了。
吴明的房里,不断传来小老头愤怒的嘶吼,还有棍棒、鞭挞的声音,这根本不是一场“师徒间的指点”,而是一场折磨,一场凌虐。
宫主捏紧了自己的袖子,屏息侧耳倾听,却听不见宫九的任何声音。
在冷汗将要弄花她的胭脂前,房间里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木门被打开了,走出一个一身褴褛,白衣染血,黑发玉冠的俊美男子。
宫九的脸上、脖上还有许多细小的伤痕,唇角也微微出血,但这些痕迹仅仅在他将门关上的这么几息功夫,就愈合的无影无踪,恢复原本无暇美玉一般莹白的皮肤。
宫主噤若寒蝉地站在房门边,偷偷看宫九的表情。
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无动于衷,他站立、行走的姿势都如此矜贵又完美,仿佛刚才在吴明房间被狠狠折磨的人不是他一样。只有沾满血污、破破烂烂的衣裳才能证明方才的一切,并不是宫主的幻觉。
宫主咬着唇,跟在宫九身后,一直走到快临近宫九的住处。
宫九停下脚步“你跟着我做什么”
宫主一双大大的、灵动的眼睛,被痛苦和恐惧占据,眼泪坠在眼眶,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滑落“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九哥,九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宫九重新迈开步子,走的又稳又快“不好。”
宫主跛着腿追上去了。
原本她慢慢走的时候,这点小缺陷还被她掩盖的很好,但一旦开始跑起来,那一瘸一拐的姿势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的。
“我不想再跟他呆在一个地方了,我会被他打死的”宫主猛地扑了上去,拽住宫九几乎破成流苏的袖子。
宫九捉住宫主的手腕,强硬地拿开宫主的手,边走边冷冷道“不行。我要去南海了,小老头让我去收回白云城。”
“你是傻子吗”宫主的手被宫九甩开后,崩溃地站在原地尖叫起来,“他不仅会打死我,他也会杀了你的要是没有那个能自愈的功法护体,你这次回岛,第一次进他房里的时候,早就已经断气了”
“但那个功法能救你多少次他如果折断了你的脖子呢如果打破你的头呢他练的五转神功不能出一点岔子,一旦走火入魔,只会越来越暴躁,到时候他就会变成一个只有冲动的野兽,他会杀了整个岛上的人”宫主对着宫九离去的背影大喊。
“他不会。”宫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阁楼。
宫主疯狂地在阁楼外大叫“你会死的很惨的”
然而,阁楼的门还是被那个冷漠无情的主人轰然合上了。
暗卫悄然半跪在宫九面前。
宫九“他挂起来了”
暗卫恭敬俯首,头抬也不敢抬“是,您送的挂画,吴明已经挂在他的卧房里了。”
宫九一路走到里间,褪去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很好。”
他踏进仆役早已准备好的热水里,舒畅地呼了口气。
剩下的,就是等吴明自食恶果了。
水雾氤氲中,宫九微微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静谧。直到一颗石头砸在了他阁楼的窗台上。
宫九微微拧了拧眉,哗啦一声站起身,踏出浴桶。他没有先去穿上衣服,而是直接披散着头发,湿漉漉地推开了窗户。
一个身材高挑的紫衣美人站在阁楼下,仰脸冷冷地望着他。她的眼神有着野猫一样的慵懒,还带着一股女子不常有的坚硬“宫九。”
她站在红梅之间,面上不带半点脂粉,却丝毫不显逊色,仿佛她的美丽便自带着悠远的香气。
宫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沙曼。以往他瞧见沙曼的时候,多数情况下都会泛起一种冲动,一种想要被鞭挞的冲动。但此时,他看着沙曼,心里却安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就像是方才在吴老头的房间一样。
他居然感到疼痛都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好像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缺了点什么。这“缺了点什么”的感觉,让宫九头一次面对疼痛、面对沙曼时,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沙曼藏住心头的厌恶,神色冰冷地看着宫九。
吴老头回来以后,突然莫名其妙地疯了,对待她的态度也变了许多。就像是确定了宫九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一样,看着她的眼神愈见冰冷,仿佛在看一个离死不远的人,并且数次提醒她,若是抓不住宫九的心,那她就没有存在在无名岛上的意义了。
沙曼不想讨好宫九,但她更不想死,所以在吴老头的眼神开始出现杀气之前,她逼着自己主动来到了宫九面前。
她的腰间束了一根银色的鞭子,开口说话的时候,纤纤玉指有意无意地搭在银鞭上摩挲,暗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今晚来不来”
不止是因为吴老头的态度,沙曼自己其实也感觉到了。以往宫九离开无名岛,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她挖尽心思地准备礼物,可这一次,宫九不仅什么都没给她带回来,甚至都没有再靠近过她的房间,好像已经把她全然遗忘了似的。
整个岛上,宫九就只给吴老头带回来了一幅他亲手画的挂画,其他的什么都没准备。现在那副画,就挂在吴老头的卧房。
宫九一动不动,冷淡地道“不。”
沙曼心头一颤。她闭上了眼睛,在宫九关上窗之前,沉声道“吴老头让我告诉你,今晚你就得离开。”
“师父。”
满里,一个滨临南海的小城。
这里因常年与白云城通商,又常有琉球的商人往来而繁荣,三年前,江山醉就在这里开设了分楼。
江山醉布置得最为奢贵的客房里,唐远道正在用雕花的红木桌子磕自己的脑袋。
他抱着一本墨麒默写给他的心法口诀,用脑袋抵着桌沿嘤嘤“我以为学武,就是只要身体动动就行了,没想到居然还要看书,还要背口诀”
最恐怖的是,他师傅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武功口诀,唐远道背完一道还有一道,简直无穷无尽。唐远道怀疑,自己光是背口诀都能用尽自己这辈子的寿命。
唐远道忧郁地叹了口气,放下手抄本,打开窗户。
窗外是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而他却在窗里背口诀背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
唐远道望夜市兴叹了一会,屏息凝神,按照墨麒所教的那般,引导自己少得可怜的内力流转到耳朵,恰好听见楼下那房人正在争执的声音。
唐远道也不晓得究竟是楼下的客人太吵,还是自己成功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争执的内容所吸引。
“为什么大老远地跑到这个地方来”
“既然来了南海,我们去白云城不是更好那里现在乱的很,正是我们谋发财的机会,何必呆在这个什么满里城,老子听都没听过。”
“嘘,声小点你们知道什么白云城算的了什么明珠算的了什么能比成仙更值得我们走这一趟吗”
“老子看你是脑子坏了,还成仙信不信老子一拳把你打到地下去成仙”
“你要是不信,你出门去问问满里城的人,这儿有多少人真的成仙了就在最近据说满里这儿是有蓬山来的仙人,只要我们能找到仙人的落脚地,咱们就能成仙”
“老子信了你的邪”那个暴躁的声音啐骂了一声,哐当打开了房门,过了一会,又脚步飞快地跑回来了,“妈的,这他妈也能是真的”
唐远道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由地把脖子往窗外伸了伸,简直恨不得直接伸到楼下窗边去。
“你说,怎么做”
楼下的声音小了下去,唐远道再怎么努力想听,都听不见了。正在挫败叹息的时候,墨麒推门而入。
墨麒身上带着一股海水的味道。唐远道顿时无心继续偷听了,他关上窗台,从小凳子上跳下来,推着墨麒往里间走“我已经请掌柜帮忙准备好热水啦”
趁着墨麒被他推着去沐浴的功夫,唐远道冲回桌边,抄起口诀,临时抱佛脚式的一同猛背,力图在墨麒出来前再多背几句虽然不大可能。
黑如鸦羽的道袍与里衣被依次折叠的整整齐齐,放进了衣篓。干净的新衣被唐远道挂在一旁椅背上,烟灰色的布料在烛火下零星泛出星光一样的细闪,淹没在蒸腾弥漫的热气里。
墨麒靠在木桶壁上,看着这两件衣服半晌,神色松快了一些。
南海白云城的局势,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些。从满里往白云城的船只都被下了禁航令,防止有人被卷入白云城的动乱之中。
墨麒出门,一方面就是想找到一只不惧风浪,同时又不怕违令的船只,好带唐远道前往白云城,另一方面,则是为制衣准备一些材料。
比如说,珍珠。
这衣服当然不会是墨道长为自己准备的,而是给宫九的回礼。墨麒早在河西看见宫九穿那件雪白毛领大裘的时候,就想着要这么做了,至于珍珠则是他暗存的那么一点反击的心思。
为此,他今天亲自下海,和雇来的渔民们一块捞了不少蚌贝,这一次捞上来的珍珠大概足够点缀他订的那批裘衣了。
墨麒带着稍有些愉快的心情,换上了新衣,从内间转了出来,就看见唐远道愁眉苦脸的模样。
“”墨麒将头发松垮地束在肩边,“怎么了”
唐远道小声嘀咕“我讨厌背书”
相比较头脑记忆,他更喜欢身体力行一点,比如说轻功。在展昭和墨麒的带领下,他已经学出个大概来了,下一次出门,他就不用老待在大人的手臂上了。说句实话,唐远道觉得还是蛮杠屁股的。
“师父,你给我的口诀好多、好长啊我背不住”唐远道仰起头,看向沉默的师傅,小心翼翼地撒娇,“我、我可不可以慢点背啊”
墨麒垂在腿侧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那些隐秘的、压抑的愉悦,像是被风吹破的泡沫一样接连破碎,拽着他飘忽的有些忘形的心飞快地坠入谷底。
他居然有那么一瞬,忘记了三月之约。
“对不起。”墨麒在唐远道身边轻轻蹲下身,摸了摸小徒弟惆怅的脸,幽深的眸里带着愧疚,和一种唐远道现在还不能理解的挣扎,“可师父却没那么多时间了。”
深夜,梆子敲过了三声。
唐远道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手上还抱着墨麒给他的那本心法口诀。前夜的谈话后,他几乎是把所有清醒的时间都用在了背书上,即便是上床了,也还是拿着手抄本。有时候睡到一半突然惊醒时,就会点起蜡烛看一会书,直到上下眼皮直打架了,才一头栽到被窝里继续睡。
墨麒站在唐远道的床边,有些后悔。
他想,自己或许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不仅不能陪伴徒弟慢慢成长,甚至还将本该属于他的沉重也分到了唐远道的肩上。
虽然昨晚他在说完没那么多时间之后,就没有再继续深谈了,但唐远道却足够敏感到,能够有些朦胧地意识到墨麒这么催赶他的原因。
墨麒轻轻抽走唐远道手上的手抄本,帮他掖上了被子,掌风无声地挥灭了明明暗暗扑闪着的烛火。墨麒回主卧拿来了百宝囊,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囊,放在唐远道的枕边。
舒远宁静的香味,安抚着唐远道不宁的心,抚平了他紧拧的小眉头。
墨麒沉默着离开了江山醉,来到了南海岸边。
夜晚的大海并不宁静,星光落在漆黑的海面上,趁着冬日凌冽的夜风,不仅没给大海增添一丝美丽,反倒衬的不断涌动的海面如同一个择人而噬的深渊。
墨麒正欲褪去衣服,投入海中继续他每日的苦修,不远处一个高高的浪花,哗地拍在海岸上,留下一个黑黑的长影。
墨麒停下动作。
那是一个人。
远方突然飞来了数十个星星点点的火焰,摇摆着越来越近,原来是一群举着火把的人。
“案上岸上有人”
“还有个活的”
“是不是就是那个招摇撞骗的蓬山神仙”站在最前端的人穿着一身官服,在火把的照耀下眼冒火光,怒而大喊,“给我抓住他”
“我说过我们一定还会再见。但我从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再见。”
潮湿的牢房里,楚留香感叹着和墨麒道。
一旁草床上,正呼呼大睡的正是胡铁花,一双大脚露在外面,臭气熏天,就这样他还能把呼噜打得震天响。
墨麒默然无语。
他在岸边被官府的人“当场”抓住后,就被直接送进了牢房。原本他还在想着等出狱后,一定要好好看看那具他还没来得及检查的尸体,没想到一进牢房,就遇到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墨麒往远离胡铁花的地方走了几步“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留香摊手“我和胡铁花本来是想去白云城看看的,船都已经租好了,谁知道,白云城突然大乱,满里又下了禁航令,我们就没去成白云城。”
楚留香神色自若地在胡铁花旁边一屁股坐下,反正他的鼻子不大好使,也闻不见胡铁花的臭脚味道“这船都租了,总不能浪费吧我和小胡就准备比赛谁夜钓更厉害,没想到,我刚要赢的时候,突然钓起来了一条大鱼。”
“一具尸体。”墨麒眼神一凝。
“猜对了。”楚留香一拍手,“这可不是我第一次钓起来尸体了,说真的,我觉得以后我得放弃垂钓这个乐子。”
墨麒“你看到尸体了”
楚留香点点头“看到了,非常清楚。”
牢房外的守夜人,慢慢走过三人的牢房。
楚留香起身靠近墨麒,低压声音“你来满里这几日,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说是满里城里,现在有个蓬山来的神仙,只要被这个神仙看上的人,都能飞升登天”
墨麒摇摇头“没有。”他几乎一整天都在忙碌,甚至有大半天的时间是在海下呆着的,怎么可能听到这种事情,“无稽之谈。”
“哈”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这个道士都说无稽之谈的事情,却有不少满里人信以为真呢。”
墨麒却不觉好笑,他眉头紧皱“满里为何会有如此荒谬的谣言”
楚留香“因为那些尸体,那些海上来的尸体。”
一旁睡得跟死猪似的胡铁花,响亮地磨了一下牙。
“我吊起来的那具尸体,身形瘦削,穿着一袭白衫,蓄着长长的胡须,脸上的表情宛如极乐升天,他是愉悦地死的。”楚留香描述道,“那种表情,就像是就像是他已经得到了有生以来所有他想获得的东西。”
“就因为这表情,满里开始有谣言,说这些人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蓬山来的仙人看中了,点化升仙的。”
墨麒重复“这些人”
楚留香点点头“没错,不止你我发现的这两具,在此之前,就已经有这样的案件发生了,就我所知,少说半年有余。满里这边的人,都叫这样的死人为升仙客,称此案为登仙案。”
“官府没有把这案子上报”墨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怒。
肯定是没有的,不然当时他告诉包拯,自己要来南海的时候,包拯肯定就会叫他顺便来看看这个案子了。
楚留香耸耸肩“当然没有,在自己的辖地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这么多人,唯一关于凶手的线索就是蓬山仙人这是不想要官帽,还是不想要脑袋了,官府怎么可能上报”
“而且,南海这片地方,是划归给开国将军的子嗣,李光寒将军管辖的。就在这个月,他也差点被蓬山仙人给拘走了,到现在还不能见人呢。”楚留香压低声音,“你当白云城是怎么突然大乱的”
楚留香以为,自己和胡铁花大老远的跑来南海,比个夜钓都能被当做杀人凶手抓起来,已经是极为奇葩的事情了,没想到他居然会在牢房里见到墨麒。
而就在他以为,墨道长居然会和他们一块被关进监牢,简直是平生难逢的时候,他就在监牢内瞧见了另一个,楚留香想也想不到会来南海的人。
兰州巨富,楚、胡多年的老友,姬冰雁。
清醒过来,愁眉苦脸想洗澡的胡铁花,瞬间扑到了栏杆前“死公鸡”
胡铁花半是惊半是喜地看着牢房外,穿着一看就值很多银子的华袍的老友“你居然从西北兰州大老远的跑过来,难道是为了赎我和老臭虫出狱”
姬冰雁皮笑肉不笑“你会不会想得太多”姬冰雁将更加不友善的眼神投向墨麒,“我是来赎我的老板出狱的。”
姬冰雁才呼吸了一口气,就嫌弃地冲着胡铁花微微皱起眉头,抬手掩住鼻子“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简直像块挂了三年的腌猪肉。”
楚留香笑着摇头“快别说小胡了,他也是倒霉,看到尸体的时候下海去捞,结果捞到一半自己被别人捞起来了,直接就被抓进牢里。这么多天,根本没机会洗澡。”楚留香说着说着就觉得滑稽,忍不住颇为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了几声,“幸好当时下水的不是我”
笑着笑着,楚留香突然察觉到不对“等等,你叫墨道长什么老板”
胡铁花早就在原地惊成一只瞪眼鸡了。
姬冰雁扯了扯嘴角“惊喜吗”
楚留香抽了口气,手指点了点墨麒,又点了点姬冰雁,来回循环了几次,一拍手“我和小胡一早就在想,以道长这种散财童子的性格,江山醉到底是怎么撑到今天的,原来这幕后的总掌柜就是你啊”
“等等,等等。”胡铁花摆摆手,觉得有点乱,“这说不通啊,姬冰雁你这个铁公鸡,怎么可能会愿意帮别人打理生意呢”
当帮人赚钱管账的总掌柜这不是姬冰雁的性格啊,按照姬冰雁那一毛不拔、爱财如命的性格,他当老板还差不多。
姬冰雁“我也这么想,我也在后悔。这五年来,我天天都在掉头发,早晚有一天会变成个秃子。”姬冰雁说着说着,原本平静的情绪就波澜起伏起来,一指墨麒,咬牙切齿,“你们知道每当我赚了一笔钱回来,却听见老板又在花钱的心情是怎样的吗”
姬冰雁整理了一下情绪“不过看在四季酒如今已一坛万金的份上,我还能忍。”
牢狱里的狱卒已经拿了钥匙来了“有话回去说,这里可不是你们叙旧的地方。”狱卒开了门,点点墨麒,“你,跟他走吧。”
墨麒没动。
他看了看姬冰雁,又看了看楚留香和胡铁花,视线最后回到了姬冰雁身上。
姬冰雁“”
他阴郁着脸,声音带着一种割肉一样的沉痛“还有另外两个人,我也一块赎了。”
狱卒嚯了一声,羡慕地随口道“你银子可真多”
姬冰雁憋着气的模样,就像是自己胸口中了一箭。
姬冰雁大老远跑来南海,当然不会是特地来赎人的,而是作为总掌柜,快到年关了,要去各地的江山醉分楼查账,没想到恰好碰到墨、楚、胡三人被抓进牢的事。
“这案子还没判,官府也知道你们不是凶手,你们来之前就已经有这案子了,所以才允许我把你们赎出来。不过毕竟你们也是出现在尸体身边的重要证人,所以案子了结前,你们不能离开满里。”
墨麒的眉头皱了起来。
胡铁花回到江山醉,第一时间就洗了个香喷喷的澡,还刮了胡子,现在整个人都舒坦极了。他倒坐在椅子上,扒着椅背,捉着自己带着草木香的小辫,噘着嘴玩“那官府这意思,我们仨干脆在就在这满里定居算了呗”
楚留香的脸上不自觉地又挂上了笑“那不一定。不如我们帮官府个忙,把这案子破了”
姬冰雁看了楚留香一眼,修长的手指稳稳捉着陶茶壶,莹润的茶水浸湿了磨砂的茶壶表面“劝你不要自找麻烦。”
“现在南海的统领李光寒都因为这蓬山仙人而闭门谢客,在家修养,你要是敢去帮官府忙,官府就敢直接把你盖棺定论,送上断头台。”姬冰雁将泡好的茶推到三人面前,“没有李光寒的南海,可没什么道理可讲。”
这块曾经的南蛮之地,就是靠李光寒镇着它的毒气的。
姬冰雁放下手中的茶壶“你们先休息吧,我去找这里的掌柜把帐对了再上来。”
姬冰雁前脚离开屋,后脚楚留香就站了起来。
他神态自然地道“这么久都没吃上点好东西,我去叫小二准备点吃食,犒劳犒劳这几天咱们受苦的肚子。”
楚留香出了屋,合上门,才加快步子,在楼梯口截住了姬冰雁“等等”
姬冰雁像是预料到楚留香会跟上来一样,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楼下走“别问,我不会说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我还没问,你就知道了。”
姬冰雁挑眉,终于看了楚留香一眼“你这哪有麻烦往那钻的性格,我还不清楚”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楚留香,“你是不是想问,墨道长到底给了我什么,才让我愿意当他的总掌柜”
楚留香苦笑“你猜对了。”
姬冰雁看着楚留香,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告诉你。”
楚留香的眉头慢慢锁了起来“不能”
姬冰雁转回身,继续往楼下走“对,不能。”也不知是有意无意,他随口道,“至少这三月之内不能。”
楚留香还想再问,姬冰雁已经抬起了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话“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你上去吧,一会我会叫小二送宵夜的。”
姬冰雁本身也不单单只是个普通富商,他的武功即便及不上墨麒,但也算能跻身江湖上流,楚留香找借口的时候并没有掩饰声音,他自然听见了。
楚留香将要叹出口的气憋回了心里,带着重重心事上楼了。不过开门之前,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将满肚的疑虑都藏在心里。
胡铁花已经开始和墨麒细讲,他们钓上来的那具尸体的事了“我跟老臭虫出海前就听过升仙客这个传闻了,不过根本就没想到,我们居然这么点儿背,当真就钓上来一具”胡铁花砸吧着嘴,牛嚼牡丹地将茶水一饮而尽,“其实那尸体除了表情和一般尸体不大一样,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就是当时吧我们根本没时间仔细检查,就被人给抓起来了。”
胡铁花想想看,自己也觉得有点滑稽“老臭虫看我被人网起来了,还以为是有人偷袭我们,跳上船就想救我,没想到捞我的却是官府的船,结果一把头把我俩一起逮起来了。”
楚留香听得直摇头“失策,失策。”他在桌边坐下,表情自然的就好像自己出门真的只是叫个宵夜,“对了,道长来南海所为何事”
墨麒看了看里间,那里的客卧里正睡着他的小徒弟。昨天晚上他看唐远道背书背得实在辛苦,今天回来后,就一直没叫唐远道起床,有心想让小徒弟休息一天。
“远道想习剑,我想带他去白云城,感受一下剑意。”墨麒将姬冰雁留下的陶瓷茶壶提起,给胡铁花重加了茶水,“没想到被挡在了满里。”
“昨晚,我本打算去海中修心,但还没入海,就发现了一具被海水冲上岸的尸体,接着就被抓起来了。”
墨麒顿了一下,问楚、胡道“对了。你们钓上来的那具尸体,可有浮肿官府人来的太快,我只来得及匆忙扫了尸体一眼,并没有发现浮肿的迹象。不仅不肿,反倒极为消瘦。”
楚留香摇头“确实没有浮肿。”他叹气,“我和小胡发现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如今正是冬季,尸体被弃入海,少说也得半月到一月方能浮得起来,那时候尸体早就已经涨得不成人形了。但我们钓起的那具尸体,尸身确实没有任何浮肿。”
“不仅不肿,甚至还极为消瘦,再加上长须、白衣,还有脸上那种奇妙的愉悦表情满里人会谣传说这是升仙客尸解留下的仙体,并不奇怪。”
胡铁花撇撇嘴“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难道满里人都觉得,仙人尸解的遗体还会水上漂不成”
“古人云,尸解者,言将登仙,假托为尸以解化也。意思是说,得道成仙的人,可以一物假作尸体,可为衣冠,可为木杖。”墨麒边写要寄给包拯的信,边慢慢道。
楚留香若有所思,好像可以理解墨麒的意思了“所以,满里人会认为这个到处点化人的蓬莱仙人的谣言是真的,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些浮起来的尸体,并不是真正的尸体,而是这些升仙客留下的假尸,看似为肉体,其实只是一根木杖,所以才能尸身不肿而浮出水面”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觉得这还挺有道理的。”
胡铁花一脸冷漠地揍了楚留香一拳“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们可是因此被关进牢里这么多天,我甚至连个澡都没机会洗。”
墨麒卷好信笺,站起身,推开窗户,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木窗台檐敲了敲。
在外面自己个儿找虫吃的雀翎,小肉弹一样嗖地撞进墨麒的掌心,熟练地把自己瘫成一个乖巧的鸟饼,软软地叫“咻,咻咻。”
雀翎拿自己个儿的小脑袋拱了拱墨麒。
墨麒的眼神柔软了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雀翎的小脑袋,然后将信笺系在了雀翎腿上“汴京,包相。”
楚留香看着墨麒放飞了雀翎“你想让包相插手此案”
墨麒颔首“不论满里禁不禁航,我都要带唐远道去白云城。”
“你想让包相给你查案和出海的权力。”楚留香了然,“看来我和小胡原本私下调查的计划,可以改到明面上了。”
等待包相的回信,是个漫长的过程。从南海到开封,即便是雀翎,也需要两天的时间。
楚留香和胡铁花就在江山醉呆了一晚,便按捺不住一颗想往外跑的心了,索性又重回码头。
他们俩先前租的船,已经被官府没收走了,他们不得不赔了船主一笔足以重造一艘新船的钱。但当他们赔完之后,两个闲不住的家伙又忍不住偷偷找来了新的船家,租了一条新的小船,喊来众人,想着先去白云城看看。
朝堂不干涉江湖事,这是不成文的规定。禁航令这事儿他们要想重视可以重视,但要是不想重视难不成朝堂还会派支军队来把他们“缉拿归案”吗
众人陆陆续续地在码头边碰头集合。
墨麒看着面前这只楚留香租来的小船,不由地陷入沉默“”
唐远道牵着墨麒的衣角,难以置信地慢慢仰起头,和楚留香确认道“我们要坐的,就是这只竹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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