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崖底, 回到河西府的路上, 宫九一路捣捣戳戳。
说捣捣戳戳, 真是美化了宫九的举动了。
有时他会顺手从墨麒的衣袖里,熟门熟路地摸出银针来,在手里把玩几下, 轻飘飘就往墨麒身上要穴冷不丁一戳;亦或者是在攀崖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挡住墨麒下一步要下脚的路,力图让他找不到借力的地方, 最好一头栽下去摔死。
对于墨麒来说, 这虽然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但也着实让人头疼。
这样的小捣小戳, 一直持续到他们回到河西府,也没有停止。
公孙策和包拯等人, 听到展昭的欢喜的喊声之后,也纷纷从知府衙里匆忙跑出来, 在门口迎到了多日未归的墨麒和宫九“你们终于回来了世子这是做什么”
公孙策讶异地盯着宫九。
宫九神态自若地收回准备往墨麒脑袋上扎的银针,胡乱塞进墨麒怀里,只当无事发生。
墨麒也拿他无可奈何, 又觉得明明两个人都吃了土果,却只有自己看到了宫九咳, 有些狼狈的模样, 似乎确实有些不公平。
他思来想去也摸不出个头绪来, 只能好脾气地把银针包收回袖里。只当自己是养了华雪池里的那种漂亮又凶狠的雪狐, 被毛爪子三不五时挠一下, 权当是狐主子的撒娇算了。
墨麒心态良好,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可他这副沉默的模样,映在其他人眼里,难免便多了几分忍气吞声的意味。
展昭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番和胡铁花一模一样的忧虑心理这就是道长脾气太好了。不然依太平王世子这个折腾劲,谁能受得了
对众人的误解还一无所知的墨麒,对上了展昭投来的鼓励和同情目光,心里一片迷茫
他有些谨慎地在心里想总觉得自玉门关之行以来,大家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莫非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墨麒一头雾水。
包拯第一个打破空气中莫名弥漫的八卦气氛,肃然道“你们去哪了你们可知,我们已经找了你们整整三日了”
展昭也从自己的脑补中抽回心神,点头赞同道“是啊若不是相信你和世子的实力,不可能轻易遇害,公孙先生差点都要把你们也列入这次案子的死者名册了。”展昭上下打量墨麒褴褛的道袍,不由吃惊,“莫不是你们当真遇上了不得的高手了”
墨麒摇摇头,从怀里取出自己在李虎门板里找到的地图“我和宫九一路沿着李虎留下的地图,找到了这次案子里剩下的死者。他们都已经被李虎收敛了尸体,就地掩埋了。”
公孙策神情严肃起来“快快进门,换了衣裳,与我们详细说来。”
“这土果,竟如此神奇”展昭听完宫九讲述的这几日的见闻,不由地惊诧,“我竟从未听闻过。”
公孙策认真将宫九所说的,关于土果的描述,再三想了想“我总觉得这听起来似有些耳熟我应当在河西的地方志里曾经看过”他抬手懊恼地拍拍脑袋,“一下却是想不起来了,待我稍后再去查一查。”
“麻烦公孙先生了。”包拯点头道,“道长和世子此番逢凶化吉,实是大幸。更重要的是,这次你们带来的消息,让此案的案情终于拨云见雾,有了点依稀的脉络。”
“那些黑衣人,应当便是杀死那些死去异人的凶手。那些异人,实则也不是真正的异人,而是因被黑衣人强行喂下了土果试药,中毒而亡,方才变成我们所见的那副模样。”包拯若有所思的说,“难怪衙门的告示贴出去后,却少有人来认领。我们还当是那些死者的家人顾及颜面,方才狠心不认尸体的。”
展昭点头“是啊衙门贴的告示上说,尸体都是异人的。那些死者原本就只是普通人,家里人一看这告示,自然不会认为那些死者会是自己的家人。谁能想到他们失踪了之后,会遇到这等飞来横祸,突然变成异人了呢”
包拯对梅师爷道“快快让人改了公告,说清楚凡有家人失踪了的,都来府衙一趟。”
梅师爷当即吩咐下去了。
墨麒“因试药而死的,也不止现在躺在停尸房里、还有密林中葬下的那些人。服用土果后的变化,放在男子身上极为明显,放在女子身上却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宫九眯了眯眼睛“你是说,先前同我们吃酒的那些乐娘”
被这么一提醒,众人也想起初来河西那一天,和席酒楼里那个醉了酒的乐娘说的话了。
想来,那乐娘所说的,被人赎走又在怀孕后被丢弃,最终活活冻死的姐妹,很大可能其实不是怀孕冻死,而是被喂了土果而死的。
“那些黑衣人,一开始还不敢行事如此猖狂明显。他们应是扮做了富商巨贾,去青楼中买了贱籍的女子来试药。这是最稳妥的,毕竟她们被买回家后,自然是会被养在后宅,久不露面才是正常。即便她们其实已经因试药而死去了数月,也不会有人怀疑。”墨麒声音有些低沉地道。
宫九手中执着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看来,告知那些乐娘,其实他们的姐妹没有在后宅享福,而是在怀孕后弃尸密林的,也是李虎了。”
展昭不由地叹道“行善事召险恶,天道不公啊。”
“若是这般,那这些黑衣人的目的应当只有一个,便是尽快找到土果的正确熬制方法,故而抓不同的人试药,又对李虎杀人灭口。可对陶知府我猜墨道长说的没错。杀死陶知府的人,和那黑衣人,必定不是同伴。”公孙策肯定的说。
“为何如此肯定”宫九凤目一转,目光落在公孙策身上。
公孙策站起身,将众人引到后厅。那里已经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停尸房,里面摆放着的正是陶知府的尸体。
门帘掀开,一股恶臭迎面扑来。
宫九如愿以偿地看到墨麒面上那一丝一闪而过的隐忍克制的神色,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公孙先生还是快些说,不然道长怕是就要吐在这里面了。”
公孙策愣了一下,不由地看了一下墨麒的脸色,连忙加快步伐,走到尸体边,揭开白布。
“你们离开这段时间,我已经验过陶知府的尸首了。”公孙策用手指点着,仔细又飞快地解释,“除了致命伤之外,其实还有其他的痕迹,不过在尸体浮肿的情况下,不大明显。”
公孙策指了指陶知府的下身“我在他的下体,发现了点精斑,虽是被人事后处理过了,但仍有些残余。应当是死前,曾与同性发生过关系。”
展昭站在人群最后端,不自在地挠了挠耳朵,一张年轻还未脱稚嫩的脸忍不住通红,眼珠子乱瞟,不知道该看哪。
展少侠出了江湖不久就跟着包拯一块探案了,基本出门不是小案就是大案,根本没机会体验一把风花雪月、花前月后的滋味。他甚至还没跟姑娘牵过手呢听公孙策熟门熟路地讲这些的时候,还没什么经验的展少侠难免就有点不大自在。
梅师爷和展昭一样,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看到白布被揭开时,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侧了侧脸,恰好看见展昭毛毛躁躁地挠耳朵的样子,不由地轻轻一笑。
展昭耳聪目明,梅师爷又站在他身边,这声轻笑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耳朵根子顿时就臊得更红了。
不止展昭,墨麒其实也不大自在。不过就他那张稳如泰山的脸,恐怕除了一直盯着他看的宫九,没人能瞧见他藏在发鬓下的玉白的耳尖,悄然蹿上了一抹粉色。
墨麒的声音仍然沉稳有力,任谁都听不出此时这声音的主人正红着耳朵“不是强迫的”
公孙策摇头“没有伤口,应当不是强迫的。不过这也说不定,毕竟也有的是药能够让人短暂失去反抗能力的”
宫九回首,问站在最远端,脸色有些冷淡的梅军师“陶知府有这等爱好,梅师爷你可知道”他顿了顿,嘴角勾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看你这神情,想来是知道的。”
梅师爷垂了垂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清秀的面庞上投下一片阴翳。
宫九折扇悠然轻敲手心“看来,梅师爷还有故事没说啊。”
知府衙,梅师爷的书房。
“你也是异人”公孙策惊讶地看着褪去了上衣的梅师爷。
他瘦削苍白的胸膛上,层层叠叠地裹着布条,硬是将那凸起的弧度勒的平平整整。
公孙策的神情带上了些不赞同“长期束胸,会造成胸闷气虚,对你的身体健康无益。”
梅师爷很平静地将衣带重新束了回去“我自小便是如此,已经习惯了。”
“我用束带隐藏我与寻常男子的不同,进学,修习”梅师爷回忆道,“虽不能出人头地,不能参加科举,但在自己的故居做点还算体面的活计,还是可以的。但有一天陶知府哦,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县令他意外发觉了我的秘密,便用此秘密要挟我,同他行那等不轨之事。”
展昭坐在椅子上,不由紧张地往前蹭了蹭屁股。
梅师爷冷冷道“我自然不答应。他便威胁要将我的异常之处公之于众,叫我无脸面再出门,处处饱受他人的歧视和冷眼。我虽自小体弱,打不过他,但好在脑子够用。”
“我问他,他难道永远都只想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当个上不去下不来的县令若他还有男儿的野心,还想往上爬,那我可以帮他。我可以做他的师爷,但他必须要敬重我,决不能以那等下流之事羞辱我。”
包拯听得眉头紧锁。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陶知府一直是一个不错的官吏,做出的实绩也曾令他侧目,甚至在小皇帝面前夸过,没想到背地里却是这样一个人。
包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这些年,陶知府一路升迁,他做的那些实绩”
梅师爷平静地笑了一下“自然是我做的。”
展昭坐在椅子上,有点气恼地狠狠蹙紧了眉头。
公孙策的反应倒还算平和,他沉思了一下“看尸体的情况,陶知府应当是下方的那一个,从前他可曾”
“他从来不会做下面的那一个。”梅师爷直白地道,“虽然他确实不再妄图拉我做这档子事了,但他去南风馆的时候,向来挑的都是下面的小倌儿。”
“他在做这档子事的时候,喜欢用些特别的物什,粗虐的很,甚至几次拉我在旁边,强迫我看着。”
碰,陶知府自然是不会碰梅师爷的了。但这种充满羞辱和下流意味的擦边球,陶知府却是打的熟稔的很。
展昭怒道“真是肮脏小人”
“那这么看来,陶知府确实应是被下了药。”公孙策皱眉,“凶手如此粗暴,甚至用如此侮辱性的方式亵渎死者的尸体,会不会其实是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报复”
梅师爷愣了一下“先前以为陶知府的死,和异人的死是同一拨人所为,我还没想过这个可能如今看来,公孙先生的猜测很有可能。”
公孙策犹豫了一下“那依梅师爷所言,会和陶知府有仇的”
梅师爷冷冷地勾了唇角“公孙先生可是想问,会不会是哪些被他折磨过的小倌儿做的”
公孙策尴尬地道“也不尽如是,或许也有其他人被陶知府”
梅师爷的面上流露出了一丝厌恶和倦意“但凡有办法反抗他,谁还会愿意受这种折磨若是这些人有办法将这厮杀了了事,他们怕是早就这么做了。”
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书房里的气氛冷凝了下来。
包拯正准备开口,做个黑脸,让梅师爷还是将那些被陶知府折辱过的人的名字说出来,墨麒先他一步开口“那你最后一次看到陶知府时,他可曾说过,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梅师爷还是愿意回答的“他说,他要去军营里。史副将说,他和木将军准备了上好的佳肴”
梅师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佳肴。
展昭担忧地看着梅师爷的脸色“怎么了”
梅师爷的眼神,冷得就像坠入了冰窟“来河西,去寻欢作乐的时候,陶知府都是和史副将,还有木将军去的。”他翘了翘嘴唇,“高山流水,恰逢知己,这三个人的口味可是相投的很。”
那这“佳肴”,还能是什么意思呢
墨麒和宫九对视了一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初次去军营时,那个从史副将帐篷里跌跌撞撞走出来的小兵,还有那个在木将军帐篷里,长得面好若女的传令兵,花将。
包拯愕然震怒,一掌拍在书桌上。
“好一个史副将,好一个木将军,好一个我大宋的大好儿郎”
史副将被涌入账内的兵卒们摁住的时候,身下正躺着一个被他撕光了衣服的小兵。
受了包相命令的河西军们,平日里慵懒的目光狠厉得像是尖锐的狼牙,带着憎恨地刮着赤裸着身体,露出恶心的狰狞的史副将。
打头冲进来的校尉,立即一脚把史副将踢开,抬手就将自己手下的兵用被子裹了起来,冲着地上被摁得动弹不得的史副将,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憎恶表情。
史副将惊得早就萎了,本能地感觉到不对,但还在努力挣扎“你们干什么反了你们给老子放开”
长得虎背熊腰的校尉怒目圆瞪,上来一屁股便狠狠坐在史副将肚子上,一双大手用力攥拳,青筋暴起,毫不客气地就往他脸上砸,边砸边骂“老子你他妈是我孙子呸,爷爷我才不想要你这种混账孙子还敢横你他妈已经完了等着死吧”
校尉被展昭慌忙架开的时候,还愤怒地使劲蹬腿,跟匹疯狼似的“妈的还敢再横,看爷爷我锤不死你敢碰老子的兵”
校尉反过脸来又来骂小兵“你也就任他欺负你他妈是不是个汉子了,不会告诉我吗”
他骂完以后,看着自己的兵默然无语的样子,再看看他那个小身板,又忍不住狠狠地使劲自己拍了自己一巴掌。
他恨哪
他怎么能怪自己手下的兵呢若是包相不来,就算是小兵告诉他了又如何他小小一个校尉,难道就敢冲到副将军帐里救人了吗
他不敢想。他不敢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还有多少兵受过这样的折辱。
他们河西的男儿,应当是驰骋沙场,身披热血,一枪横扫千军首的怎么能
怎么能
校尉的眼里都是恨,恨自己没用,恨小兵没用,恨那史副将卑鄙肮脏,最后只能化作一行热泪,无声地流入他的胡茬。
展昭看得心里难受,嗓子也酸疼起来“此时,包大人定会给众位寻得一个公道”
史副将被关押起来了。
木将军也一道被关在了他的隔壁。
不过花将却没如梅师爷等人所想,在木将军被抓走的时候,他甚至本能地扑上去想要阻止那些来逮捕木将军的河西军。
墨麒和宫九一路将木将军押回知事府的时候,花将一直央求着要跟过来,并且反复说自己是木将军的传令兵,几乎一直从早到晚都守在木将军身边,他可以作证,木将军从没折辱过任何一个河西军。
“可梅有人说,木将军时常和陶知府、史副将一起,去小馆馆”公孙策疑惑地道。
花将当真一路跟到知府衙来了,说是自己是重要证人,一定要和包大人当面证明木将军的清白。
花将雪白的面庞瞬间染上了红晕,他小声道“那、那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木将军在军营里,我就一直在他身边,我真的没有见到过他强强迫任何士兵,我可以作证的。”
花将又道“我知道史副将有那方面的癖好,木将军还一直有意拦着,不让我和史副将单独见面呢”
包拯迟疑了一下“若当真如此”
这虽然不大通人情,但若是木将军只是在小馆馆他还真不好治木将军的罪。
包拯道“我们自会取证,若当真如此,那木将军我们便会把他放回去了。你不必着急,这事今晚当能了解清楚。”
花将脸上一喜“那多谢包相”
展昭在旁边仰脸矛盾半天,还是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花将“那木将军,他碰,咳,碰过你吗”
花将的脸庞倏地红了“那、那是碰过的呀。”
但看花将这个样子,只怕这也是人家两情相悦的,这事儿包拯也干涉不了。
包拯有些心累的挥挥手“你快些回营罢该问的都问完了,再无故在军营外逗留,待你回去,该要被治罪了”
公孙策看透了花将最关心的事,温声道“若你说的话当真属实,那木将军今晚就能回军营啦。”
花将顿时喜笑颜开,高兴地走了。
包拯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
墨麒看了眼包拯“包大人”
包拯忧愁道“小倌,兵卒。道长,你说谁对陶知府的恨最深,以至于做出这等凶案”
这可真是两种他最不想怀疑的人。
“都是可怜人哪。”公孙策叹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陶知府,唉。”
死的也是罪有应得了。
知府书房里,气氛一片沉重,所有人的脸色都愁眉莫展。
“咚咚。”
书房的门,突然被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一道熟悉的、一听就叫人头痛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瞧见你们巡兵已经在跑过来了不过他跑的还不够快。”
耶律儒玉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衫,更衬得他的五官阴郁俊美,眉心痣殷红。只是那股徘徊不去的阴鹜感,冲散了所有能因这张俊颜而生起的任何好感。
包拯方才坐下,惊得立时又站了起来“七皇子殿下你怎会在此”
耶律儒玉仿若没听到包拯这句话似的,他的目光笔直地落在墨麒身上“你们宋人真是有意思,我才来这里多少天,就看到不少你们宋人的尸体了。”
“你看到的辽军尸体怕也不少。”宫九顿感自己的领地被觊觎,立即语气冷硬地刺他。
耶律儒玉充耳不闻,依旧看着墨麒“我看要等那巡兵跑过来,只怕那些孩子早就已经没命了。我天性善良,看不过这等残忍的场面所以我替他赶过来,给你们传个消息。”
墨麒下颌紧绷“什么消息。”
耶律儒玉抬手众人发现,他不知何时也弄了把折扇在手上指了指东南方“那里,有暴民抓了好几个异人孩童,说是要活剥了他们,祭祀神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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