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甜*4

    去医院的路上,傅轻云感觉周围的空气在压制之下,都变成凝固状态了,想要喘口气都感觉十分困难。

    这低气压源头自然是坐在车子另一侧的顾宣朗。

    在得到顾老爷子病情急速恶化的消息后,顾宣朗其实表现得非常镇定。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各种事宜,甚至脸上的神情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但所有靠近顾宣朗的人,都能敏锐地察觉到,顾宣朗那远超寻常的低沉气场所带来的压迫力。

    没有人在这种状态下还想靠近顾宣朗,大家都沉默而高效地做着自己的事。

    只有傅轻云这个“闲人”,此时才能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观察着顾宣朗。

    他心里有几分感慨。这应当算是顾宣朗流露出的最明显的感情了吧?

    傅轻云感觉自己是懂他的。当年养育他长大的爷爷去世时,他也经历过这一切。

    因为懂,所以更加明白此时顾宣朗需要什么。

    傅轻云没有开口说些“放心,爷爷会没事的”这样安慰之词,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在顾宣朗从响个不停的电话间隙,偶尔视线瞥来的一瞬,就能看到傅轻云无声地望着他。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瞧,我在这里呢。

    顾宣朗面对这种陪伴也回以沉默。但傅轻云能够明显感觉到,萦绕着顾宣朗的那种低沉气压,一点一点缓和了。

    顾老爷子所在的医院是一家收费高昂、服务一流的私人医院。这种医院往往会选在环境优美、空气清新的郊区山野,旨在为来此修养治疗的富豪们提供最佳环境。

    但这样也有弊端。

    就像此时,顾宣朗的家离医院太远,即使司机已经以最快速度行驶了,在即将抵达医院时,顾宣朗接到了爷爷病逝的通知。

    他挂断电话时,司机稳稳地把车停在医院疗养楼的门口。

    临伯率先下车,还没把车上安装的轮椅坡道彻底放置好,顾宣朗已经操作着轮椅下车了。

    他这有些急躁的举动,险些让轮椅直接侧翻。

    幸好跟在他身后的傅轻云,眼疾手快地抬手拉住了他的轮椅,把他扶稳。

    顾宣朗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谢。

    临伯连忙赶了过来,低声对傅轻云道:“抱歉,傅先生,是我的工作失误,感谢您及时出手相助。”

    傅轻云摇了摇头。他看着操作轮椅走进疗养楼的顾宣朗,道:“临伯,你今天的心情也很沉重,我能理解。放心吧,我会多盯着顾宣朗的。”

    临伯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们进了疗养楼,还没走到顾老爷子的病房,远远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哭嚎声:

    “爸!!!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外公!!!您睁眼看看我啊!!!”

    傅轻云侧耳仔细分辨了一下,评价道:“嗯,那个声音苍老一点的,演技更好一些,哭的比较有感情。年轻的那个不行,纯粹在用嗓子干嚎,没有融入灵魂。”

    临伯扭头瞥了他一眼,不敢发表评论。

    倒是有个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你这话说得太尖酸刻薄了啊!不过我喜欢,因为说得一针见血,好!”

    话音还没落,一个青年男人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傅轻云和临伯面前。

    傅轻云认出了这个男人,这是在订婚仪式上一直玩手机的那个人。

    临伯看着这个青年男人,连忙欠身打招呼:“楚少爷。”

    男人客气地叫了声“临伯”,扭头看着傅轻云,主动伸出手:“我叫楚为,顾宣朗一起长大的朋友。我知道你是傅轻云,订婚仪式上我们已经见过了。“

    傅轻云伸手和楚为握了握,礼貌地回了个招呼。

    这种场合,显然不是寒暄的好地方。

    临伯已经赶到了病房,傅轻云和楚为一起,慢慢走到病房门口。

    门没关,傅轻云可以看见,房间里的病床边,围了不少人。顾姑父和顾峙跪在病床前,趴在老人身上,一副“哭到昏厥”的夸张样子。

    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轮椅上的顾宣朗。此时他是侧面冲着门外,坐在老人的病床边。

    傅轻云看着他那冷峻的轮廓,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视线凝在老人脸的方向,一动不动。

    有两个护士从房间里退出来。傅轻云听着她们两个人低声议论着:

    “哎?那两个哭得这么悲痛的,是老人的儿子和孙子吗?”

    “不是吧?我听说是入赘女婿和外孙。昨天那年轻男人不是来咱们医院就医么?没什么大事,倒是一直发脾气,把李医生的办公室都给掀了。但咱们这医院顾家可是大董事啊,谁敢惹他啊?李医生那么个傲气的人,低声下气的赔不是,折腾几个小时呢!”

    “啧啧啧……那今天哭得就这么伤心了?这是真性情啊还是太会演啊?”

    “那谁知道?说不定牵扯到什么豪门恩怨呢!就旁边那个坐轮椅的,我可听说是顾家正经的长孙,未来的掌舵人。你瞧人家,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呢。”

    “这个也冷漠过头了吧?亲爷爷哎!”

    ……

    傅轻云皱着眉看那两个护士远去的背影。一旁的楚为冷哼一声,道:“哭得这么响,也不知道到底是哭给老爷子听的,还是哭给在场的几个董事听的。“

    说完,楚为大踏步走进病房里,提高音量道:“情绪克制一下!该办的手续还是要办的!”

    “我去就行。”临伯连忙出声,欠身向顾宣朗请示。

    顾宣朗点了点头。临伯一离开,哭得正投入的顾姑父和顾峙,立刻收放自如地停了下来。

    顾姑父站起身,开口试探道:“不知道老爷子的遗嘱……”

    “葬礼还没办,就惦记遗嘱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宣朗开口,声音冷得像是浸过冰水一样。

    顾姑父瞥了他一眼,又和董事中的一位交换了一下眼神,连忙开口道:“宣朗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说的对。老爷子也是命苦,膝下子女都先一步去了。我算是半个儿子,这葬礼就我来操持吧!”

    顾宣朗并未应声,操作着轮椅慢慢转身离开。

    房间里有人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什么态度……”

    显然有人拉了他一把,这杂音很快便消失了。

    楚为回头打量了房间里的众人,冷笑一声,跟着顾宣朗离开。

    等走出些距离了,他才皱着眉对顾宣朗道:“老顾,你要是难受,你也哭两声,别自己这样堵着。你这样发泄不出来,其他人眼里,也觉得你太冷漠了。”

    顾宣朗依旧一言不发,向疗养楼外走去。

    傅轻云沉默地跟上他。路过楚为身边,他看着楚为一脸无奈,冲他撇了撇嘴,低语:“反正我是没招了……这家伙从小就独断专行,也不听我们的,又永远是那种冷漠无情脸,有什么高兴的、难受的都不和我们说。但这次不同啊!老顾和老爷子的关系是真的亲厚……哎。他既然愿意和你订婚,说不定会听你的,你想办法劝劝吧。”

    傅轻云扭头看着被司机推上车的顾宣朗,点了点头。他和楚为道了别,转身跟着顾宣朗上了车。

    顾宣朗已经吩咐了司机行程目的地。驾驶室和车厢的隔断门被拉上了,车里变成了傅轻云和顾宣朗的独处空间。

    顾宣朗一直低着头看手机,十分忙碌的样子,连一个眼神也不给傅轻云。

    傅轻云也一言不发,就坐在一边仔细观察顾宣朗。

    他看着顾宣朗好像在忙,但其实什么事也没做成,时不时还会怔在那里,停上片刻。

    傅轻云突然开口了,声音很轻:“我爷爷当时去世的时候,我也没哭。”

    顾宣朗立刻抬头看了过来,眼神很专注。

    傅轻云回望进他的眼里,平静叙述着:“当时来参加葬礼的人都说我没心没肺,我是爷爷拉扯大的,但爷爷去世了也没一点难受的样子。”

    他说着,眼睛睁大了些,眼神里有了一种悠远而温暖的光:“可我就是不哭,因为我得为葬礼忙碌。那么多的事,如果我就自顾自的去哭,那爷爷的葬礼谁来安排啊?”

    顾宣朗敛了敛眉,神情有些黯然。

    傅轻云看着他的神色,继续道:“但闲下来的时候,我也会想起爷爷,很伤心。情绪堵着是很难受的。但我难受的时候也不爱哭,就默默练爷爷教我的书法,一篇一篇的写,回想爷爷当年提点我的技巧。写着写着,就觉得爷爷还在我身边,那回忆是很温暖的,竟然又有点开心了。”

    他说着,挺认真地看着顾宣朗,说:“其实道理谁都能说给你听,要我来劝你也无非是让你发泄出来。但如果劝一劝就能好,这个世界上哪还有那么多不开心啊!所以我也不劝你了,你就用你觉得最舒服的方式,来发泄你的难过吧。”

    顾宣朗闻言,忽然抬头,挺认真地看着傅轻云,应了一声。

    然后这视线也没挪开,就这么定定地落在傅轻云身上。

    傅轻云不明所以地回望着他,半晌,也不见顾宣朗有什么其他举动。

    傅轻云试探着动了动,发现顾宣朗的眼神跟着他移动。

    傅轻云懵了。他忽然有了个非常匪夷所思的念头:该不会顾宣朗觉得,这样看着他,是最舒服的发泄方式吧?

    这不可能!傅轻云立刻就自我否定了。他要是有这特异功能,谁瞪谁舒服,他明天就出门支个摊,要不了几天就完成“一个亿小目标”了。

    他有冲动想问出口,确认一下。只是还没开口,车忽然停了。司机把隔断门拉开,冲顾宣朗道:“少爷,到老宅了。”

    顾宣朗的视线立刻收了回去,目光深邃,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模样,让傅轻云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顾宣朗却一本正经地招呼他下车。

    傅轻云跟着他一起下车,看着自己面前这栋古朴恢弘的建筑,有些感慨。

    书里“傅轻云”在假期时,就要返回顾家老宅,陪在顾老爷子身边。“傅轻云”在回忆中恶狠狠地控诉,这座建在深山里的顾家老宅,就像是一座监牢。顾老爷子年纪大了,在此清修倒是很舒服,可“傅轻云”这样的年轻人被关在这里,连手机信号都时断时续的,实在是折磨。

    但按照规矩,顾老爷子要在这里停灵三日,然后下葬老宅后山的顾家陵园。老爷子的葬礼也就在老宅办了。

    顾姑父主动提出要张罗葬礼,顾宣朗便真的什么也不管了。葬礼这几天,他基本不怎么见客,常常是在老宅的书房里,批阅各种文件。直到老爷子下葬那天,他在老爷子的墓碑前,一个人坐了很久。

    傅轻云和临伯站在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远远看着顾宣朗的背影。

    临伯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把少爷请回去吧。他已经连着为老爷守了三天的夜,白天补觉也不过两三个小时,身子该熬坏了。”

    傅轻云却摇了摇头,道:“心结纾解了,身体才能好。让他自己决定该做什么吧。”

    他们这样陪着顾宣朗守到傍晚,才返回老宅。

    葬礼已经结束,顾老爷子的律师已经抵达老宅。他将在明天早上九点,正式宣读顾老爷子的遗嘱。所有人还要在老宅住最后一晚。

    傅轻云其实早就想回去了。这几天顾峙也住在老宅,总在他眼前绕,看得他心烦。而且这家伙绝对图谋不轨,但碍于人多,这才表现得规规矩矩。

    傅轻云真希望这剧情能按个快进,早点把顾峙给炮灰了。

    他边想边慢慢往自己房间走,刚刚推开门,忽然有一股很重的力道,推着傅轻云的肩,把他按进房间里,跟着甩上了门。

    傅轻云猝不及防被推在墙上,看着眼前顾峙那张令他恶心的脸,越靠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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