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才是许秀儿这一辈最为出色的男丁,年纪轻轻便考上了秀才,许茂便是他二伯,大伯在县城中开了个酒楼,他父亲排行老三,是这十里八乡唯一一个教书先生。
往常许文才都是在县城的书院上学,每半个月的沐修日偶尔才会回来一趟,如今村子里出了事儿,他母亲该是会托了人传消息才是,绝不该这会儿回来的。
一如许多才子佳人话本中那个一身长衫,满身的书卷气的书生,原本还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在见到开了院门朝他迎来的姑娘时微微加快了步子。
“桂婶儿没让人带信去么,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还这个时辰跑到她这来,胡蝶忍不住连连问道。
许文才见她的眉心都拧成一个疙瘩了,余光朝她身后的院子里扫了一眼,这才将目光放在眼前的姑娘身上,也不回答她的话,只道:“上回秀儿与我说,你想要个字帖。”
说着,将手中拿了一路的书递到胡蝶面前。
胡蝶看着那蓝皮书页便是一怔,那些赶人的话瞬间便说不出口了,只得接过书来,轻声道了声谢。
说起来,胡蝶跟许文才本该是没什么交集的,许文才虽是生在丰源村,长在丰源村,却因着天资聪颖,家境富足,又有个教书先生的爹,从小便跟那些个上山下田的小子们不一样。
待到后头一举考上秀才,就越发不同了,加之人也长的斯文俊秀,别的地方不知道,但在丰源村里,有未嫁女儿的都巴不得能攀上这么个女婿。
可惜的是,许文才他娘的眼光高的很,前几年拒了好些说合的人家,之后媒人轻易都不敢再上门了。
加之许文才自个儿似乎也不急,对着年轻的姑娘家又是一副避嫌的姿态,拖到如今二十有一了也不曾成亲。
胡蝶与许文才相识还是因着许秀儿的缘故,在丰源村安家落户不久,她便去镇上买了本书回来,自己摸索着学这儿的文字,她原以为跟她学这儿的话一般无师自通呢,谁曾想却是遇上困难了。
乡下人家本也没几个识字的,识字的更没几个有空来教她一个姑娘,她原想着慢慢来,大不了到时候花钱请人教。
后来闲聊时跟许秀儿提了一嘴,问她三伯家可收女学生,谁知许秀儿后来竟然会提意去问沐休在家的许文才。
她那会儿远远看过他一眼,也从旁人那听过许文才的大名,许秀儿提议去请教他时,她还当定是不成的,没想到他却是答应了。
一来二去的,两人倒是熟了起来,还意外的好相处,到如今沐休回家时许文才也会问问她可有不懂的,或者有什么要托他带的,连家中的那副钟馗像便是许文才前些时日带回来的。
只是乡下地方,原本便那种一家有事百家皆知的地方,丰源村也不大,即便许文才不常回来,两人说话时到底免不了被人瞧见了。
胡蝶对于那些个风言风语其实并不在乎,她只怕许文才多想,“这个要几个钱,我去拿给你。”她可不白拿人东西。
“我抽空临的,不需要银子。”许文才跟在她身后道。
“那我就给你笔墨纸砚的钱。”
胡蝶一点不领情,转头还念叨几句,“乡试在即,你好好念书才是,桂婶儿还指着这回你考中举人,在城中说上一门好亲事,别费心给我抄这些。”
许文才没应声,等胡蝶朝家门走了两步,才听到他轻声开口,“你呢?”
“什么?”胡蝶回头。
上前两步走到女子跟前,许文才问道:“我问,你呢,你可跟我娘一般想法?”
竹林一阵大风吹过,扬起门口两人的衣摆,四目相对之下,胡蝶目光一动,慢慢扬起一个笑,点头道:“是呢,为了娶媳妇儿乡试也别掉以轻心。”
说完,也不再看他,转头进门,径直去屋里拿钱袋。
其实当初许文才应下许秀儿教她识字时,她便有些意外,犹记得当初见他第一回时,翩翩公子,矜持冷淡,并不像是个热心的人。
可惜了。
待她从屋里出来时,院子里两个男人正说着话。
“这位道长看着甚是眼熟。”
“巧了,小道看阁下也很是眼熟。”清风端坐在凉亭中,面前摆了个白瓷碗,里头的面食还余下一半。
胡蝶疑惑地左右打量一眼,刚想将钱袋递过去,许文才便转头看着他开口道:“认识这许久了,倒是不曾尝过你的手艺。”
手艺?那是什么?
胡蝶对自个还是有清晰的认知的,“我哪来的手艺,熟了能吃而已。”
也不管许文才话里的暗示,看着仅余下一丝光亮的山头连声催促,“如今村里不太平,你早些回去吧。”
想了想又道:“不,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要一个姑娘送他一个男人回去?
“我虽是读书人,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许文才不赞同道。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一旁看戏的清风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接口道,“这回指不定你这个读书人还真应付不了。”
胡蝶闻言跟着在一旁点头,这反倒是叫许文才越发不想这么走了,“在下听家中长辈提起,道长可是要在竹林呆上一晚?”
清风眯了眯眼,都是男人,他哪儿看不出对方的目的,这是在提醒他早些离开呢。
平常也便罢了,今日,他还真没打算走。
“姑娘收留小道一晚可好?”
胡蝶看看许文才,又瞧瞧那混蛋道士,应道:“好啊。”
反正她应不应似乎都阻止不了他。
这头胡蝶才点头,那边许文才眼神已是透出不悦来。
胡蝶也看出来了,只是却没打算解释,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直觉得今日山风特别的急,没了阳光的院子甚至带了一丝的阴冷。
看了眼毫无所觉的许文才,转头进屋便拿下挂在正堂的画像出来,不再顾忌一把拉了书生的胳膊便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即便是乡下地方,这会儿也讲究个男女有别,一男一女说上几句话都要被别人背后念叨,更何况这般拉拉扯扯。
胡蝶以前是无所谓,到底知道入乡随俗,之前也是尽量与男子保持距离,当然,长辈除外。
这会儿天色将黑,许文才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她也是急了。
“既如此,那我也一道去吧。”清风跟着起身道。
许文才之前还不乐意呢,这会儿看着一道起身的两人,反倒是不再抗拒,三人结伴倒是一路往许家青砖瓦房去了。
因着才死了人,这会儿天刚暗下来,在外头闲晃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是却也不是没有。
一个年轻女子,两个出色的男人,这组合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在胡蝶想转身回去时,却是遇见出来寻人的许家父母。
见胡蝶跟清风转身要走,许文才这才开口道:“你既说村里不太平,都走到这儿了,何不去二伯家与秀儿一道住着?”
这才是他的目的。
胡蝶怔了一下,她也想啊,撇了眼边上的道士,奈何有人不同意啊!
心中正无奈,目光一动便又对上站在他身后,许家母亲眼。
许茂三兄弟日子都过得不错,许家母亲年逾四十,看着却算得上年轻,圆盘脸,常年端着个笑模样,说起来该瞧着很和善的,这会儿却是瞧着胡蝶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眼中一派鄙夷之色。
胡蝶撇了撇嘴,捏着手里的画卷道了声“不必”,转身气鼓鼓地便走了,之前有她和许文才之间的风言风语传出来时,许母便一天一变,原本还挺和善一个人,一转眼变了个样子。
还没影儿呢,倒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还当她欠她呢。
许文才倒还想上前,被许母拦了下来。
“跟你说个故事如何?”清风不急不缓地跟在胡蝶身后,走倒村口时开口道。
“不听。”胡蝶没好气道。
“昨日里,我正坐在一家客栈喝茶,忽地见了个书生从外头进来,店掌柜一见这书生啊,很是殷勤地迎了上前,小道还当这书生什么来头,谁知这书生一见掌柜的便叫了声“大伯父”。”
“那掌柜的便说:侄儿啊,今早村里来人了,你娘叫你明日沐休便别回去了,村里不安生,今早小竹林死了人了。”
方才自顾自开口,说到这,清风便又自顾自闭了嘴。
倒是胡蝶怔了怔,因着许家大伯便是在开酒楼,许文才是书生,高明就死在小竹林。
皆是意有所指。
跟她说这个又是什么个意思?
侧头瞧了眼身旁的道士,胡蝶问:“然后呢?”
道士闻言立即扬了扬眉看她,“你不是不听么。”
胡蝶:“......”
混蛋道士!
不听就不听。
“这回的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踏上家门口的石阶时,胡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清风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你猜。”
胡蝶沉默一会后道:“假的。”
就当是假的好了。
清风没接话。
这一来一回,天已然黑了下来。
推开屋门时,胡蝶还觉得难得,因着这一路下来,她居然没觉得多害怕,瞧一眼清风腰间的乾坤铃,还苦中作乐的想:这是长进了?
就当是吧。
这自娱自乐还不曾叫她高兴起来,她一只脚也还未踏入屋中,手臂一紧,倒是被人一把掩到了身后。
她这大半日忙活下来,总算是见着那道士露了一手。
昏暗的院子里,清风手心中凭空冒出一道火光,照亮了身前整个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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