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微熹，来换班的小叶子揉着眼睛走进御膳房，瞧见沈如晦一个人呆站在角落里，手里握着烛台，墙角地上摆了个砂锅。
“元儿姐姐，我来接班，你回去休息吧！”
沈如晦回过神，朝她点点头，一个人飘飘忽忽往外走，等出了门口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她却有点儿睡不着了。
她从前看了许多的鬼故事和恐怖电影，却都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她一直都相信这世上并没有鬼神，可谁知道如今偏偏撞了鬼？
她本该害怕的，可这遇见的第一只鬼却不像她心中所想的青面獠牙满身尸斑的模样，反而瘦瘦小小的，除了有些掩盖不掉的死相，看着就像是邻家妹妹一样。
这妹妹看着傻呆呆的模样让她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还有一件事…
“777？”
“叮——美食系统777为您服务。”
沈如晦翻了个身：“前儿我写了那么多菜谱你都没给我升级，昨天怎么升了？”
它原来说是要收集美食信息，沈如晦原以为有那些菜谱就足够了，结果她的经验条纹丝不动？
777扫描了一圈，有些迟疑：“我也不知道呢，正准备向主系统提供信息，大概要离开几天。”
沈如晦无所谓地点了点头，777在她这的作用约等于卖萌，离开几天其实也无所谓。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中间房门打开过又关上了，她在睡梦中略有所觉，可惜四肢无力醒不过来，等安静下来她也彻底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已经过了各宫来提膳的时间，歇下来的宫女太监们开始坐在一起吃饭。
她来的不算晚，人才都刚坐下，早上接她班的小叶子满脸笑容招呼她坐下，小声地和她讲白天的事。
小叶子语气有几分兴奋：“中午太子爷和二皇子的司膳太监又吵架了，差点打起来！”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俩天天大摩擦小摩擦不断，宫里头流传的八卦里头有大半都是他们提供的，甚至还有许多陈年旧瓜被翻新无数次供人娱乐。
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脑的皇宫里，一个小小的八卦能被翻来覆去讲两个月。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今儿御膳房不是给供了一道蒸鹌鹑吗？”
“蒸鹌鹑？”
小叶子点点头，继续道：“原来是刘爷爷供给皇上的药膳，后来多做了一份，就摆在膳台上，结果两边都想拿，就吵起来了。”
沈如晦笑了一下：“后来呢？”
“后来二皇子的人生了气，把那一碗蒸鹌鹑给倒了。”
小叶子想到那时候的场景就止不住笑意，她那时候正在膳台前头帮忙，就瞅见太子那的德安和二皇子身边的进喜吹胡子瞪眼，两人扯着那蒸碗，也不知道进喜说了什么，德安猛地放开了手，进喜端着那碗蒸鹌鹑就倒进了泔水桶里。
“咱们谁也别想拿到手！”
要不是刘尚拦住了，只怕两个人立刻就能扭打在一起，到时候就不是为了碗蒸鹌鹑的事儿了。
沈如晦嘴角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一直到今天的晚饭都端了上来。
有小太监叫出了声：“哎哟！今儿个方御厨转性了？这么大方！”
方御厨指的是御膳房三个御厨之一方迁，手艺过硬，就是有个毛病，人太抠门了。
但凡是他负责宫女太监们的伙食那一天，这晚膳就没多出来过，偏偏人又饿不着。
方迁就是能掐着每个人恰好吃饱的那个点准备伙食，一点都不带多的。
结果今儿居然端了不少东西上来！
长条桌上一道道菜端上来，比平日里多出来不少，品相也都还不错。
八宝鸭子，口蘑发菜，酱焖鹌鹑，香麻豆腐，蜜汁烧鸡，两盘子豆面饽饽，一桌一桶米饭。
方迁坐在上头斜着眼睛看他们：“今儿个米饭方哥哥管饱，爱吃多少吃多少。”
有那胆子大的小太监凑上去说笑：“哥哥最近发财了？今儿饭菜怎么这么丰盛？”
方迁推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道：“行了，别以为哥哥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平日里怎么编排我的，方扒皮？抠门精？说起来，你们今儿有这一顿还托了某个人的福气。”
他目光轻飘飘看向沈如晦，见她端正坐着，又略过她看向了月牙。
几个平日里最活泼的小太监起哄：“方哥哥不是要娶亲了吧！嫂子是哪家的？”
方迁“呸”了一声，拧了拧鼻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他指了指月牙，笑得有几分高深莫测：“你们也学学人家月牙，别整天只知道撵猫逗狗，脑子学聪明点儿，家里头有什么宝贝膳方儿赶紧拿出来，换个好前程，知道不？”
他这话看似在开玩笑，其实意有所指，但凡长了脑子的都偷着眼去看月牙。
他们这些人呆的时间长了，人都鬼精，周围人的家世背景进来的时候就被打听的一清二楚，月牙是今年新进的一批，还不是随着前面选秀那一批，参加选秀的都是家里头有一官半职的，沈如晦虽然成了孤女，可她父亲也曾做过京官，只是后来得罪了人才被送去江南。
月牙却不一样，她祖上三代都是平民百姓，家里头没有一个从医的，家里过不下去了才把她送进了宫，若是真有那么一张药膳方子为什么要藏在手里头？随便卖给哪个酒楼就足够她赚一笔了，还等得到这时候？
然而月牙好像还没察觉周围人探究的目光，面上都是骄矜之色，得意笑着。
众人心思各异用完了晚膳。
月牙第一个吃完，把手里的碗搁在桌上起身离开，她一走，原来显得有几分安静的膳房便似炮仗一般炸开来，几个消息最灵通的小太监饭也不吃了，叠了两个小板凳坐着，又拿了个干净的饭勺敲在桌上学那说书人讲故事。
沈如晦一边嚼着豆腐一边听他说话，慢慢把月牙那事儿梳理出来。
说是有小太监早上看见月牙匆匆忙忙从刘尚房里出来，左顾右盼慌得不行，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一点有待商榷，至少在沈如晦看来，当时目睹的小太监估计没看出来月牙心虚，这是他后头补充的。
“你们说奇不奇怪，她这回也算立了个小功，怎么没看见刘爷爷赏她呢？”
膳房里头年纪大一些的嗤笑一声：“咱们刘爷爷什么人？宫里头的老精明人了，能看不出来她使的什么把戏？”
那人嚼了一粒花生米，嘿嘿一笑：“你们等着瞧吧，回头刘爷爷铁定收拾她。”
几个小太监正说得开心，冷不丁有个人跨进来给他们一人踹了一脚。
“谁啊！”小太监一回头，嘴都哆嗦了，脸上赔笑：“哎哟刘爷爷，你怎么来了？”
刘尚冷眼瞟了他们一眼，把那可怜兮兮被当作了惊堂木的饭勺夺过来一人敲了一下帽檐：“谁叫你们作践东西的？”
刚刚还乐滋滋的小太监们都蔫了下去。
刘尚环顾一圈，点了还在吃饭的沈如晦：“跟我过来。”
沈如晦一点儿也不慌乱，仿佛料到了有这么一刻，沉着镇静跟着出去了。
等他们出去了，御膳房寂静无声，过了许久，方迁才嘻嘻一笑：
“这人啊，可不能做亏心事，不是自己的可千万不能想。”
他们在屋里头说什么沈如晦是听不着了，她这时候和刘尚站在冷风里头，被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尚的脸在月光底下晦暗不明：“那药膳单子你写的？”
她抿着唇笑了一下：“刘爷爷不都知道了么？”
“你就等着我去发现？”
沈如晦没说话，刘尚才觉着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他如今明摆着已经发现了，说明她原来的打算就是对的。
这个人真是聪慧。
他叹了口气。
她赌对了月牙贪图名利，想要借着机会往上爬，赌对了月牙急功近利，连字迹这个重要因素都给忘了，还赌对了他能凭着字迹和惯常常用的纸把她给认出来。
除了他那里，御膳房里还有谁能用的上那么薄的宣纸？
月牙估计还得意洋洋自己捡了别人的便宜。
虽然这样想着，他却忽然正了脸色，冷喝一声：“跪下！”
沈如晦毫不犹豫跪了下去：“元儿知错。”
他为了这当机立断的利索劲儿愣了一下，又觉得这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于是忍不住摸了摸怀里的拂尘：“错哪了？”
“元儿有错，错在受了委屈理应告诉您，不该气晕了头借着药膳的事儿报私仇。”
刘尚原来心里头那股气突然就下去了，盯着她笑了一声：“你可真厉害。”
她这话说的实在漂亮，她要是真气晕了头还能这么心思缜密想清了每一个细节？一句报私仇又驳了他想治她欺辱同僚的罪名，既是有仇，说明两人本来就有嫌隙，月牙先得罪了她，她才以牙还牙。
另外还有一件事，明明她根本就不信任他秉公处理，这是宫里人普遍的毛病，没什么可置喙的，可她偏偏说的好像一直对他满心信任似的。
真厉害啊。
他盯着她叹了口气，心里颇有点儿不是滋味：“咱家知道你聪明，可你得知道，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老实说，你这样的聪明人咱家见了不少，有爬上去的，更多的是摔下来的。”
见她没什么反应，他继续道：“你要是想往上爬，咱家不拦着，只一件事，御膳房这群小兔崽子一个个都没大没小的，全靠咱家罩着，你要往上爬别拿他们做梯子。”
“咱家虽然老了，可你要欺到咱家头上来，别怪咱家不念旧情。”
他话说的很难听了，沈如晦却笑出了声，无视他逐渐黑下来阴恻恻的脸轻声道：
“奴婢从没有想过要往上爬啊？”
冷风呼呼地吹，梧桐树的影子照在地上，恍若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嶙峋怪物。
有什么人在她耳边吹了一口冷气，冰冷的气息附在她耳郭上，带起一阵鸡皮疙瘩。
“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我帮你教训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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