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黄喉了?”
谢别巷懒懒地拎起盘子。
对面两个女人许久没见,说不完的话,多数时候还是冯淼话多,连他都被赶到单独一边儿坐。
冯淼看也没看,光挥手,“下下下。”
谢别巷桌子下碰了她的小腿,“黄喉只涮七上八下。”
冯淼咬唇,同他对视一眼,谢别巷拿起筷子,“记得吃。”
说完他把黄喉倒漏勺里,低着头当真认认真真涮一下提一下那勺子。
倪芝这回倒有些不好意思,对面这男人确实一直照顾她俩,往咕嘟咕嘟的火锅里头丢菜。他涮完黄喉,大概是凑得近被熏得流汗,等她们夹完了,他就手甩了把刘海。
其实谢别巷的头发不管怎么看都挺乱的,是稍有点儿长度的微卷发,看着像欧美男士。再看她旁边一头海藻发的冯淼,两人倒是一脸般配。
冯淼看她拘束,才想起来没正式介绍过,“小芝,别跟他客气。其实他是我实习那个工作室的老板,上班时候总剥削我来着。”
冯淼继续说,“哎,你记得吗,那次是你陪我去的汶川十年祭画展,我还跟你说过,就是我一直想去的工作室,他其实是我川美师兄。”
只不过这回不仅去了,还把工作室老板也一同收入囊中。
谢别巷笑了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哪有你这样的师妹。”
冯淼瞪他,“我怎么了?”
学艺术的有这样风流烂漫气质,也就不奇怪了。
经冯淼这么一提,倪芝才想起来,为何陈烟桥替她画的纹身图样那么熟悉,似乎是在画展上见的,只不过她艺术细胞匮乏,没能总结出什么。
说来倒是一种缘分,或许正是因为那场画展,她才听何沚的选了震后缅怀的题目。冯淼也因此申请了一直想去的工作室,认识了这位谢老板。
刚才两人已经把许久不见的话,都说差不多了。
话题回了三人身上,随口拣着他们学美术时候的趣事讲,都能说上话。看着谢别巷像有些清高的画廊工作室老板,实际上蛮照顾冯淼,还主动问倪芝。
“吃得惯吗?”
倪芝点头,“我寒假就来过一次,阿淼带我去吃了好些家。”
谢别巷放下筷子,倒有一大半像是说给冯淼的,“说起来火锅,我以前有个兄弟,他家里就是开火锅的,我们最喜欢在宿舍吃他做的火锅,可惜这家伙懒死了,一顿火锅能换好几份作业。”
冯淼撑着脑袋,“你们那时候作业是些什么?”
谢别巷勾唇,“你确定要听?”
冯淼撇嘴,“有什么不敢听的,我和小芝什么没听过?”
“你们现在基本功,跟我们以前根本没的比。而且我们方向偏西方雕塑,跟你学的木雕泥塑不一样,每学期都有人体写生。”
冯淼笑,“然后呢?”
“我那个兄弟画人体叫个一绝儿,走米开朗琪罗那个路线的。因为原本我们画正常人像时候,开始相互练手当模特,他说他没见过衣服底下什么样,就不肯动笔,以免画得不准坏了名头。鬼都知道他这是借口,画穿衣服的人像要看什么不穿衣服的啊。可就这样,我们系的女生,不分年级,都愿意来给他当人像模特。他后来画人体自然就练出来了。”
这话要是换一个人说,都是中年油腻的嘴脸。
谢别巷靠着椅背,眯着桃花眼,偏偏能说出风流不羁的味道。
冯淼佯怒,“你这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谢别巷坐正了些,仍然是勾着笑意,“我像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么?确实是我兄弟。只不过后来,他改邪归正,一头栽小青梅手里了。拽得要命,还是死撑着当年吹的牛。到人体写生时候只肯画同性,异性的作业,就靠火锅跟我们换。”
他想起来十年前在宿舍吃过的滋味,叹息一句,“唉,可惜吃不到了。”
冯淼其实没跟谢别巷在一起多久,工作时候两人都专心致志,私人时间里只知道说些肢体语言。她也极少听他讲往事,忍不住好奇问他,“为什么?”
谢别巷顿了顿,摇头,“他太拽了,现在没作业求我们。”
“你不是说,他家里是开火锅店的,不能去他家店子里吃?”
谢别巷的桃花眼垂低了,“不行。”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儿,上面趴了只憨态可掬的熊猫,问倪芝,“介意吗?”
他们其实都吃差不多了,倪芝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冯淼也伸手捏了一支烟出来,看谢别巷点燃了烟。
欠了身,隔着桌面儿凑过去,要用烟头对着他烟头点火儿。
倪芝瞳孔微缩。
他们那儿讲究,对烟死婆娘,烟头对烟头,就是对烟。这话,还是冯淼告诉她的。
冯淼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
果然,看对面谢别巷微微偏头,刘海甩到一边。
面露警告,低声道,“冯淼,别闹了。”
冯淼火气窜得快,“舍不得了?”
倪芝伸手拽了拽冯淼的手腕。
冯淼当没感觉到,看他的眼神里丝毫不退让。
谢别巷讽刺地笑了声,“行,不就是迷信么。”
他说完自己凑过去,“谁怕谁孙子。”
眼见烟头到她边儿上了,冯淼坐回来,语气讪讪,“算了。”
等到晚上两人洗过澡,裹着浴袍,趴阳台栏杆上聊天时候,倪芝才开口问了她。
“你和那位谢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冯淼又摸了支烟出来,躺到藤椅上,闭着眼睛抽,“没什么。”
倪芝也不着急,反正她总归会说的。
烟.巷工作室年年有一个指标,给川美雕塑系的同门师兄师妹实习名额,大神亲自带,可留用。这对于如今在圈子里还算炙手可热的工作室而言,几乎是刚毕业就直上青云的捷径。
而且因为烟.巷工作室的老板,不怎么管事儿,随便出道题,让教授收作品再打分,录用第一名,相对公平。冯淼对烟.巷心驰神往已久,今年的题不知熬了几个通宵,漂漂亮亮地拿了个第一。
却得知,烟.巷工作室今年不收人,推荐她去别的大咖工作室。
冯淼接完电话,直奔系主任办公室讨个说法。
系主任到了期末,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指了指角落办公桌那儿,“正好,你师兄还没走,你自己问他吧。”
冯淼这才看清,背过去的转椅那儿有个人。
那人闻声用长腿一撑,旋转过来,正面对着她,“师妹,你作品不错。”
冯淼咬牙,“言而无信,你这样的人配当师兄吗?”
谢别巷笑得没所谓,“行,谢别巷,你应该知道,叫大名一样。对不住了,今年确实不招人,我会把你推荐给朋友。”
冯淼气势汹汹,“你们也太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了。给我个理由,我怀疑是刻意针对我,否则年年招人,怎么到我这儿就不招了。”
原本是余婉央开口,问他还有没有实习位置。当年余婉央还是个小屁孩时候,跟她姐和陈烟桥屁股后面,缠着要学画画。没想到真受他们影响,最后学了油画读了研。谢别巷想亲自带,这个名额落她头上,自然只能拒绝冯淼。
谢别巷看了冯淼两秒,海藻发漫画眼,像海的女儿,就差月光的波光粼粼映衬人鱼尾。
“要理由?”
他从转椅上起来,“你太漂亮了,不适合共事。”
冯淼愣了愣,直到他出了办公室许久,一路追下去,终于在他走之前拉开车门。
“谢别巷,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倪芝整个人趴在栏杆上,笑得肩抖个不停,这确实是冯淼能干出来的事情。
冯淼声音闷闷,“别特么笑了。”
好景不长,到季度末,烟.巷的投资方例行对账,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
整个工作室的人,开口都是“嫂子”。
这个女人瞥了眼,把眼睛瞪出血丝又死死咬唇的冯淼。
跟谢别巷开口,“悠着点儿。你儿子想你了,你是不是答应了他周末去玩?”
谢别巷嗯了一声,把人送出去了。
倪芝叹了口气,她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谢老板,她看出来谢别巷对冯淼确实是上心且照顾的。连带她这位闺蜜,她都说了出去住酒店,谢别巷让她先住下,回头帮她留意实习附近的租房。
她回头拍了拍冯淼的肩,“阿淼,如人饮水。”
冯淼又不知道在藤椅上躺了多久,才回房间。
隔着房门隐隐听见谢别巷在打电话,她又折回沙发上蜷着吃薯片。
谢别巷晚上提起来陈烟桥,就想起来不知他最近如何。
电话捏在手里转了几圈。
“老陈,银杏木玩得怎么样?”
陈烟桥放下刻刀,揉了揉后颈,看见蓬莱在角落探了个脖子,想起来两天都没喂它了,一边儿打电话一边儿开冰箱拿肉。
“还在刻呢,比以前那些料子差多了。”
谢别巷嗤笑,“你还当你是二十岁啊?将就着刻吧。你到底是刻什么啊,我上次都忘记问你了。”
陈烟桥手下刀起刀落,笃笃几下,肉片切得薄如蝉翼。
谢别巷开玩笑,“怎么着,问你两句,菜刀都上了?”
“喂蓬莱的。”
陈烟桥沉默了半晌,“你应该知道我想刻什么。”
谢别巷试探一句,“小湄?”
电话里是一声几乎微不可察的嗯。
男人之间,谢别巷丝毫没顾着他低落的情绪,“不顺便把自己刻出来,给我看看?”
“你现在没我帅了吧?”
这话把陈烟桥都惹得抿了唇,慢悠悠地蹲下来。蓬莱闻到肉味儿往盆子边儿上凑,陈烟桥耐心极好,看蓬莱吃完一片再仍一片。
这才反问他,“你觉得呢?”
谢别巷低笑,“行了,不管怎么着,你少白头人家觉得你忧郁,以前我们系女生怎么说的来着,想住进你眼里替代你眼底的愁云。现在越颓废越招女人喜欢是吧?”
陈烟桥又看蓬莱吃了片肉,终于搭腔,“不像你,是越来越招女人讨厌。”
谢别巷啧一声,“行啊,你这是要回来的架势啊,想叫板了。”
“没有。”
“那你怎么今年想起来?十年都过去了,守着小湄,刻刀从来没敢动一下。”
陈烟桥扶着膝盖站起来,给蓬莱的盆子里换了水。
“就是因为十年了,我不想又拖到下一个十年。”
“行吧,随你。”
“你说,”谢别巷想了想,“当年要是你的那份儿股没折出去,现在都多少了,后悔吗?”
那年陈烟桥腿还没好,就在成都待不下去了,死活要去滨大。谢别巷劝不住,说人都走了,你去哈尔滨有意义吗?陈烟桥瘸着腿去了。
谢别巷那段时间忙融资,精力有限。后来再问,知道他在滨大旁边租了个店面开火锅店,因为余婉湄说过哈尔滨的火锅不正宗。
他知道陈烟桥手头还有点钱,没劝他,觉得他有事儿折腾一下也挺好的。
后来过了一年半载的,陈烟桥突然就说了,如果有人注资,就把他的股份回收吧。谢别巷这回是真火了,把你名字放前面叫烟.巷,当初两个人一手建起来的工作室,不管不问就算了,现在是彻底想撇清关系了。
陈烟桥说,要给余婉湄买墓地立墓碑,要在寺院里请往生牌。
谢别巷气得什么都摔,行,我给你。烟.巷以后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别有后悔的那一天。
陈烟桥语气淡淡地,“后悔什么?”
他看了眼客厅挂的钟。
“我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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