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头,先生们正在品茶。
闻先生步履匆匆:“大事不好,那些学子因不满策论成绩,在榜前吵起来了,听说还设起了局,比起了策论。”
紫阳先生问:“现有几人比试?”
闻先生回:“二人,便是魏珩和舒泰。”
范先生蹙眉,语气明显不满:“魏珩?怎么又是他?”
言落,先生们对视一眼,匆匆往外而去。
先生们到达之时,并未瞧见意料之中的唇枪舌剑。
现场出奇安静,仅闻山中啾啾鸟鸣和树叶索索声。
层层人群之中,舒泰迎风而立,面色灰白,嘴唇哆哆嗦嗦,双目里满是不可置信。
魏攸宁舔了舔唇,面上含笑,气势却莫名惊人:“承让。”
末了,她道:“舒兄三问我已作答,现在,该我请教舒兄了。”
范雍见舒泰面色灰白,虚汗阵阵,魏攸宁志得意满,想起昨日之事,当即便板脸肃色:“此子连番滋事,文章不收锋芒,这才一日,便又私下与人文斗,性子太躁。”
闻先生拧着眉心:“山长,是我看管不周,才让他们私设文斗。”他不满地瞧魏珩一眼,“学生这便上前阻止,免得此子放浪形骸,带坏书院风气。”
柳先生面上却带了些趣色,借着转角之处视野隐蔽之便,忙将闻泽拉住,低声道:“莫慌,先莫慌。”
闻先生知晓柳先生喜爱瞧稀奇热闹的性子,望向紫阳先生:“山长,这……”
柳先生道:“就是断案也得有个章程要走,倒不如在此先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泽一怔,还欲再言,却见紫阳先生也点了点头,只好顿住,往前望去。
只是落在魏攸宁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愠怒。
这个魏珩,不过半日竟又惹了事,若此人入院,他需将人好好盯紧才是!
方才舒泰连发三问,分别是江浙源流(收支),旱蝗治理,平海综要①。
三道问题分属财税,民生,军事,且道道切合国情实事。
三问连出,在场之人的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便是范峤都紧紧皱起了眉头。
江晏亦觉棘手,他早知魏珩今日丢丑乃是必然,可不知碍于何种心理,当听了舒泰刁钻的三问之后了,又觉魏珩若被当众打脸,实在是连累了他们扬州的学子。
出于为扬州争气的心思,他难得好心,欲替魏珩缓解局势。
谁知不待他开口,魏珩便口若连珠,作答起来。
他字字珠玑,针砭时事,竟给人振聋发聩,醍醐灌顶之感。
声音不大,如鼓似锤,重重凿在了每个人的心头,鼓得他们血液发烫,激动若狂,甚至忘了先前对魏珩的不忿与轻视。
惠王面色如常,却不经意握紧了双拳。
只有他自己知晓,此时心中是何等巨浪翻滚,热血难止。
舒泰原本笃定对方答不上来,题目出口便将右手背负身后,站得笔直,摆好姿势等魏珩给他赔礼道歉。
不料对方竟连珠般道出应对之策,且句句精彩,远远超出他之意料!
舒泰额头冷汗渐渐蓄起冷汗,到了最后竟是浑身汗湿,面色灰白,好不狼狈。
然,他没有料到,更难的还在后头。
未等舒泰从震惊回神,那头,魏攸宁朗声道:“倭为朔方何部?译音有无他名,去岁倭屡犯江浙,损失几何?近年山陕连旱,今岁少雨,近边各府如何筹谋?今欲灭敌恢疆,何策而效?”②
此题一出,围观之久的众人再也忍不住,满场喝彩。
“此题,妙……妙啊!”
有人激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妙极,这实在妙极!”
范峤目光如炬,神色极喜,朗声道:“此题先问倭寇方位,涉及地理,又问译音,并结合去岁实情,实际在问财税,倭寇犯边欲灭,涉及军事,若要谈及军事,必先估量地理,以谋对策,这地理岂不是绕回了头先的‘倭为朔方何部?”
原本二人约定的是从时事里选三项做策论,故而方才舒泰便以江浙源流(收支),旱蝗治理,平海综要为题。
眼下魏珩倒是好,将三题窜为一题,题涉地理外语,时事农业,历史军务……
柳先生先是一怔,随后大乐,克制着低声摇头晃脑:“妙也妙也,你们瞧瞧,若是方才贸然而出,哪里听得到这等妙思。”
“这个魏珩,实乃妙人也!”
“你这是歪理!\"嘴上这样说,可连先来自持严肃的范先生也不由心痒,斜了柳先生一眼,又急急往外瞧。
若此题不是魏珩所出,便是他也要忍不住喝彩了。
且让人瞧瞧,此题那舒泰要作何答。
紫阳先生神色如常,矍铄的眼底却泛起了些许火花。
舒泰盯着周遭沉甸甸的目光,几乎喘不过气来,腹稿在脑中转了几转,却未成文,一时竟有种手足无措之感。
魏攸宁不疾不徐,依旧眯着眼笑:“舒兄不急,小弟等着便是。”
论八股文章,魏攸宁若不以巧思破局,其实比不过舒泰,甚至连江晏的文章都要逊色一些。
她由来潇洒,最厌拘束。
这等效仿圣人先贤偶尔为之倒也罢了,常常如此,那可真是要掏光头脑。
舒泰首场文章的观点虽不算独到,却胜在对仗工整,稳打稳扎。
可见其基本功的确非常扎实。
不过,这舒泰也是想不开,比什么不好,竟要大齐以诡辩著称的魏侍中比论策!
曾陕西大旱,魏攸宁同六部官员金銮殿舌战,朝中御史全部败于她舌下。
北面蛮夷作乱,滋扰大齐,朝中官员主和退让,蛮夷一进再进,最后她以三寸不烂之舌,力邀以怪性著称的楚王出关北伐!
魏攸宁曾代女帝掌宫中制诰十余载,什么样的时务未曾见过?
江浙财税,沿海倭寇……类似问题数不胜数。
以她之能,别说压过这些纸上谈兵的书生,便是好些朝中老吏,在时务政事上恐怕都不及她老道。
舒泰深深吸气,反复几次:“倭居东北,原属我夷……山东连旱,损失……今欲灭寇,集我大周水师,南北三路,分居广东,江浙,福建,合力剿之。”
前头倒还勉强听得,后头谈及军事,简直惨不忍睹。
魏攸宁忍着没有笑出声。
先前她说这舒泰的时务是纸上谈兵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可是旁边,却有人很不客气笑出了声。
魏攸宁余光扫过,竟是朱成澜。
此下,二人目光隔空对上。
朱成澜以拳抵唇,眉眼微弯,竟对她回以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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