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子里讲的果然不差，灵月心中欢喜，拔腿奔了上前：“少侠救命。”
袖口一坠，男子好看的眉毛微凝，星目下移，先是扫过自己被拽住的一角袖袍，而后目光移到灵月脸上。
眉间微凝，不悦的面色睨着她发髻上的一支桃花簪，凝固的眉心缓开，到底最后没有将人一挥手掀开。
他不欲与她计较，立在原地没动，沉默。
灵月此刻格外有胆气，不知打哪儿扯出一只帕子压了压眼角，柔弱又可怜地哭诉着：“这些妖族朗朗乾坤之下强抢民女，作恶多端，真是无法无天了。还请少侠惩奸除恶，匡扶正义！”
她说的气势汹汹，那少侠却纹丝不动，一时间，尴尬蔓延。
少侠垂眸，那只素白的手掌不但未曾放过他的袖袍，甚至还蛮力地将它扯得多出几道皱褶。
朔之眯了眯眼，未有行动。
那厢妖族一个个被她说来就来的表演看懵了。
喂，一身的仙灵之气，装什么柔弱无依的凡间女子啊！
仙家的气度还要不要啦！
众妖齐齐望向大块头，希望他尽快下达指令。
被众妖投来期冀的大块头，早在朔之现身时，便呆愣在原地，惊惧不已，喜忧参半。
喜的是，估摸着那尊阎罗王许是太过自傲，自傲到不屑于同他们这些无名小卒计较，才没有在妖族一开始冒犯的时候动手。
忧的，自然是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竟是遇到这位大煞星。
四目相对，大块头抹了一把额头滴下的汗珠子，心生退意。
是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大块头抬手打了个手势，将所有妖族全部召了回来，在灵月震惊的目光下，三三两两地迅速消失在凡界古城。
其余妖族很是不解，只有大块头知道此人修为高深莫测，六界少有敌手。
怕是连妖王也……
见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妖族，眨眼间跑得比兔子还快，灵月虽心有疑惑，却也不免大大舒了一口气。
只是令她困惑不解的是，大块头离开前看向她的眼神很是古怪。莫名的，叫人后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一头雾水，不免又重新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身清贵，周身气息深敛，又观其形貌浑然不似凡界之人，亦不像仙界同道，不辨来意，便打算先脚底抹油。
灵月双手抱拳，一脸感激：“少侠今日大恩，在下铭感五内。若是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必然不会推辞。今儿有幸结识，是在下之荣幸，山水相逢，咱们就此别过。”
“等等。”朔之的星眸蕴起了笑意，落到她身上却带着不可置喙的强势：“既是大恩，遑论日后才报恩？”
灵月却是一愣，浑身上下一通翻找：“说来不巧，在下出门仓促，身上并无可馈赠之物。”
“谁要你身上的东西了。我要的是你。”朔之瞧着她惊恐万分的瞪圆眼睛，愉悦地扯了扯嘴角：“毕竟独身在外，身边没个伺候的婢子，很是不便。打今儿起，你就做我的婢女如何？”
婢女！
就算她看上去再怎么狼狈落魄，好说歹说也是堂堂云梦泽的少主，岂有给人作贱的道理？
灵月暗暗将对方上下一打量，本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决心，抬手就要去摸发髻上的桃花簪。
大不了，大不了，站一场。
“怎么，不愿意？”似看出她的心思，朔之一声冷哼，唇角不屑地扬了扬，一展强势果决的气度：“此事，怕是由不得你。”
说罢，灵月只觉后颈衣领被人提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几个呼吸间，在她刚反应过来挣扎时，后颈衣领一松。
她双脚落地，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你到底是何人，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
后面的话，在灵月看见面前窜出一只体形如山的妖兽后，噤了声。
好凶猛的妖兽啊！
尤其是盯着她时，咧开的兽齿，顺着嘴角弧线不停往外流淌着哈喇子，滴滴答答，浇在草地上。
它对着她，一双兽瞳宛若铜铃一般大小，泛着幽绿的色泽，紧盯着面前的食物，垂涎欲滴。
兴奋，嗜血，在兽瞳里一闪而过。
灵月几乎被吓懵了，妖兽站在上风口，清风裹挟着一阵腥气扑鼻而来，被风一熏，灵月连隔夜饭都差点给吐出来。
勉强压下胃里翻涌的酸意，灵月盯着他的侧脸，越发怀疑此人的身份：“我不愿意做你的婢女，就要灭口？”
“聒噪。”朔之连个眼角都没留给她，召出一把宝剑，飞跃上前与妖兽搏斗。
但见那利剑周身漆黑，寒光凛凛。
灵月被那剑光晃得眯了眯眼，待再睁开眼时，就瞧见那如山一样的妖兽被大卸八块，地上血流如注，令人惨不忍睹。
咦，妖兽尸体上竟是覆着一层冰霜……
习寒冰之术的本不多，稍稍推敲，以一把更寒剑大杀四方的，六界内唯有一人。
便是魔尊。
朔之！
一眼，灵月就挪不开视线，脑子轰地一声，想起妖族们离开前看向她的眼神，又望向被分尸的妖兽，瞬间福至心灵的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此人是令六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杀人不眨眼，手上沾满了血腥，声名狼藉……想通了关键，灵月也不闹腾了。
听服侍她的婢女绿竹说过，魔族历来最喜吃人，尤其是像她们这种白净绵软的小仙子了，嫩滑又鲜美，对魔族们来说可谓说得上是‘大补之物’。
走神间，对上朔之隐晦的打量目光，灵月浑身一激灵，额头汗涔涔：“你瞧我瘦瘦小小的一只，要不要考虑先养个千儿八百年再吃？”
她失踪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时候天宫宴会应该已经开始了。先将魔头骗过去再说，说不定爹爹很快就要寻过来了……
朔之挑了挑眉梢，见此女盯着手中的更寒剑，大约也明白她总算认清身份，只是……是哪个混蛋胆敢在背后败坏魔界声誉，告诉这小仙，他们魔族吃人了？
真真是小人行径！
罢了，观此女性子懵懂，多半是躲在父母羽翼下成长，不曾吃过苦头，才养出这样一副纯净柔软的性子。
为了不叫她折腾，朔之索性也不反驳，还刻意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阴测测一笑：“既是被你看出来了，以后你就留在本尊身边，若是不听话，呵……”
他最后一个‘呵’字拉长了尾音，灵月一哆嗦，都能想到惹怒了这魔头，自己将会落得一个被食之果腹的下场。顿时什么决心和气节，通通抛在了脑后。
咕噜一声，打破了山林中的静谧。
“我饿了。”
似乎看出朔之的疑惑，灵月眼巴巴的瞅着他，解释：“我从前不曾辟谷过。”
“多事。”朔之嘴上嫌弃，寻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坐下，一挥玄色袖袍，指向一处：“那边有片果子林，你自去寻些来吃。”
灵月一点头，欢喜的往前奔了几步，停了下来，侧身看向身后盘腿闭目的魔头，努力压抑面上的情绪，复而抬腿。
行至半途，灵月没有走向果子林，敛起周身气息，钻进了一人高的丛林里。
她看过地图了，知道这座山脉毗邻妖界领土，所以才会有妖族在奉天城附近转悠，继而撞见她。
若她没看错，脚下踏着的这片土地正是千重山。
千重山群山环绕，在在山峦最里面有一座叫沧澜的山脉，三万年前沧澜掌教率弟子击杀祸乱凡间的妖兽群，凭此一役，寂寂无闻的沧澜，一夜之间在六界内名声鼓噪，吸引了不知多少求仙问道者。
此后沧澜派一步一步繁盛昌荣，人才济济，至此已在仙界屹立五万年，比之昔日蓬莱也不遑多让。
为何灵月会联想到蓬莱，是因为六界内曾有流言道，沧澜门中的剑穗和诸多戒律都与蓬莱相似。是以便有人大胆揣测，那位不曾露面的沧澜祖师，许是昔日的蓬莱中人。
且极大可能是那位惊才绝绝的蓬莱上神。
不过至五万年前经历掌教不知所踪、上神闭关，门中精英弟子叛出的叛出，死的死，其余弟子无力支持偌大一个蓬莱，一步一步走向衰败。
从前神光笼罩的蓬莱诸峰，如今已破败蒙尘，再无人踏足其内，俨然是一座座孤岛。
不过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或许，她可以去沧澜寻求庇护……
拨开草丛，沿着记忆中地图的小道走。
林中寂静无声，连虫鸣鸟叫声也无，忽而灵月脊背一凉，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且，还不止一只。
唰唰一声，两只巨兽轻轻一跃，一前一后夹击，将她围在中心。
不是说千重山里的大型妖兽被沧澜清理过，仅余些攻击力较弱的留作弟子历练，怎么今儿个一下子撞到了三只！
灵月愁眉紧锁，若是单单面对一只虎狮兽，或有机会练练手，可一下子面对两只，连她都没多少胜算。
不动手，会死。
动手，会招惹来那魔头，也是一死。
两只虎狮兽对峙了半晌，似乎察觉眼前这个‘点心’没有半点威胁，终于按捺不住想要扑上来。
灵月咬了咬牙豁出去：“魔尊，救我。”
虎狮兽扑食的动作一滞，待查看了四周，不见帮手，想来是这个‘点心’太过狡猾，故布疑阵，企图逃走。
灵月的一颗心猛地一沉，像浸在湖底一样冰冰凉。
难道方才树后泄漏的一丝魔息，只是她的错觉？
灵月抬手取下桃花簪，就听树后传来一声轻哼，男子独有的低沉嗓音：“本尊记得这条小道穿过前面的山谷，就是沧澜山。”
被看穿心思，灵月一颗心冰凉冰凉的，面上故作讶异：“沧澜山，那这里就是千重山了。不是说千重山只有攻击力弱的妖兽吗？”
朔之懒得拆穿她，顺着话：“总会有漏网之鱼。”
听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虎狮兽早已按不住兴奋的拿爪子刨土。
刚才它们还道一个‘点心’只够塞牙缝，这不，立马又又一个‘点心’送上门来。
二虎只觉眼前一道白光，兽瞳中尚还带着困惑，似是不明白白光闪现的那一刹那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已倒塌在地上，永远得不到疑问解答。
剑起手落，又是将两只凶猛妖兽大卸八块，灵月偷偷瞄了朔之一眼，见他好像并没有怒气，胆肥了：“我不想吃果子。”
朔之耳朵动了动，随手摘了片树叶子，将草丛里疾跑的野鸡割了喉，见她还呆着，一扬眉毛：“还等着本尊去给你捡野鸡。”
灵月当然不敢劳他大驾，只是捧回来的野鸡跟她平常吃的好像不大一样啊！
又腥又臭的，这怎么吃？
她捧着野鸡端详，看了半晌，好似在琢磨该从哪处羽毛下口。看得朔之眉心跳了跳，从她嘴下夺了过来。
虽知此女娇生惯养，却不知她连鸡要拔毛，再烤熟才能食用的常识都不知道。
……
闻见火堆上烤得金黄的鸡，灵月早已咽下无数回口水，等魔头取下野鸡看了看，说可以吃了，便立即撕下一只鸡腿。
正要往嘴里送，突然想起这鸡是魔头捉的，也是魔头烤熟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灵月将鸡腿往前一送：“给。”
朔之盯了她一眼，倒没嫌弃，接了过来。
灵月得了另一只鸡腿，咬下一口，也不知是不是饿急了，竟觉得比她从前吃过的食物都要美味：“真好吃。”
朔之也尝了一口，面色无波，瞥见她腮帮子鼓鼓的，倒是比嘴上说的更实诚些。
他正要收回目光，见她梗着脖子，跟方才被叶子割断脖子的野鸡一样直翻白眼儿，很是不耐烦：“又怎么了？”
“水，水。”
朔之取了一片蕉叶，取了水递过去，见灵月喝了水，果然气息顺畅许多。
收紧的眉宇一松，复而又收紧。
不对。
怎么觉得不是她在侍候他。
像是他在侍候她这位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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