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爷的想法傅家宝可不知道。
他被林善舞拉到书房按到书案前坐下,又眼睁睁地看着林善舞从犄角旮旯里翻出字帖和纸笔放到他面前,却敢怒不敢言。
林善舞站在他面前,说道:“今天,临摹完十大张字帖,写完了你才能出去。”
凭什么!傅家宝憋着气瞪了林善舞一眼,可目光触及到她清凌凌的双目,顿时又怂了。因为他想起来林善舞的拳头,想起来林善舞拿着刀子面不改色在他身上划拉的样子。
他这心里又是害怕,又是不服,还有些不甘,凭什么!明明自己才是丈夫,明明她才是嫁进来的那个,可他却要处处受她钳制,还要被她打,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憋了半晌,傅家宝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凭什么!我不干!我不写!”
林善舞目光凉飕飕地看他一眼。
傅家宝立刻抬手捂住脑袋缩进了书案下面,他缩也就缩了,还不忘拉椅子挡住,一副生怕林善舞钻进去打他的样子。
林善舞原本还真想打他,但见到他这副反应,却忍不住笑了,这傅家宝,个子比她高半个头,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这个念头落下,林善舞忽然想起来傅家宝虽说已经成亲了,但今年也才十八岁。
罢了,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天真又贪玩,且不是那种人品败坏之徒,她又何必逼他那般紧?前头那几次应该叫他记住教训了。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出来吧,我告诉你凭什么。”
书案下面一动不动,林善舞又道:“你放心,我今日不打你。”
也许是因为她此刻的声音较为冷淡,不像前几次那样刻意装得温柔,令傅家宝感觉到了些许真实感,他试探道:“真的?”
林善舞:“我保证不对你动手。”
傅家宝眼珠子转了转,决定相信她这一次。他慢吞吞从书案底下钻出来,但身子崩得紧紧的,明显十分防备,要是发现林善舞有任何异动,他就会立刻缩回书案底下,而当他坐到椅子上,发现林善舞依旧没有动作后,才终于相信林善舞的话。
他身子松懈下来,吊儿郎当地歪坐在椅子上,有些好奇地对林善舞道:“你快说!”
林善舞瞥了他一眼,眉头微微一蹙,明显很看不惯他这坐姿。
傅家宝却不为所动,心道:反正母夜叉保证了今日不对他动手,她要是敢动手,就是言而无信!本少爷以后就再也不要相信她。
林善舞虽然看此时的傅家宝很不顺眼,却很遵守承诺,说不打他,还真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她在一旁书架上翻了翻,翻出了几张纸摊开来给傅家宝看。
那些纸张边缘都泛黄了,明显不是新近留下的,每张纸上都抄了一首古人的诗,字迹潦草,好些个还缺胳膊少腿,瞧着像是学字小儿拙劣的练笔。
然而看见了这些字,傅家宝面上却没有半点羞赧,他习惯性地歪头扫了一眼,奇怪道:“你给我看这些作甚?这都是本少爷几个月前写的了。”
哦,原来是几个月前写的,而不是好几年前写的。林善舞看他歪斜的脑袋和身子,忍住上前将他坐姿掰正的冲动,对他道:“身为男子,你的字却写得这般差,连我这个女子都不如,你不觉得羞愧吗?”
傅家宝一愣,又听林善舞接着道:“将来走出去,人人都会说你写的字连自个儿媳妇都不如,你觉得你面上有光?”
新婚那天晚上,林善舞就知道傅家宝是个好面子的,否则昨日她打他时,他不会关上门,也不会在受疼时死死闭着嘴不敢叫出声。他只有在以为生命受到威胁时才会出声向外人求救。自从知道她只是打他却不敢害他性命后,傅家宝再也没跟人提过她打他一事,这其中有她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缘故,更多的,却是傅家宝自尊心作祟,不敢叫人知道自己连媳妇都打不过。
果然,听完那句话后,傅家宝立刻坐直了身子,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善舞,随即否认道:“不可能,你写字能比我好看?骗鬼呢!”
傅家宝没有说的是,在他自个儿眼里,还真觉得自己的字挺好看的。毕竟他混的就是纨绔的圈子,好些个纨绔连字都认不全呢!他能认还能写,就算写的字有所错漏,那也足以叫他笑傲整个乐平县纨绔圈了!况且,在他心里,林善舞只是个农户的女儿,农户有几个识字认字还能买得起笔墨纸砚的?
傅家宝觉得,虽然林善舞的娘是秀才女儿,但是林善舞能认全字已经顶了不起了,写字怎么可能比他好看?她肯定是吹的!最多跟他半斤八两!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傅家宝就看见了林善舞写的字,他目光顿住了,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越张越大。
只见林善舞熟稔无比地捏起毛笔,在铺平的纸张上落下四行字,是一首诗,还正正好是傅家宝写在纸上的那首诗。由于傅家宝每行字空出的地方都大,足够林善舞在那空出的地方再写下一行字。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字,但是林善舞写出来的,却个个规整清晰,一勾一画隐隐有刀剑的锋芒,落在傅家宝的字迹旁边,顿时将那本就潦草的字衬成了枯枝烂草,简直不堪入目。
傅家宝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不管他怎么不敢置信,林善舞那还散着墨香的字依旧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不断提醒他自己的字有多么丑。
“怎么……可能……”傅家宝抓住那张纸摸了又摸,不敢置信地呢喃。
林善舞上辈子最开始的时候,一心闯荡江湖修习武功,而想要将武功修习到一定境界,没有一定的文化修养是不成的,毕竟若你连字都不认得,怎么能看懂武功秘籍?而当你能拿得稳刀剑,能将兵器使得炉火纯青,又怎么可能拿不稳一根小小的毛笔?
林善舞现在虽还远远达不到上辈子的境界,这具身体也无法拿得稳刀剑,但是拿笔写写字还是不成问题的。而即便换了具身体,她写出来的字没有上辈子那般苍劲有力,也能将十个这种水平的傅家宝吊起来打。
看着抓着纸张目光闪烁的傅家宝,林善舞道:“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十张大字,今日不临完,我就……”
“你说过今日不对我动手的,动脚也不行!否则就是言而无信!”傅家宝立刻打断她的话。
林善舞微微一笑,目光扫了傅家宝的肚子一眼,在后者去捂肚子时悠悠道:“你放心,我会信守承诺,但若是你今日做不到,那就别怪我明日手下无情。”话毕,她转身就离开了书房,丝毫不担心傅家宝会逃走。
逃又如何?反正从今日起她每天都会给傅家宝布置任务,傅家宝不完成,她就打,看他能扛多久。正好她重新修习武功,需要有人练手。
林善舞离开书房后,并未在东院多留,她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丫鬟出了门。她去取订做的擀面杖,顺便在街上多多逛逛,看看能做什么生意。钱是必须要赚的,她还想赚了钱以后租个偏僻的院子用来练武,一直躲在屋子里练武实在很不方便。
林善舞走了以后,傅家宝便老老实实留在书房里临摹字帖,每当他不耐烦想要跑出去,或是想丢下笔去看杂书时,就会看一眼林善舞写的那些字,再回忆一下被林善舞痛扁时的惨状,于是再多侥幸也都没了。
只是写着写着,傅家宝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他忍不住放下笔,抓起那张纸仔细端详起来,越看越觉得奇怪。林善舞这字写得也太好看了吧!她怎么可能把字写得这样好看?
他抓着这张纸,小心地走出了书房观望了一番,确定林善舞不在后,他立刻跑出了东院,往西院奔去。
西院正是傅周的居所,也布置了一间书房,但跟傅家宝空空荡荡的书房相比,傅周的书房就拥挤了许多,并不是西院的书房小,而是因为东院的书房里空空荡荡只摆了十几本傅家宝爱看的杂书,而西院的书房,却挨挨挤挤堆满了书籍,还有许多傅周从小到大写的字帖、画的小图以及做的注解,傅周这一屋子的书放出去,少说都能卖个上千两。
傅家宝并不喜欢这个继母所出的弟弟,平日任傅周对他怎么温和有礼,傅家宝都嗤之以鼻,因此守在西院的下人也并不欢迎这位大少爷,见他直直往书房里冲,连忙要拦,却被傅家宝一手挥开,两个下人敢怒不敢言,只好站在旁边看着,生怕傅家宝毁坏他们主子的东西。
傅家宝对那两个下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毫不在意,他进去以后,直接翻找出傅周亲笔写的字,放在旁边跟林善舞的字对比。他惊讶地发现,两人的字竟然不相上下,甚至林善舞的字还比傅周的好看一些,比如林善舞写的勾和捺瞧着比傅周的更有气势。
可这怎么可能?傅周四岁开始练字,一天少说要练习二十页大字,而林善舞,农户林家的女儿,她的兄弟都没上过几年学堂,他们家连个书房都没有,她怎么可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她这字没有十年的功底是写不出来的!
傅家宝好歹是个富户的大少爷,虽说不学无术,字也写得乱七八糟,但是这点见识还是有的,更别提还有傅周的字做对比。
他盯着两人的字,开始不断回忆林善舞的言行举止,再想想这些年林家的风评,越想越是心惊,他娶的真是林家的女儿?别不是哪个恶贯满盈的江湖人易容的吧!
想起那武侠话本里易容的盗贼将人骗得团团转的描述,傅家宝打了个寒战,他决定将和离的事放一边,先查查这个林善舞到底是不是林家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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