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求佛(二更)

小说:问鼎宫阙 作者:荔箫
    是夜,  宫中归于安寂,唯独蝉鸣还有若有似无地响着。

    一道影子悄悄地入了敬贤殿,过了片刻又悄悄退出来。走的是永明宫后不起眼的偏门,又踏上人迹罕至地偏僻宫道,很绕了个圈子才转向紫宸殿。

    敬贤殿中,德妃跪在菩萨像前,  手中拈着佛珠,  一颗颗地拈过每一颗,  在安静无声中将它转了一圈又一圈。

    事情出变数了,  让她一时辨不清虚实。

    她原本的打算并不复杂。皇长子年纪还小,历过的事也不多,心思不会有多深,  经不住旁人日复一日地挑唆。

    她有的是耐心,可以慢慢引着皇长子对六皇子生恨,  直至让他对六皇子下手。

    只要到了那一步,不论六皇子丧命与否,  贺宁沅这个地位最稳的嫡长子都完了。皇帝再看重他、再顾念佳惠皇后,也决计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

    到时候储位之争便会打开,除却和妃所生的四皇子有一般洛斯血统必定无缘储位外,  其他皇子皆有可能继位。

    而皇次子又早已不得皇帝喜爱,  那便是她膝下的三皇子最有机会了。于宫中嫔妃而言,  最大的指望不就是自己膝下的孩子能承继大统么

    这条路铺下去,简单又周全。

    却不料还是出了意外,而且这意外偏就出在皇长子身上。

    张昌与他打了几个月的交道了,  因是御前的人,很容易得皇长子信赖。一来二去的,皇长子与他说的事情就渐渐多了起来,连身边的侍卫也与他称兄道弟。

    她一度觉得离得手大约也不远了,皇长子却迟迟没对六皇子下手,每每张昌提起这些事,他都只沉默以对。

    德妃心急过也不安过,却也只能按部就班地一步步来。

    今天,张昌却与她提起,说皇长子开了口,道自己也恨六弟,觉得打从有了六弟以后,宸妃就不似以前那样对他好了。他还说他也知六弟长大后必与自己有一争,事关皇位,两个人多半是要有一个丧命,如此这般,自是让六弟早早的没了最好。

    他说他迟迟下不了手,是因怕自己日后无人可依。

    “皇长子殿下说一旦六皇子死在他手里,宸妃必定容不下他。他自幼丧母,好不容易才得了宸妃照顾,实在怕再生变故。”

    “他还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想为自己的将来铺平道路。若除了宸妃还有人肯照顾他,他当然愿意先送六皇子走。”

    张昌这般禀话道。

    德妃心里就乱了,这话实在令人心动她这般谋算,为的不过是自己日后能当太后,那若皇长子能养在自己膝下,事情岂不简单得多

    可她又也担心,皇长子会不会有别的算盘。

    这心动与顾虑纠缠不休,令她患得患失。一面想索性还是快刀斩乱麻,依着原本的打算来走最为稳妥,一面又实在舍不得皇长子这颗好棋。

    说到底,嫡长子继位才是最轻松的。

    理当不会吧。

    她在菩萨像前闭上眼,一下下敲起了木鱼。

    木鱼空灵的声音令人心安,“笃笃”声响中,她平心静气,将自己适才所想的又梳理了一遍。

    是了,应该不会,皇长子应该不会有别的算盘。

    他到底是才十二岁,就算是早慧的孩子,也到底还是个孩子。

    再者,宸妃的永信宫她虽探不进去,张昌这些日子摸出的虚实应该也是没错的。

    张昌说,皇长子私下里在他面前哭过两回,都是因为在延芳殿受了委屈。宸妃不冷不热的态度更令他心神不宁,他甚至迷茫地问过张昌“姨母会不会不要我了”

    这一切,实在不像会是假的。

    德妃徐徐地吁气,木鱼继续一下下敲着敲着。

    笃笃笃笃,听来善良,让人舒心。

    “笃笃笃笃笃笃笃”

    延芳殿侧殿里,木鱼声接连响着。颇有节奏,却能听出敲击之人心神并不宁静。

    夏云姒跪在蒲团上紧闭着眼,眉心越锁越深,深到极致,又忽而沁出一声冷笑,她随着冷笑睁眼,淡漠地望着佛像。

    几天前,她允了宁沅的主意。

    今天宁沅便告诉了张昌,说与她不睦、说愿意对宁沂下手,只要在那之后还有人肯照顾他。

    她看得出宁沅的壮志满怀。他的这个年纪,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刺激的。

    可她有多担心她虽已尽力地在暗中布了许多眼线,以确保事情不会出现差错,却还是怕那“万一”出现。

    就在这短短几日之内,她多少次想跟宁沅说,这事不再继续了,姨母会去把一切收拾干净。

    但她最终忍住了。

    因为诸如这般的事情宁沅总归要经历,眼下还有她帮他兜着,哪怕迎来的是满盘皆输的结果,若她肯豁出自己的命,也至少还能保证宁沅无虞。

    日后可就不一定了,若他在接触朝堂后遇到这般的算计,她未必还能帮他多少。

    这样的历练于他而言多么重要。

    所以啊,佛祖,我们谈谈

    凤眸微眯,夏云姒目光凌凌地望着佛像。

    佛祖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垂眸看着她、看着终生,以这副慈祥的面孔庇佑众生。

    “可是慈祥的庇佑有什么用呢”夏云姒与他对视着。

    “你对众生都慈祥,便会任由心善者被心狠者害死。”

    “所以啊,我从不奢求你的庇佑,但我想凭自己的本事护住自己的孩子,你得允了我吧。”

    “我姐姐已经没了,这账我不记到你头上,只与这人世间的凶手一一清算。”

    “但宁沅若也出差错,我就把这两笔账一起与你算个清楚。”

    “因果报应你最是清楚。”

    “所以你不要在这样的事上招惹我。”

    渐渐的,孩子的笑闹声穿过木鱼的空灵笃笃声,触动心弦。

    “慢一点别摔到”宁沅的喊声传来。

    紧接着夏云姒便觉背上一沉,宁沂挂在她脖子上疯笑。她也笑一声,背过手去把宁沂往下拽“快下来”

    宁沅追进来,也伸手就拽宁沂“快下来,别打扰姨母礼佛”

    宁沂松了手扑进他怀里,被他抱起来还在笑个不停,拍拍他的肩,奶声奶气地气人“哥哥跑得慢”

    宁沅瞪眼“你是不是找打”

    宁沂一双眼睛乌溜溜地望着他,无辜又可爱。

    夏云姒摒笑,将宁沂从宁沅手里接过,三人一道回了寝殿。

    已经到了该就寝的时候。她瞧了瞧窗外月色,估摸着皇帝今日应该不会过来了。

    到底是新人刚进宫的不久的时候,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她还能在彤史里占据半壁江山已不容易了。

    夏云姒估摸着今日侍寝的估计是苏氏或者顾氏。位份最高的这两位到底更合皇帝眼缘一些,虽不敌上次入宫的叶氏那样青云直上,得的赏赐却显然比旁人要多。

    翌日众人是到德妃的永明宫问安,她犹是懒洋洋地睡了懒觉,起床梳妆时燕时进了门来,在旁福了福身“娘娘,出了点事。”

    夏云姒从镜子里看着她“嗯”

    燕时上前了两步“林御女从德妃宫中出来,不知是如何冲撞了苏美人,起了些争执。听闻苏美人倒没想多计较,纪宝林却不依不饶。纪宝林的位份又压了林御女一头,就硬罚她在宫道上跪着呢。”

    夏云姒眉心微跳“德妃没管”

    燕时说“出事的地方与永明宫和咱们永信宫相距差不多,德妃估计也是刚听说。”

    哟,那倒有意思了。

    这事要是德妃已经管了,那她不管也罢。德妃没管她却知道了,可不好装不知道。

    纪氏又正好是燕妃宫里的人,她和燕妃也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旧怨呢,这不正合适么

    夏云姒便说“去带林御女回来,也传纪氏来。记得跟燕妃说一声,别弄得像我平白动她宫里的人。”

    燕时福身一应,这便去了。夏云姒仍旧不急不慌地梳妆更衣,待得二人进殿时她也还没收拾妥当,一名小宫女正跪在脚边帮她整理绦绳的流苏与裙摆。

    林御女半边脸肿着,脸上挂着泪痕,与纪氏一并下拜。夏云姒从镜中扫了她们一眼,没回头,只轻笑“本宫与贤妃德妃两位姐姐平日责罚宫嫔,都不敢出手掌掴,纪宝林好气势。”

    纪氏维持着下拜的姿势,肩头微微一栗,声音倒不太畏惧“林御女不敬在先,臣妾只是一时气不过罢了。”

    夏云姒置若罔闻,仍从镜中凝睇着她“瞧得出来,这是有人给你撑腰呢。”

    纪氏没作声,但此时的安静自是等同于默认。

    “你猜怎么着”夏云姒一声轻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若没人给你撑腰,这事我懒得管。但既有人给你撑腰,我还偏要瞧瞧她能怎么着了。”

    纪氏悚然抬头,夏云姒便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惊诧与不安织成一片。

    在宫里头,通常是知道谁背后有主都要给三分面子的,于高位嫔妃而言更是如此。就算背地里再有什么深仇大恨,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她哪里料得到,这位宸妃娘娘今儿个偏就为这个过不去了。

    她哑在那里,眼看着镜子里的宸妃朱唇轻启“宫里非重罪不掌掴宫嫔,至于戒令刑责之事,更有本宫与两位姐姐执掌,何轮得到你来整治林氏”

    说着,她终于转过身来,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从朱唇边挑起,镜中映出的姣好容颜则转成了她华美的发髻。

    “林御女回去吧,传个医女来,好好给你瞧一瞧脸。”

    继而一指纪宝林,抑扬顿挫的每一个字都动听悦耳“押她出去,顶盆半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漏看的记得翻回去看一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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