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上起来,就听见外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儿,颇为热闹。不过云湘听着却并不觉得,只觉扰人清梦。
她抬眼看向窗子,一瞧这天色已然是不早了。这是容桓的院子,他这会儿应当还没有下朝,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想到这儿,她不禁想起了上一回那个老夫人来的那一通,若不是容桓及时赶回来,她怕是就要吃了亏。这样想着,夜没课睡衣,便披衣起身,到旁边的耳房中迅速梳洗一番。
待到梳妆整齐了,这才开了房门,预备去外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一出门,就见到阿永走到门口,她似乎也是刚刚过来,俩人恰好碰到了一起。
云湘站在门内,有阿永挡着,一时瞧不见外头的情形,这便开口问道:“阿永,外头这是有什么事?怎的这般喧闹?”
“湘儿姐姐你不知……”阿永瞧着她,面露难色,她这神情和上回老夫人来内院的时候一模一样,云湘一见就觉得不好,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了。
是以,便催促着阿永开口:“出了什么事?你说。”
“湘儿姐姐,是老夫人,老夫人在后院办了个茶会,请了京中许多有头有脸的闺秀才俊,她知晓王爷不叫她进这内院里来,特意差了人,叫把内院所有的下人们都叫去后院里布置茶会,伺候客人。”
果不其然,阿永话一说完,云湘便觉得不好。
不说她如今在内院里安安全全地待着,出了这守卫守着,老夫人鞭长莫及的地方保不准对方有什么招数来害她。就单说这长安城有头有脸的闺秀们,若是一些高官富户家的也就罢了,可要是皇亲国戚,从前见过她的,可不是要害惨了她?
这些时日,容桓虽不说,可瞧他将她看管得这样严实,便知这风头是越来越紧了。宋国迎亲的队伍不日要进京了,她这个出逃在外的公主,若是被抓回去,还不得被父皇狠狠责骂一通?
权衡利弊之后,云湘深深觉得这回实在是去不得。便问阿永:“是所有人都非去不可吗?”
还没等到阿永回答她,就听见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家丁的声音对方正在大声说着:“快些走啊,你们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你们若再不快点,耽搁了时辰,到时候有你们好果子吃!”
云湘一听这话,刚想着不如干脆找个地方躲起来,谁知道对方却像冲着她来的似的,一双凌厉的眼睛直直看了过来。当下便道:“哎,那边那两个婢子,还不快快过去?”
“这位大哥,我还有件东西落在屋里了,可否容我进去拿一下?”她只能拖一时是一时,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盼着容桓回府来了。
对方并未急着回答,反倒是迈开了步子,快步走了过来,不容置疑地跟在她身后,说道:“拿吧,我在这儿等着,你拿好了咱就走。”
这显然是要看着她。云湘又一次在这里感受到了被禁锢的感觉,这母子两个,一个两个的都喜欢玩囚禁这一套么?
她正琢磨着如何在这位大哥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却突然见那家丁转过头去 ,她正要跑,便道听家丁对着另一头的几个婢女叫道:“哎,你们怎么还不走告诉你们,靖安王爷的马车已在来的路上了,你们耽搁的起么”
一听到“靖安王爷”,云湘刚刚迈出去的一小步忙又挪了回来,干脆走也不走了,叫那个家丁:“那个,这位大哥,我方才记错了,东西都拿好了,咱们走吧”
那家丁应了声,便领着一队内院的下人一道出发。
她来了摄政王府已然有了好几日,可是今日倒算是头一回去后院。倒不是旁的原因,只是听闻容桓洁身自好,已然弱冠了,后院却一个人都没有。
听闻空空荡荡只住着容家老夫人一个人。
不说旁的,只说这一点,她还是对容桓颇有一些欣赏的。她这十多年一直在后宫之中,眼见这父皇的妃子越来越多,她的兄弟姊妹多得排不上号。从前在话本子里总看到什么书生小姐,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大约还是对这种感情有期待的。
* *
云湘跟着先前来叫人的那家丁,穿过垂花门,一路进了长廊,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到了后院。
这老夫人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筹划着办茶会的事儿,若是只从今儿早上决定的,那老夫人可就真算是厉害了。云湘到了后院,老夫人的寿安堂时已然见着所有的布置井然有条,颇为考究,全然不像匆忙赶工出来的。
没想到这个老夫人的执行力竟比宫里头不少的娘娘还要厉害。
她们一行人刚到了寿安堂门口,就见着罗裙玉簪,雪肤花貌的闺秀们正进了院里,下人们更是来来往往,忙得快要四脚朝天。
这倒也难怪会来内院借下人了。
云湘自打一走到这儿,便赶忙低着头,生怕一不小心,碰见自己从前的熟人。不过只来了一会儿,她便发现有些不对,瞧着红罗襦、绣花鞋,怎么觉得今日来的全是女客?云湘虽不认识现在这些人,可是瞧着她们穿着打扮确实不错,向来也是一些京城中的大家闺秀了。
还没等她多想,走在前头领路的家丁已然带着一行人的队伍进了寿安堂的大门。家丁在院子里给其余的下人分配了事做,唯独落下了云湘一个。
云湘抬眼看去,有些不解,可心里却大约有了点儿数:“这是何意?”
对方这时倒是不跟她绕弯子了,索性直接说:“湘儿姑娘,老夫人钦点姑娘去跟前儿伺候。”
“嗤”,云湘一听,没忍住嗤笑了声儿,“那真是承蒙老夫人抬爱了。”
说完这话,也不再等对方回答,径直便向着屋子里走去。
还没进门,便听见屋子里你一言我一语,正聊的热火朝天。云湘一进门,就见到里头坐着半个屋子,大约十数个精心装扮过的姑娘。
一见这情形,她不禁在心里不屑地冷笑,想着这老夫人还说什么请长安城的闺秀才俊来王府开茶会,分明就是只有闺秀,哪来的才俊。方才还提到靖安王,她连靖安王的影儿都没见着。
云湘瞬间就明白了老夫人的意图,不过就是假借“茶会”之名,为自家儿子选个王妃,侧妃什么的。
至于巴巴儿把她叫到跟前儿来,大约是想让她瞧着,自己知难而退吧。
可惜了。
可惜老夫人千算万算,也没算出来她对容桓根本没什么旁的心思。
不过是就出了个神的功夫,云湘站在门口,便听厅前老夫人那边儿传来一句:“大胆婢子,见了老夫人和屋子这许多贵人也不知行礼。”
云湘顺着声音看去,正好瞧见老夫人身边的丽思姑姑颐指气使地瞧着她。
在宫里的时候,她总是自己在祈云殿里待着,若非父皇母后和皇祖母驾临,便几乎没有需要她行礼的时候。自打出了宫,为着掩藏身份,每每需要给人行礼,云湘总是在心中提醒自个儿,才不至于叫旁人觉得她失了礼数。
可是百密一疏,今日心中思索良多,一不小心就将这茬儿给忘了。屋子里这么多人瞧着,突然被人这么嚷了一嗓子,也实在有些尴尬,云湘正压着自己心中的怒气,准备行礼。
与此同时,门外却传来一声唱名——
“靖安王爷到——”
云湘下意识跟着所有人的目光一起向门口看去。只瞧见下人打着帘子,靖安王一身月白长袍,乌发仍高束着,大步迈进来。行走之间,尽是铮铮男儿的风发意气。
屋子里这么许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去。她自然不外乎,只是他却恰恰巧巧也看向了她。一时之间,四目相对。竟有种一眼万年之感。
这一眼,叫云湘许久没有回过神儿来。
怎么回事?与靖安王这一对视,叫云湘心中不知怎的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好像就是她梦里那个隐隐约约的影子。
好像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他们同样的少年意气,英姿笔挺,夺魂摄魄。
可是,他又给她一种奇怪的陌生感。那种靠不近的距离,像是她和他完全没有相熟过。与梦里那人痴痴缠缠的熟悉感全然不同。
云湘有些慌了。
自打几个月以前,她开始做那个梦起,就一直不断地在想着,那个梦中的男子究竟是谁。
想了很久很久,可是她的生命之中好像全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似的。直到某日因缘巧合见到了靖安王的画像,云湘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认定了是他了。
好像,也就只有靖安王一个人符合梦中的样子。
总之在云湘认识的人中,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因为靖安王这一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他身上去了。已然忘了刚才说的云湘没行礼的事儿了。
尤其是那些闺秀们。倒是万幸这其中没有云湘认识的,大约都是些官家小姐。
她们既然收了帖子来摄政王府赴老夫人这场茶会,显然不是冲着摄政王,就是冲着这靖安王来的了。
林祜收起看着云湘的眼神,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给老夫人作了一揖:“小王见过容老夫人。”
说罢,又大致环视一周:“见过各位小姐。”
最后一眼,又是落在云湘身上。不过仅仅一瞬,便撤走了,若不是有心盯着,也是难以察觉的。
“靖安王爷这眼睛净盯着屋子里这些如花似玉的姐姐们了,竟没瞧见小弟。”
靖安王刚给众人见过礼,众人起了身,还没来得及回礼,便听到一个男子说了这么一句。
云湘闻声,照例循声望去。
只见那男子瞧着年纪小,也不过与云湘年纪相仿,大概十五六的样子。不过身量虽高,面色却不大好,病态的白。却又与容桓那种病态不大一样。
更像是……体虚?
他既然能出现在这个茶会,又敢这样与靖安王说话,想来颇有些身份?不过云湘倒是没有见过这个人。
不过靖安王林祜认识,他脸上挂了丝笑意:“容二公子?许久不见,头一句竟是挑我的礼。”
容二公子?
云湘愣了愣。长安城中没有第二个有头有脸的容家。敢这么与靖安王说话的也不会是容家的旁支。那么这样说来,这个面色不大好的少年正是容桓的二弟,容老夫的二子?
大约是因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没想到这容老夫人的两个儿子,除了一样的病态脸色以外,竟没有一处儿相似。
她虽然并不对容桓有什么旁的心思,可他那副好皮囊实在是她不得不夸赞的。只是身染顽疾,叫他少了几分阳刚之气,不如靖安王这样意气风发。
可若单单论起样貌来,云湘从前觉得最好看的是宋家的二公子宋羡,可是直到见到容桓,才发觉,宋羡远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不过兄长皮囊这样完美无缺,面前这个做弟弟的倒是没有一处相同,反倒丹凤眼、鹰钩鼻,平白叫面容多了一丝凌厉。
实在太不温润了。
容老夫人笑着说:“靖安王,快快请起。安儿这孩子就是没大没小,被老身惯坏了。冲撞了你莫要介怀。”
还没等林祜说话,那容家二公子容安便开了口:“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与林兄自幼相识,本就是故交好友,不过是玩笑两句罢了。”
“安儿!住口!”容老夫人横了容安一眼,说道,“这般没大没小,还未在老家待够?”
容安因为小时候太过顽皮,闯下了个不小的祸端。容家老爷为了罚他,就叫他回洛阳老家反省去了,这几年容家老爷仙去,才算是被接了回来。
是以,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一听容老夫人这样说,忙开口阻止:“娘,孩儿不说话了便是,何必这样拿话来呛我。”
几人说笑几句便过去了。容老夫人看着满屋子的闺秀们,突然觉得应该快些回归正题。是以,便道:“老身记得原先在洛阳老家时,邻里相亲都是关系极好的,所谓远亲不如近邻,那真是真真儿的。如今来了这偌大的长安城,左右都在这一片儿地方住着,邻居之间,竟然都没有什么往来。”
座下的姑娘们大约也不懂送老夫人这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只能听她说完以后,跟着附和两句。
容老夫人看了云湘一眼,接着说:“如今老身颇费了些力气,让你们这些年轻的姑娘们聚在这茶会上,给我们这死气沉沉的摄政王府也添些光彩。”
这话说得虽然比较委婉,但是在座的可都是聪明人。自然是一想就懂的。
容老夫人见众人面色不错,瞧着都颇为欣喜的样子,便继续道:“听闻在座有巧善音律的小姐,老身知道靖安王爷也是喜爱音律之人,不如今日得空,你们便借着这个机会切磋一番。”
一听得这话,众人登时变的面色各异。有气得涨红脸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娇羞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受到众人目光洗礼的。
云湘也顺着其他人的目光看过去。是个极温婉的小姐。
想来这就是容老夫人要帮靖安王相看的人了。
云湘有些不自然地皱起了眉,倒不是因为容老夫人给靖安王相看人。只是也不知怎的,好像觉得有人一直在看她。
盯着看的那种。
她哪里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间只觉得毛骨悚然,暗暗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向着那个视线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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