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目光齐齐挪到她身上，脸色都不太好看，眼神也有点诡异。
顾晚筠高压之下，咽了口唾沫，道：“侯府罪责已由我大哥承担，我只求一人承担与世子恩怨，所以还请不要为难我娘他们，将他们都遣散离府了吧，留我一人随意处置。”
裴延潇瞥了一眼顾晚筠，随后扭转轮椅方向，往马车回去，道一句：“你过来。”
见裴延潇意思要单独与顾晚筠说话，裴延彻连忙拦了顾晚筠去路，问道：“大哥你想干什么？”
裴延潇都没有回头，只有清幽的声音传来：“她都说了一人承担，我们算算旧账而已，老三你还横插一脚，是不是太没有自知之明？”
说着，裴延潇已经回马车上去了，顾晚筠看了眼马车，又回眼看了看裴延彻，说一句：“多谢三公子替我说话。”随后便跟着轮椅，走向马车那边。
裴延彻不好再阻拦，侯府众人也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别无他法。
顾晚筠来到马车跟前，想着要单独跟裴延潇算账，一时心跳如鼓，从来没想到会这么没出息，特别是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场面太过血腥，唯恐引起不适”，就觉得头皮发麻。
顾晚筠在衣摆上抹了一把手心的冷汗，才上前沿着早已放置好的台阶，掀开帘子步入马车之内。
因为特制的马车内部较为宽敞，地面铺满波斯地毯，为方便轮椅直行入内，黄花梨雕刻蝙蝠几案放在侧面，案上还放着一套汉白玉茶具，青铜缠蛇四脚暖炉摆在角落，上头茶壶正烧着热水，腾腾薄雾弥漫，温暖宜人。
入眼就见中间轮椅上裴延潇正安静坐在那里，黑衣墨发，玉面细裁，眉目如画，眸光如冬夜般黑暗透出一股寒意，好似要将人看穿。
裴延潇比三年前要多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一张俊脸生出棱角，五官更加立体精致，特别是那一双眸子，以前从来也没觉得他眼神这般阴沉渗人，与记忆中大为不同。
顾晚筠被他看得不敢直视，上前微微欠身行了个礼道：“不知世子想怎样算账？”
裴延潇直问：“你与老三做了什么交易，他为何这般替你说话？”
没想到他首先问的会是这个，顾晚筠还有点没转过弯来，愣愣回答：“没做什么交易……可能三公子念及旧情，所以就替我说几句公道话。”
念及旧情？裴延潇目光暗沉了几分，语气凛冽得可怕：“你们有旧情？”
顾晚筠琢磨……她和裴延彻其实也没什么旧情，不过也没什么大的过节，充其量算是小时候小打小闹，上升不到你死我活的仇恨。
片刻后，顾晚筠低声嘟囔道：“怎么说两家曾经交情匪浅，多多少少也有些旧情吧，人家三公子都记得有交情，世子却只记得有仇怨……”
那口气，分明带着些埋怨和讽刺。
裴延潇冷笑一声：“你这意思，我也应该念及旧情？”
顾晚筠咬了咬唇，低眉垂目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向世子求情，但是我娘向来待你不薄，她一直欣赏你，以前就时常教诲，说我不该出言不逊，还说你学识过人，谦卑随和，脾气温顺，以后肯定会待我好……所以世子多少念及旧情不要为难我娘吧？怎么处置我我都绝无怨言。”
其实谦卑随和，脾气温顺这些话，母亲以前确实常说，而且父亲和母亲都喜欢裴延潇，总说他的好话，不然也不会执意不同意退婚……
要不是因为后来裕王被撵去西蜀，父母不愿意顾晚筠嫁去那么远，加上皇后施压，估计当真逼着也要把她嫁给裴延潇。
裴延潇却质问：“你娘都知道我肯定会待你好，你为何不知道？”
“……”顾晚筠无言以对，现在仇人相见，好像不该讨论好不好的问题吧？
裴延潇勾了勾手，命令道：“过来。”
顾晚筠一脸警惕的盯着他：“怎么？”
“这么说话累，过来说。”
“……”顾晚筠只好缓步走上前去，来到轮椅旁边站着。
裴延潇又轻拍了拍他的轮椅把手，这意思让顾晚筠低身下去，顾晚筠想了想，便席地坐在在他身边地毯上。
裴延潇垂眸，这才有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遣散侯夫人。”
顾晚筠一听，心下暗喜，目中流露出光彩熠熠，连忙道：“多谢世子高抬贵手！”
裴延潇缓缓侧目看着顾晚筠，黝黑如镜的瞳孔中映出她那如花似玉的样貌，和那纤柔窈窕的身姿，不知想到什么，意味深长的说道：“至于你，绝不轻饶。”
顾晚筠心下一颤，垂目颔首，道：“那是自然，我不敢奢望世子饶过我。”
裴延潇勾起唇角，声音磁性了几分：“不过念在你一片孝心，侯夫人如今病重需要有人照顾，我可以暂且留你一命，将你们一同遣散了，待她病情好转，再来接你。”
听闻此话，顾晚筠有些欢喜又有些忧愁，这么说，母亲病情好转之日，就是她的死期？
“这样总是念及旧情了？”
裴延潇还是有点人性的，恩怨分明，知道母亲以前对他好。
顾晚筠当然是赶紧谢恩：“晚筠替娘亲谢过世子宽宏大量，待娘亲病好，我一定心甘情愿将命交给你。”
裴延潇想了想又问：“你不会因为怕死，故意不让她病情好转吧？”
“怎么可能？”顾晚筠不至于为了活命，如此丧心病狂不让娘亲病好。
裴延潇还放心不下：“我带回来个苗裔神医，让他给你娘治病，早些治好了，我便早些处置你。”
为了早点处死她，不惜请神医给她娘治病？顾晚筠觉得这个理由完全合理，她简直心服口服！
她不但不能有丝毫怨言，而且还得由衷的感激涕零，一时间哭笑不得：“多谢世子大恩大德，晚筠实在感激不尽……”
裴延潇诡异的勾起唇角，弯下腰，凑上来一些，压低声音道：“不准让第三人知晓。”
顾晚筠点头：“世子放心。”她也不想让母亲知道，若是母亲知道她做出这样的交换，肯定不想活了。
裴延潇还道：“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我会让人时刻盯着你，休想逃跑，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是我承诺的一人承担，决不食言！”继续点头不止，唉……顾晚筠真的头一回这么心甘情愿，如果能让母亲的病好起来，她甘愿赴死还无怨无悔。
现在她就在琢磨，给母亲治病这阵子，她一定要想办法把大哥弄回来，然后把母亲交给大哥照顾，她就能安心的去死了。
估计，裴延潇不会让她死得那么干脆，死之前会拿他那些刑具好好折磨她吧？
再次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是顾晚筠在背后替裴延潇推着轮椅，二人一前一后一起下来的。
外头裴延彻来回踌躇，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见二人这么和睦的从马车上出来，目中露出一丝惊愕，赶忙迎上去询问：“怎么样，你们的账可算清了？”
裴延潇阖眼，点点道：“我已经想好如何处置她，既能服众又能解气。”
众人眼巴巴的望着。
裴延潇声线平静道：“这顾晚筠不知天高地厚，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吃过半点苦头，我决定就将她们遣散出府，流落街头，自生自灭。”
他还道：“如今天寒地冻，皇城半月无主，治安早已形同虚设，四处贼寇横行，官兵监守自盗，又有我百万大军入城……她若被扫地出门，估计一晚上都活不过去。”
他又盯着裴延彻，厉声警告道：“谨记任何人不得伸出援手，老三你若是想私下帮她，别怪我不客气！”
随后裴延潇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转身离去，还招呼裴延彻：“走吧，一起进宫。”
裴延彻反而有点出乎预料，许久没反应过来，离开前回望了顾晚筠好几眼，随后追着大哥，上了他的马车，还一脸狐疑的追问：“大哥，你们刚才算了什么账？”
“这是我与她的私事，你没必要知道吧？”
裴延彻确实没法干涉，只得转而询问：“你不会是想先遣散她，回头又来找她麻烦？”
虽然说，遣散出府，对于顾晚筠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家千金来说，跟去教坊司比起来也好不了多少，毕竟现在外头环境如此恶劣，天气冷，又这么乱，出去还不知道遇上什么天灾人祸，就如大哥说的那样，很可能一晚上都活不过去。
裴延潇淡然自若：“不是有你在旁作证？倒是想问问你，为何处处维护，替她求情，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裴延彻连忙摇头：“我当然是站在大哥这边的，怎么可能帮她求情！”
其实裴延彻心下正想，大哥虽然说不让任何人帮顾晚筠，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顾晚筠一晚上就死在外头，得想想法子。
旁边裴延潇已经说起正经事来：“不过一小女子而已，无需废太多心力，眼下要紧的是占领汴京之事……城内□□，也该尽快镇压平息，全城戒备，不如计划一番兵力如何分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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