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书院的夫子从前做过太子太傅,教习晋帝多年。后来辞官不干,在京城开起了书院。
慕名而来的学子众多,奈何书院场地有限,不能入院读书的学子,只能讪讪而回。
鸾玉刚打胯/下马,陆玉安便到了跟前。
他勒住缰绳,马匹前蹄高抬,嘶鸣阵阵,引得院内打扫的小厮驻足观看。
苏牧捻着花白的胡须,左手拿起书卷,引经据典,与堂下的学子论辩。
他穿着一身土灰色衣裳,里面套着肥厚的夹袄,足下蹬着鹿皮靴履,身上抱着个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极其温和谦虚的样子,与人说话的时候,双目总是和善的看着对方。
陆玉安和鸾玉经由书童引领,候在东偏房。房中布置简约,只摆了笔墨纸砚,陈旧的博古架上,齐齐整整放着各类书籍,有一排是苏牧亲笔编撰,在京中流传甚广。
“殿下,这本《兴国论》你可看过?夫子提出的观点十分新颖,饶是我母国,也不曾贯彻到这般细致。”
鸾玉抽出一本摩挲到起皮的书卷,提起裙摆坐在案边。此时她说的话,恰中陆玉安心思。
正是因为夫子的影响,所以他才跟晋帝请奏,要求恢复科举,废除推荐制。
“梁国科举贯彻的比晋国更为平民化,普通百姓将三年一次的机会看的极其珍重,也因如此,这些年梁国出了不少有远见的官员。公主不妨说说,若晋国学习梁国的科考制度,可行性有多大?”
“晋国尚武,轻视文人。科举名存实亡,官官相护,贵族门阀之间彼此依托。长此以往,平民百姓会丧失对统治者的信心,寒门难出贵子。而在朝为官者,日夜所思皆是如何掌权,溜须拍马,左右逢迎。
夫子说,民富则国强,贵族永远站在维护自身利益的制高点,而缺乏统筹制动的战略目光。原本科举是为了让所有人拥有公平竞争的权利,百姓看到希望,才会觉得皇上真正思及百姓。”
书童进来送水,侧脸斟茶的时候,多看了几眼鸾玉。风从破了一角的窗户溜进来,卷着水汽蒸腾纠缠,嗓子有些干痒,鸾玉轻声咳嗽。
陆玉安将茶水用手举起,“先喝点水,不着急。”
鸾玉接过茶,复又摆摆手。
“我说的或许有些偏激,殿下只当笑话听听罢了。”
“不,我觉得你说的甚有道理。我曾跟父皇提过改革科举,全民参与,三道奏折却没能让父皇回心转意,如今听你一番言论,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书童反手掩上房门,院中的梅花开的正好,淡雅的香气随着清风袭入鼻底。
“殿下所指的全民科考,也包括女子吗?”
陆玉安似是不解,面上有些惊讶,“我是有这个打算,只是虽然赞同女子参与科考,届时真正能做到的却不敢想象。
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多数没读过几天书。而贵族女子,又不喜在此类事情上抛头露面。别看晋国女子许多都会功夫,若是真叫她们参加文试武试,想必比登天还难。
父皇没有应允我的请奏,也在意料之中。”
“鸾玉却觉得,是皇上有意探测殿下的决心。若要改革科考,必然要冒着重重阻力。若没有强悍的恒心意志,极有可能半途而废。
若殿下下定决心,哪怕得罪权贵也要推行科举,那么到时鸾玉可要头一个报名,兴许晋国第一个女状元,便要落到我头上了。”
她莞尔一笑,丹唇微启,淡淡的茶香滚着几片嫩绿的叶芽,苦涩后便是一股难以描述的余味。
陆玉安许久未动,却被她这一席话点播到头脑清醒,刚要开口,门外吹进一股凉风,稳健的步子伴随慈善的声音。
苏牧缓缓来到案前,陆玉安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苏牧眼睛看着鸾玉,笑眯眯的问道。
“你媳妇儿?”
陆玉安脸上一红,扶着夫子的胳膊开始解释。
“不是,您这越来越冒失了。”
鸾玉倒没生气,微微福身,声音恬淡柔和。
“夫子,我叫鸾玉,梁国文南公主。”
“哦,可惜了。”苏牧右手拍在大腿上,眼神中毫不避讳的流露出惋惜之色。“我最看不上那个孩子,如此有想法的姑娘,却要跟着那样无趣的人过日子。
你怎的没这样的好福气?”
扭过头,苏牧冲着陆玉安质蹙眉,像是质问一般。
“夫子,我年岁还小。”
“不小了,舞象之年,再过两年便是弱冠。你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敏之已经三岁了。”苏牧提到陆玉容,不禁有些怅然。
“敏之那孩子,比你可有良心多了。他早些天过来看我,送我那幅《山居图》,实在是妙哉。”
《山居图》是前朝名家所作,相传早已损坏,没想到陆玉容能寻到,自然珍贵无比。
“夫子喜欢孔大家的画作?”鸾玉状似无意,粉唇微翘,盈盈眸光似千娇百媚,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岂止是喜欢,简直到了痴迷忘我的境界。前年书院人满为患,不招收学子,可听闻有人携孔大家墨宝拜访,这位夫子便殷勤的加了书案,堵住出门的角落,怨声载道啊。”
陆玉安嘴角勾起,竟有两个浅浅的旋涡,精瘦的脸颊俊俏刚毅。
“若你孝顺些,我怎能为一幅画折腰,堪堪拂了老朽的颜面。”
《兴国论》在三人面前安静的躺着,谁都没再主动提起。苏牧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对面的鸾玉不紧不慢的洗茶,斟茶,一双玉手灵巧生动。
“真是个好孩子,可惜你没这个福气。”
又是一声叹息,陆玉安喉咙上下滑动一番,特意侧开脸面,去看窗外的鸟雀觅食。
“成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连媳妇都娶不到。但凡你有你父皇一半的悟性,府里还不早就子嗣成群,我也......”
“夫子~”陆玉安拉长语调,清了清嗓音,说道。
“我最近受您的启发,跟父皇提及科举改革,父皇迟迟未允。除夕夜宴,若夫子能够与父皇当面进言,此事定然能够畅通无阻。”
“老朽的脸不是脸呐,不去,得罪人。”
“夫子,我从梁国来,没带什么好物,却有两幅孔大家的早期画作。”鸾玉顿住,苏牧果然欣喜,如孩童一般,脸上洋溢着毫无防备的笑意。
“你要送我?”
“还请夫子除夕宴上帮忙进言,鸾玉将感激不尽,必然双手奉上画作。”
苏牧哼唧了一声,身子靠回去,花白的胡须捻成一缕,“跟这小子学坏了。”
鸾玉笑道,“夫子本就有心助燕王殿下推行科举,鸾玉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夫子关心国政,故而才会写出这种旷世之作,《兴国论》不仅在晋国被众人推崇,在梁国亦然。”
“你要做晋国第一女状元?”
苏牧背部有些佝偻,他摸着自己的著作,又朝陆玉安示意。
“若有此机会,鸾玉必然想要尝试一番。不光如此,鸾玉想同夫子一样,开设书院,招纳天下学子,无论男女,凡求学者,一概不拒。”
“小子,听听人家的气概。若是你早有这般意气,你父皇早就批了。
罢了,先说好了,我可不是为了两幅画。当然,孔大家前期画作实在凤毛麟角,我也不好不承这姑娘的人情,小子,好福气啊。”
闻言,陆玉安双手藏在袖中紧紧握起,抬眸,鸾玉清水如波,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糟糕,这心跳的,像是要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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