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鸳鸯锅-17

    有栖川光没想到轰焦冻会这么快就联系她——他在第二天上午就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询问她下午和晚上是否有空。直到坐上他的车,她才知道此行的目的。

    “你是说……伯母?想见我?”女人微微睁大了眸,扭头有点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这么突然?”

    轰焦冻开的依旧是一辆低调的黑色SUV。他沉默了一阵,像是顶不住她的目光攻势般解释道:“昨天回去以后……把你的事情也说了。”

    有栖川光像是卡带了一样,整个人僵住了。过了一会儿,白腻的脸上才腾地浮起一片红云:“糟糕,你怎么不早说……衣服也没有好好挑过,见面礼也没准备……”

    “你这样穿很好。”轰焦冻用余光瞟了一眼有栖川光身上的衣服。正巧前方是个闪烁着红灯的十字路口,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轰焦冻单手支撑着座椅边缘,探身到后面,拎起几个包装漂亮的纸袋塞到有栖川光的怀里:“见面礼用这个就好。”

    有栖川光低头,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勾着纸袋边缘轻轻拉开,往里看了一眼。

    “这个不是……”看清内容物后,她愣住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推荐给你的点心吗?”

    “啊。鲷鱼烧、馒头和仙贝。”轰焦冻颔首。

    有栖川光怔怔地盯着轰焦冻的侧脸。红灯开始闪烁了起来,他忽然朝着反方向稍微别过脸。

    “怎么了?”轰焦冻的声音放得很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从话音中听出了一丝强自压抑的窘迫。

    “那时候……是想买点心给伯母的吗?”记忆终于连成一个圆,有栖川光不由得有点惊讶。想起当时自己自顾自地就顺杆爬推荐了一堆点心,她不由得有点不安地问道:“伯母……喜欢吗?”

    “不喜欢的话我就不会再买了吧?”轰焦冻抿了抿唇,“没问题的。”

    车子再次缓缓行驶了起来。

    “焦冻。”有栖川光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几大盒点心,黑色发丝被挤在胸口与袋子中间,“昨天的问题……你是怎么解决的?”

    见轰焦冻一时半会没出声,她又轻声说道:“不想说的话不说也没关系……”

    “我决定三年内从安德瓦的事务所独立出去,建立自己的英雄事务所。”轰焦冻忽然开口了。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缓缓转了转,他斟酌着词句,说道:“我不会放弃当职业英雄,目前也不打算离开安德瓦的事务所……但很早之前我就有自己建立事务所的打算了。现在只是给这件事定一个期限罢了。”

    “我对母亲保证过了,以后执行任务的时候会自己做出判断,再基于判断行动。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会尽力确保自己的安全。英雄活动的危险性是事实,我不想对母亲说谎。但好在……”轰焦冻顿了顿,“好在她内心深处一直相信着我。”

    ***

    结果,有栖川光还是在路上的花店里买了一束鲜花,一起带了过去。在看见轰冷接过鲜花时惊喜的神情后,她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

    “请坐。”轰冷捧着花,急匆匆地找出一个花瓶盛上清水,然后解开包裹精致的花束。有栖川光怔怔地看着轰冷忙碌的背影,回过神来后立刻朝着她走了过去:“让我来帮您吧?”

    “不用,你先坐一会儿吧。”轰冷闻言,回头冲着她温柔一笑,与轰焦冻肖似的眉眼让有栖川光怔忡了一瞬。但很快,轰冷便冲着轰焦冻叫道:“焦冻,站在那里发什么呆?泡壶茶吧?”

    “喜欢喝什么茶?”轰焦冻从夹子上取下茶盒,走到流理台前问道。他的声音将有栖川光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走到轰焦冻对面,看了一眼茶盒里各式各样的茶叶,指尖轻轻一点:“那就这个。”

    “明白了。”轰焦冻取出茶叶。有栖川光凝视着轰焦冻的面庞,轻声说道:“你和伯母长得好像。”

    闻言,轰焦冻提着茶壶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有栖川光一眼,女人昳丽的眉眼间看不见一丝虚伪。

    “那是当然的吧。”他勾了勾唇角,似乎因为她的话高兴得不轻。

    “小光?”轰冷忽然叫了一声。她已经将鲜花插|进瓶中,又将花瓶放在了桌上。看见有栖川光与轰焦冻面对面站着的模样,她伸出手捧着脸,柔和的眉眼弯了起来:“呀。”

    有栖川光不明所以,轰焦冻收拾着茶具的手却一抖。

    “……妈。”他无奈地唤了一声,随后托着托盘,将茶壶和茶杯放在了桌上,回身招呼有栖川光过去。

    ***

    当轰炎司推开和纸拉门的时候,他看见的便是这一副情景——桌上几盒诱人的点心打开着,内容物已经消失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清浅的茶香。儿子的身边坐着他找来相亲的女孩,而自己妻子脸上的温柔笑意是他很久未曾见过的。因为陌生,那笑容便在他心中狠狠撞了一下。

    他不由得恍惚了一瞬。而听见纸门滑动声的三人都朝着门口望去。

    那一瞬间,他看见自己妻子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今天不是有任务吗?”轰焦冻握着茶杯开口。他用余光看见轰冷的神情略微黯淡了些,脸色也冷了下来。

    “已经结束了。”轰炎司脱下外套,挂在了衣架上。他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往日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此刻也消失了。乍一看上去,除去纵贯左半张脸的巨大伤疤外,他反倒像是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普通中年男人一般。

    “没准备我的晚饭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解决。你们忙你们的吧。”轰炎司拉了拉领口,慢慢说道。他踩着黄绿色的榻榻米,朝着房间尽头与走廊相接的门而去,却在经过有栖川光背后的时候脚步一滞。

    “有栖川,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过来。”轰炎司说完,继续朝着走廊走去。

    有栖川光用右手撑着榻榻米地面,刚想站起来,一旁的轰焦冻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不去也可以。”他凝视着她,又重复了一边,“你没有义务过去。”

    “要说的是案件的事情。”轰炎司说着,脚步未停,身影消失在了门外。有栖川光看见轰冷的面色白了几分,便冲着她安抚性地一笑,又反手握住了轰焦冻的手掌。

    “没关系的。”她说。

    ***

    有栖川光跟着轰炎司,一路走进了一个宽阔而空旷的房间。房间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上面以遒劲字体书写着的字词尽是对力量的追求,而房间地板上铺设的榻榻米有几处边缘发黑卷翘,像是被烈火灼烤过一般。

    轰炎司径自站在了房间中央,一言不发。有栖川光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问道:“您说有案件的事情需要跟我商讨……”

    “对你来说是案件吧。”高大的男人垂下头,仿佛眼角的细纹都深刻了几分,“我的妻子……昨天对我提出了离婚的要求。‘我有点想离婚了。’那时候,她是这样对我说的。”

    听明白后,有栖川光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轰焦冻肯定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并未对她提起。

    他是不想让她知道家里这些令他感到窘迫的争端吗?

    “那您是……怎么想的?”明知轰炎司找她来说出这些家族隐秘一定有所打算,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问。

    “我当时很震惊。我的妻子嫁给我三十多年,我知道她对我的怨气,但我没有想到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提出这样的要求了。”轰炎司垂目,虚虚盯着榻榻米上的焦灼痕迹,良久摇了摇头,“还是我太小看了她啊。”

    “我想要挽回……”他喃喃说道,“但如果她一直坚持,那我会遂了她的意思。”

    “自己不是好丈夫、好父亲的事情……我一直知道的啊。”轰炎司说着,忽然有些茫然,“焦冻他跟你说过……我以前……吗?”

    有栖川光慢慢点了点头。听闻轰炎司愿意离婚,她一开始心里浮起了强烈的震惊——No.1英雄的婚变一定会给他带来强大的舆论压力。但很快,震惊散去,接替而至的是淡淡的悲伤。

    “有栖川,你作为一个女人……能告诉我你的想法吗?”轰炎司说得很慢,像是每吐出一个字来都耗费了他天大的力气,“如果你是我的妻子,那你能原谅做出过那些事情的我……吗?”

    有栖川光张了张口,最后慢慢别开了头。

    “……抱歉。”她低声说道。

    一片寂静中,轰炎司苦笑了一声。

    “果然是这样吗……”他像是早有预料般叹了口气,“那时候,我选择了我的妻子,除了因为个性合适的缘故……还有就是,我并不讨厌她。我知道她努力了,强迫自己试着接受我,但我却因为她有时克制不住而流露出的抗拒故意和她对着干,她一旦想带着焦冻去游乐园,我就强迫焦冻整天训练。呵,真是气量狭窄的男人啊……”

    “我总想着如果我真的让焦冻成为了超越欧尔麦特的英雄,妻子是不是就会承认我是对的,会不会就高看我一眼。直到现在,我依旧忍不住这样想……成为No.1之后,我也曾下定决心要补偿家人,但却总是因为男人那点又臭又硬的架子而拉不下脸。”

    “她在那时候,也曾对我重新燃起期待……但我辜负了她。”

    有栖川光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开口:“焦冻这次受伤的时候……难道您也是因为如此……”

    轰炎司颓然地坐在了榻榻米上。

    “没错……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应该急着让焦冻一个人负责这种级别的案件。但是听到他的伤势后,我逃跑了……很可笑吧?面对着穷凶极恶的敌人也鏖战到底的No.1英雄居然狼狈地从儿子的病房外逃跑……”

    他伸出手掌蒙住脸,低声说道:“不敢去面对……”

    “所以出于烦躁才不由自主地对着敌人出了重手、因为小事对普通人发脾气吗……”有栖川光闭了闭眼。听见轰焦冻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便依稀有些猜测,而如今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但她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如果我的妻子……”说到这里,轰炎司艰难地改变了说法,“如果冷她真的最后和我离婚了,那就拜托你和焦冻,好好照顾她。我什么都做不到——”

    “抱歉。”有栖川光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不能答应你。”

    疲惫的男人惊诧地抬起了头,半晌才出了声:“你不是喜欢焦冻吗?”

    “我喜欢他,也喜欢伯母。”有栖川光走到了轰炎司面前,跪坐在地上。她凝视着轰炎司的双眼,低声说道:“但是您如果还想要挽救什么,那现在这样半吊子的决心是不够的。您发现了吗?您依旧因为所谓的‘男人又臭又硬的自尊’和‘拉不下脸’,将重要的倾诉对象选择成了我。但这些话,您本应该对您的妻子和孩子们说。”

    注视着满脸惊愕的轰炎司,她继续说道:“如果真的对伯母感到那样抱歉、真的希望她得到解脱,那就抱着彻底放手的决心,真诚地把歉意全部告诉她——不要只说什么‘我会补偿’的空洞话,难道家人血亲还不值得您放下那些无谓的、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心’吗?”

    心中一个想法百转千回,快到喉咙口了,又被有栖川光硬生生咽了下去——轰冷她说出“我有点想离婚了”这样的话,看似无法挽回,但实际上,善良的她依旧给轰炎司留了一次机会。当真痛恨对方、一刻都不想继续婚姻关系的夫妇是不会说出这样委婉柔和的词句的。

    想到这样善良的、温柔的轰冷,有栖川光最终沉沉叹了口气。

    ***

    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轰冷和轰焦冻面前后,轰炎司提出了周日把冬美和夏雄都聚起来,一家人一起谈一谈的要求。

    “我今天先回去了。”有栖川光抱歉地笑了笑,打算给轰炎司留下道歉的机会。

    “诶?不留下吃晚饭了吗?”轰冷露出惊讶的表情。在得到有栖川光否定的回答后,她迟疑着看了看轰焦冻,“冬美也快回家了,我也很想让她见见你呢……”

    轰焦冻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轰炎司和有栖川光身上来回打了几个转,最终叹了口气。

    “我送你。”他站起身来,先一步帮有栖川光取下挂在一旁的风衣。

    拉开和纸拉门后,轰焦冻保持着门开的状态,与有栖川光走出几步。

    “他告诉了你。”他忽然凑近,低声说道,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畔。

    “……嗯。”有栖川光知道轰焦冻指的是什么,便点了点头。

    “送到对面车站就好,他有话想对你们说。”她拢了拢风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透过敞开的纸门,她依稀看见轰炎司与轰冷相对而坐,两人中间隔着大半个房间的距离。

    家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有像有栖川光的父母一样至死依旧形影不离的夫妻,也有像轰炎司和轰冷这样即便身处一室,也要分踞一角的夫妻……有像轰焦冻与轰夏雄、轰冬美这样的兄弟姐妹,也有像有栖川光她自己与水原杏奈这样的、毫无血缘关系却无法放下对方的姐妹……

    想起出院后去探望水原杏奈时,对方噙着眼泪、颤巍巍地叫出的那一声“姐姐”,有栖川光的神情不免有些恍惚。

    倘若搬家后,她能好好关心水原杏奈,如今遗憾便能减少许多。

    刚才对轰炎司说的话,也是她想对自己说的话。如果是家人,如果是深爱的人,那自己内心积攒着的话,还是要好好朝着对方传达出去的。

    “抱歉。”轰焦冻忽然快速地说。见有栖川光抬头看他,他眸色沉了几分,“那家伙一定让你很困扰吧。”

    “没有哦。”有栖川光摇了摇头,浅浅笑了笑。看着轰焦冻的神情,她不免有些出神:“以后会变成怎么样,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啊……”

    步伐一拐,两人绕过围墙,街道上此刻空无一人。他忽然拥着她的肩膀,快速地垂下头去。

    两人的唇轻柔地碰触了一下,轰焦冻手臂的温度隔着衣料传导而来。见有栖川光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轰焦冻喉间溢出低沉的声音:“那一起经历下去不就知道了吗。和我一起。”

    有栖川光愣住了。

    在15岁那年,她失去了她的父母,然后就这样一直孤零零地活到了24岁。如今,重新填补了她生命中空白的人……眼前的这个男人……

    以后一定也能成为“家人”吧……

    她胸口一暖,露出了笑容。黑发在风中扬起,轻柔的声音被风细细揉碎,又送向了远方。

    “……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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