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娘将陈覃予轻轻拍醒,柔声告诉他:“六郎,县尊来了。你不要怕,照实说便好。”
陈覃予轻轻点头,爬起身来让胡三娘为他穿好衣服,再牵着他走到自己的房中。
不大的屋中站着不少人,其中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坐在凳子上,其他人则围在他的身后。
胡三娘拉着陈覃予朝着那位大人揖礼道:“民妇陈胡氏见过汪县尊。”
县尊?
陈覃予跟着弯腰的时候,脑子里立刻搜索“县尊”究竟是什么官。
根据资料显示,县尊乃是平民见到知县时的尊称,而知县是正七品官员,虽然手底下有人,但县里发生的事基本上都要过问。
对此,陈覃予表示很好,这样层层上报,知道红薯的人越多越好。
知县汪林点点头,面上带笑地问:“陈六郎,某听闻此物乃是河神所赐?”
陈覃予点点头:“回县尊,这是河神伯伯的赔偿。”
“河神说这是粮食?”
陈覃予重重点头。
谁知汪林瞬间变了脸色,手掌往桌上一拍,怒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
不要说胡三娘,就连陈覃予都蒙了。
不知是谁的手压住他的脑袋,使得他的脑门磕在了地上。一顿一顿的疼痛中,他听到胡三娘慌张跪在地上道:“县尊息怒,民妇之言句句属实,不敢装神弄鬼,欺瞒朝廷。”
汪林嗤笑一声:“尔等还敢狡辩?若是那鬼神真要补偿你们,又怎会只给些微粮种,不赐金银宝物?”
……这逻辑判断还挺有道理的啊!
陈覃予一边琢磨着,一边听汪林怒喝道:“说!尔等从何处盗来此物?”
旁边站着的里正欲替陈覃予母子俩辩解,汪林便抬手示意他噤声。
陈覃予被一个差人上前来捂住了嘴,不许他出声。胡三娘上前来想拉住他,却不敌差役的力量,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怎么办?
陈覃予挣扎不得,脑中疯狂地想着救命的法子。要不……再买点东西?可他要买点啥才能让大家相信他的话?
里正见胡三娘趴跪在地,泣声哀求,心中终是不忍。他不顾汪林的示意,躬身劝道:“汪县尊,愚妇陈胡氏纵然糊涂,胆敢欺瞒朝廷,她的儿子陈初六却不过是个刚蒙学的少年人,恳请大人饶了陈胡氏母子俩的命吧。”
汪林却怒道:“若人人装那鬼神,盗取他物,世间何来王法?”
里正闻言,只“哎”了一声,再说不出其他劝阻的话来。
陈覃予的心中骇然。他就是装神弄鬼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啊!这里不是封建王朝吗,怎么比现代社会还容不下迷信?
天呐!他要是早知道买红薯这么多麻烦,还不如买点蜡烛,或者珍珠……珍珠?
陈初六立时不挣扎了。制住他的差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生怕自己力气太大,把孩子给弄死了。
在他的旁边,胡三娘流着泪,仍在小声恳求。
忽地,屋中亮起了一团柔和的白光。众人同时顿住声息,汪林更是瞪着眼睛,眼中含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光芒散去,一堆还带着水的珠蚌出现在了地上。
众人又是“啊”的一声,显然吓得不轻。
陈初六这才又挣扎起来,见差役还一动不动地捂住自己,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差役的手。
差役这才回过神来,手跟着放松,任由陈覃予挣脱开来。
只见陈覃予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大声道:“小人陈初六不敢欺瞒朝廷。那粮种确是河神所赐。他赐我此物,不过是念在我母亲身体渐弱,我亦是体弱多病,无力耕作。他让我将此物献于朝廷,以期朝廷念我家献种有功,能永免税赋差役。”他起身,手指向那堆珠蚌,看向知县道,“这堆珠蚌亦是河神所赐。他嘱咐我财不可露白,便将此物放入我心中,让我待到弱冠时,再拿出来取珠换钱。今日危难,我只能将它们提前取出,以证我所言句句属实,请县尊明鉴!”说罢,他趴下身,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胡三娘顿了片刻,亦跟着他磕头喊道:“请县尊明鉴!”
屋中一时落针可闻。
这等奇事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它是真的?
汪知县怕是也被镇住了,好半晌才说道:“既然你说这是珠蚌,那只要能从中取出珍珠,某便信你所言,更上奏朝廷,赐你家钱银,还叫你家永免税赋徭役。”
陈覃予松了一口气,赶紧谢道:“谢县尊!”
汪知县不仅赐他们起身,还命人搬来座椅,给他们赐座。
旁边跟着来的,看起来像是师爷一样的人物见两人落座,便示意一旁的差役开蚌。
那名差役随手拿起一个蚌壳,抽出腰间的佩刀,小心刺入珠蚌中,将其用力划开。他的力气很大,珠蚌刚被划出一个口,他便双手使力,轻而易举地将蚌壳扳开了。
米白色的带着腥味的蚌肉展开来,倒是没立刻看见珍珠的影子。差役将手指伸进蚌肉中,搅动了几下,身体忽地一顿。他使力将肉里的东西扣了出来,举在众人眼前,一颗直径约有一厘米的深紫色、正圆形的珍珠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一幕让陈覃予都有些震惊。
他之所以忽然想起购买珠蚌,一是因为他的一位女同事有在淘宝上买珠蚌来,自己取珠的爱好。不过那女同事买了这么多蚌壳,也就开出过一颗八毫米的正圆形紫色珍珠,还说自己赚了。
二则是蚌壳属于水产,没什么人会特地去偷,感觉和河神的身份更有关联。
现在差役取出一颗在后世价廉,在这里却价值千金的珍珠,不要说其他人,就连汪知县也被镇住了。虽然不晓得这个年代的官员工资多少,但根据各个朝代的推断,正七品的官员也不像是会有钱的样子。
汪知县没有喊停,差役也不敢停,其他跟着想大开眼界的人更是连声都不会出。
陈覃予一共买了五十个品类不同的珠蚌,按照淘宝页面标注的买五送一,传输过来是一共六十个,还有一小包洗珍珠用的海盐。
差役一一开来,将取出的珍珠放在一个陶碗中,不大一会儿,珍珠把碗都装满了。
陈覃予无奈,只得托人从厨房里又取了两个碗来,然后将取出的珍珠一一分类。光泽无暇、形状规整的珍珠一个碗,光泽无暇、形状不规整或有瑕疵、形状却规整的一个碗,剩下的珍珠在另一个碗。
六十个珠蚌开完,众人看得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
陈覃予也不管他们,只跪在地上,把品质最好的那碗推出来说:“启禀县尊,小人陈初六愿将此碗珍珠献于朝廷,以谢朝廷免小人一家的税赋差役。”
众人大惊。虽然这碗中的珍珠只有六颗,然每颗价值万两白银也不为过。卖了不说他自己的差役,就连子子孙孙也不用辛苦劳作了啊!
汪林沉默着,未发一语,陈覃予也不急。他接着推出品质中等的那一碗,说:“再禀县尊,小人愿将这一碗珍珠同样献于朝廷,以助朝廷推广河神赐下的粮种,让天下万民均受神恩。”
这下,汪林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但这还没完。
陈覃予将最后的一碗推至汪林面前,接着叩首拜道:“最后一碗珠,虽价值不丰,亦能买下不少粮食。小人愿将所购粮食赠予他地灾民,为赐下此珠的河神积攒功德,助他早日飞升上界,成佛成仙。”
屋中比方才更静了。众人呆滞地看着叩拜在地的陈初六,不敢相信这人居然一颗不留,全部赠予朝廷。
……难道河神所赐之物,其实不止这些?
陈覃予见众人久久不应,低着头联系自己的上下文,忽然就明白众人可能是在想些什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真撒一个谎,需要千万个谎来圆。偏偏你还不能不去圆。
陈覃予不待汪林叫他起身,便抬起头来看着汪林:“县尊,河神所赐之物全在此处,小人不敢藏私。且小人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人不过是个少年人,家中也只有一个寡母。若我今日私藏,来日又怎能抵挡得住贼人的惦记。”他复又叩首的瞬间,觉得膝盖都跪痛了。因此,陈覃予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语调中含着几分委屈和无奈。
知县汪林看着面前的陈初六,实在是有些不敢置信。无论是面前价值连城的珍珠,还是跪在地上,说话条理分明,还不卑不亢的十年少年。这一切都让他如坠梦中,可偏偏不是在做梦。
他面露威严地看着陈覃予,问:“汝不过刚蒙学,何以言辞烁金,让某不敢不信汝之所言?”
啊!千万个谎啊……
陈覃予心中哀叹,却只能继续撒谎道:“回禀县尊,小人此番溺水,既是祸,亦是福。若无此难,小人仍旧是顽劣童子,不好学亦无大志向。今逢此灾,小人方晓生之不易,亦醒悟过往岁月皆虚度。”
“哦?听汝所言,此灾还为汝开了窍?”
“回县尊,正是如此。”陈覃予知道自己不能再装逼了,装的逼越凶,劈的雷越猛。他索性无赖一次,借着原主人的记忆说:“家中连遭劫难,家境更是一落千丈。我不过是一个病弱小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何以为我母亲分忧?为今之计,只有用功读书,将来考上功名,才能使我家门楣光耀,我母亲能安享晚年。”
闻听此言,原本被陈覃予的一系列骚操作镇住的胡三娘双眼通红,掩面悲泣道:“是娘无能!”
陈覃予赶紧转了个身,叩拜胡三娘道:“母亲不可如此自责。母亲予我生身,这便是大恩。母亲亦从未苛待我,甚至因我溺水之事,倾尽所有,险些还卖光田土房产。这便是大德。如此大恩大德,母亲怎还自责己身?”说罢,陈覃予灵机一动,跟着嚎哭起来。
他们母子俩像是比赛似的,一个哭得比一个惨,甚至哭着哭着,还抱在了一起,看起来着实可怜,闹得汪林头都大了,只能出声道:“罢了罢了,某信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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