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南的双开门被推开,跨过低矮的门栏走出去,是小阁楼的围栏,凭栏眺望即可见高低连绵的翠绿群山与远处修建精致的亭台楼阁交相辉映,这也是昇阳独爱这里的原因之一。
冬日的阳光格外的偏爱这个方位,蓝秧将美人榻上垫了厚厚的羊毛毯子,昇阳就懒洋洋的窝在上面晒太阳,边上煮着茶水,好不惬意。
长公主周玉音来时,见到的就是她这幅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模样。
她忽然十分好奇昇阳这三年在羌国王宫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以她从前的性子,必定是大杀四方,在最快的时间之内坐稳自己的位置,排除异己。
可事实好像是完全相反。
后宫之主这个身份并不轻松,偏生她现在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每日劳心劳力整顿后宫的愁样,更像是……当年的明贵妃。
“我若再来晚片刻,恐怕要在临间找个地方等你睡上一觉。”周玉音细语打趣,惊动了闭目养神的人。
蓝秧赶紧向她行礼,又搬了一张椅子挨着昇阳。
这个招待甚是随性,周玉音按下心中诧异,从善如流的入座:“我还记得你喜欢喝茶,等年节之后开春,我为你寻些好茶来,保管你喝了之后喜欢。”
昇阳换了个姿势窝着:“那我就不与公主客气了。”
周玉音抿唇一笑,气氛忽然就沉默下来。
昇阳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像是在等着周玉音主动道明来意。
周玉音咬了一口蓝秧奉上的小点心,只小小一口,贝齿似乎只刮了一层皮,吃的很是没有诚意,心不在焉的,蓝秧都怀疑她到底尝到味儿没有。
“你回来之前,羌王曾送来书信,道明你与皇子公主到京的日子。”
她莞尔一笑:“一别三年,你也是真狠心,连一封家书都不送,此次回来应当多留些时候才对。”
蓝秧心头一跳。
长公主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在说,羌王只说郡主回来,却不说郡主回来多久,什么时候走。
也难怪京中的人相信谣言,多番猜忌,尤其是姚氏那个蠢货,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实在是太可笑了。
昇阳四两拨千斤的回道:“想回来就回来了,该走的时候就走了。”
周玉音怔了一下。
原来从前那些耳熟能详的是非道理并非空口白话。
一个人有野心有企图,其实并可不怕,至少你直到她什么,说话做事自然有迹可循。
从前的周玉雁,一颗心都扑在了王府的荣耀上。
她是王府的庶女,本该是一个身份低微任人拿捏的小女子;可是她野心勃勃,审时度势,乘风而上势不可挡,说是大禹的传奇女子也不为过。
但周玉音知道,她与旁人不同。她争锋夺宠,不是为了给自己哄抬身价找一个得力郎君,过上备受恩宠儿女成群的日子。
她所有的风光,都是为了淳王府而争;只要有她在一日,哪怕淳王府自此绝户,也没有人敢看低半分。
然而到了最后,她什么都放弃了。
放弃了淳王府的荣耀,放弃了对父亲的情感,断了与嫡出姐姐多年的恩怨纠葛,远嫁他乡三年无回音。
而今她再回来,好似还是那个昇阳郡主周玉雁,但又不同了。
周玉音再也无法精准又有把握的洞悉她做所有事情的目的和意图。
或者说,她也没想明白,不再为淳王府而活着的昇阳郡主,如今为了什么回来。
所以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昇阳,还能不能救一救淳于太后。
周玉音眉眼低垂,苦笑了一下:“其实你如今能回来,我觉得很好。这几年,母后的身体每况愈下,虽然她还是位居太后,但是宫里个个都是心明眼亮,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母后这一生都活的尊贵骄傲,这样的落差令她备受打击。听说人在命到尽头时,总会回忆起从前年的事情,她会念叨起父皇,会念叨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还有昇平和你……”
周玉音的声音柔和,语气低婉,在咕咚咕咚冒开的茶水声之下,越发娓娓动听,任谁都会在此刻牵动心肠回忆往昔,可惜她这番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昇阳一声轻笑。
周玉音微微蹙眉。
昇阳抱着暖手炉,嘴角噙着笑:“当年太子稳居东宫之位,淳于皇后忌惮明贵妃与昭王殿下,双方早已经是对立之势,归元寺流民安置一事,是我在从中牵线,那些被二皇子追杀的曲氏门人也是在我的庇护之下避过一劫,成为五殿下翻身的重要条件之一。”
她毫不忌讳的提起当年的事情,好像做那些事情的是别人,和她没关系:“如此一来,傻子也知道我是与昭王殿下站在一条阵线,虽说昭王殿下最后为亲生母妃正名,脱了与贵妃的记名母子关系,将如今的永庆帝推上皇位,可是他们永远不会为敌,所以今上登基有我的功劳,前太子垮台,我这双手也不干净。”
昇阳的笑容淡了几分,撇撇嘴:“淳于太后念叨我,该是念叨要将我切成七块还是九块吧。”
……
裴源一早就在裴源包下了一个阁楼雅间,携了好几副长公主的卓越之作,邀二三好友前来一同赏画,傅修宁便是其中一个。
按照大禹的律例,公主招选驸马,须得是小官出身的少年郎,且入赘为驸马后,不得参与朝中大事,换句话说,即便做官,也只能做有名无权,或者干脆是芝麻绿豆的官。
若如今稳坐皇太后之位的是淳于太后,长公主的地位自然尊宠,裴源这个驸马也会颇受吹捧。可惜现在的皇太后是明氏,裴源也跟着成了一个笑话。
至于傅修宁,那就更惨了。
他本是少年奇才,天资聪明,偏生还努力的很,自小博览群书认真苦读,还不到十四岁,一手文章已经犀利精彩颇具风格,在他那几年的巅峰辉煌里,一些点睛之笔流传至今。
若是他的人生顺当些,如今早该位居都御史之位,偏偏他们傅家站错了位置,在前太子伤重不治之后,和绝大多数拥护太子一派的朝臣一样,被明氏打压的抬不起头来,就连定下的亲事也因此黄了,如今在御史府中担着一个小官职,时时刻刻被排挤欺压,脏活累活都是他。
裴源与他不打不相识,如今反倒成了至交好友。
裴源将公主的画作展示出来,应邀的人无不称赞,傅修宁单手支颌坐在一边冷眼看着裴源,眼神含笑。
裴源的确是在给众人欣赏公主之作没错,但是他的眼神全然不似平日里炫妻时的诚恳与热情,相反的,他的注意力时不时地会往窗外飘。
从窗外看出去,是这一片位置最好的小阁楼,不仅价格不菲,还不是有钱就能订下的。
今日这小阁楼里有客,下面还有人把手。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匆匆赶来对着裴源耳语几句,裴源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他让下人叫了上好的茶水糕点待客,自己则是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傅修宁见他离开,也缓缓起身跟了上去。
裴源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以至于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
馥园的小阁楼十分的有特色,看似独栋独户,但其实中间都有高高低低的阶梯相连。
他们行至两座小阁楼相连的楼梯前时,被一个护卫拦了下来。
裴源急急出示腰牌证明身份,表示长公主在此,他是来接公主的。
长公主身边的婢女也证明了此事,护卫这才放行,裴源刚走一步,后面就有人被拦下来了。
他回过头,发现傅修宁竟然跟过来了。
他抬手指了指裴源,言简意赅:“我们同行。”
护卫打量他一番,又看了看裴源,裴源脑子一岔,点头承认:“的确是同行。”等到傅修宁慢悠悠走过来了,他才诧异道:“你跟来做什么?”
傅修宁脸不红心不跳:“方才见你神情古怪,我以为你吃坏了肚子要如厕,正巧我也有急,便一起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传了过来:“看来公主说的不假,大驸马与二三知己好友交浅言深,连如厕也难舍难分。”
裴源微微一僵,循声望去,只见长公主周玉音已经与昇阳郡主出来了,周玉音的眼眶红红的,明显是哭过,裴源看一眼,心就沉到了深渊之下。
昇阳对他们这种苦海情深的夫妻情不感兴趣,目光一偏,对上了两道……油腻的眼神。
裴源身边站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长得很是不错,就是看向她的眼神有点眼熟……还有点恶心。
下一刻,傅修宁一改冷情面容,突然漾起一个极其谄媚讨好的笑容,对着昇阳一拜,将原本冷清的嗓门拿捏得极其阴柔:“参见昇阳郡主。”
正心疼爱妻的大驸马与心事重重的长公主双双虎躯一震,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那个一反常态的人。
长公主:傅大人没事吧?
裴源:内急上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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