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知道萧泽,很了解萧家的事情,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杜绝一丁点暴露的可能性,敢提出做掉白萱的建议,但因为某件更重要的事情,也会选择另一种稳妥的方式。
心狠手辣,小心谨慎。
相似做派让白萱回忆起了非常惨烈的过往,很久之前她就是死在这种人手中的。
密探、刺客、杀手……随便哪个称呼都可以,他们永远潜伏在黑夜中,像嗅着鲜血气息寻来的狼,轻易不动,但一击必杀。
白萱奋力压下心中泛起的难受感觉,将注意力集中到一窗之隔的房间中。
碗筷相碰之声的频率已经逐渐降低了,这代表三人很快就能吃完饭离开这里,在此之前,白萱必须做出选择,是当做完全没看见,放任他们随意离去,还是……
他们是宁王的手下——白萱默默地在心中整理着已知的信息——进入幽州的具体目的尚不明了,但从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可以得知,三人身上带着一条非常紧要的消息,必须尽快将其传递出去。
这时候的重要消息,也只能是跟镇北侯有关系了。
握刀的手松开又攥紧,白萱本不应理会这些,她上辈子死于江湖斗争,死的太年轻,万幸上天垂怜,令她重活一世,她觉得自己更应该珍惜生命,远离纷争。
但远离这里,就能躲开一切了吗?
宁王不会留着镇北侯这个祸害威胁他的统治,而被逼反叛的镇北侯想要活下去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双方之间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如果其中一方的实力很弱,很快会被消灭也就算了,但偏偏这俩人还算势均力敌。
表面上看,宁王掌控扬、豫、雍、冀四州,麾下三万私兵,还有平西侯拱卫京师的一万北衙禁军,兵源和军粮都很充足;而镇北侯虽然有五万人马,可一旦起兵,朝廷会断掉对镇北军的所有供给,时间一长,只靠一个幽州,根本养不起五万精兵。
可实际上宁王的情况也不会好过多少,先帝被他逼死是不争的事实,当今圣上被他当成提线木偶操纵于股掌之间、全无帝王的威严也是天下皆知的事,大义不在宁王身上,而在打出清君侧的名号起兵靖难的镇北侯这边。
宁王花了将近十九年的时间才收服了九州中的四州,剩下的天高皇帝远,宁王的手就算伸过去,也难以将其掌控完全,总有他顾及不到的地方,这些地方平时不显,一旦出事,就是大大的隐患。
宁王与镇北侯都有难处,也都有优势,这仗一旦打起来,没个三五年是无法结束的,时间一旦拉长,整个天下都会被拖入战局中,无人可幸免,逃去哪里都没用。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两天白萱总是想起她刚刚修习剑法时师父说过的话,那些话就像刀子似的一遍遍在她心里刻下痕迹,每次都刻得深一点,再深一点,直到刀刃将她整个人完全捅穿,捅得鲜血淋漓。
是否真的能做到眼睁睁看着相熟的、认识的、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死在这场战争里而无动于衷?
是否真的能心安理得地活在偏远的小山村里,忘记外面纷乱的一切,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
这个问题困扰了白萱好几天,现在她终于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了,那就是不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颤抖着吁出一口气,白萱握刀的手忽然变得异常坚定。
屋中灯火熄灭的时候,白萱抽出匕首,从窗户中闯了进去。
其实从偷听到出手,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非常短,大约也就一刻钟,这么点功夫能让白萱豁然顿悟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找出解决的方法……她还没那么聪明绝顶。
但白萱至少知道有一点是她现在必须要做的——绝对不能让这三人身上携带的秘密消息传出幽州,传到宁王手里!
“谁!”
锋锐的刀锋无声无息地掠过身侧,直到刀尖转动,反射的一线月光落在脸上,黑衣人们才惊觉有人闯进了屋里。
“谁——”
可惜已经迟了,一捧秾丽的血花“噗”地爆出来,白萱干脆利索地先干掉了一个人。
失去力量的绵软尸体如同麻袋一般摔了下去,将地板砸的微微颤动,血液顺着伤口缓缓流出,
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脆响。
还剩两个。
匕首在指间旋转成瑰丽的花朵,白萱撤步退回窗边,她全身戒备,目光警惕地游移着。
白萱并未掩饰身份,甚至连面巾都没有蒙一张,反正在她看来,这些刺客都是要死的人,在他们面前出手,不算是泄露秘密。
下楼向掌柜点餐的男人被白萱诡谲的身法镇住了,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是你!”
“不是说她不会功夫吗!”另一个黑衣人抬手抽刀,低声喝了一句,对着白萱攻了过来:“快走!”
话音未落,两人短兵相接,斗成一团。
同伴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忽然被杀,还是被自己曾断言“浪得虚名”的女人杀的,这令男人感到非常愤怒,他顾不得许多,解下武器冲了上去:“我帮你,你这该死的——”
“快走!”黑衣人压低声音吼道:“出城!”
男人犹豫片刻,脚步略微一顿,白萱抓住机会,抄起桌边装着剩饭的三个碟子对准他所在的位置甩了出去。男人下意识地躲闪,碟子一个接一个地落空,哗啦啦碎了满地。
“客人?”楼下隐约传来店小二小心翼翼的询问声:“您还好吧?”
黑衣人暗道不好,动静闹得越大,他们逃跑的可能性越低,他咬着牙转过身硬抗了白萱捅下来的一刀,将桌子一把扯过来挡在身前:“走!”
同伴为了让他顺利走脱,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男人再心有不甘心,也只能逃了。
男人最后看了白萱一眼,他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药,带着刻骨的恨意。然而白萱完全不在意,甚至连头都没抬,她弯腰后翻闪过了黑衣人横劈的一刀,然后单手撑地,一个扫堂腿将人踢翻,猱身而上反手点住了对方的穴道。
制住黑衣人后,白萱抓起被扔在地上只抽了一半的刀,飞快地追了出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杀了宁王的手下,那剩下的两个也必须得留下来!
白萱追到楼梯口,她的目光往下一掠,整个人忽然顿住了。
逃走的男人被一向慈眉善目只会露笑脸的掌柜用刀压着脖颈被迫跪在地上,他的面巾已经被摘下来了,脸上满是愤恨绝望之色,小二一手甩着抹布,边打哈欠边关门。
饶是白萱反应快,也被眼前这诡异的情景震了一震,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将刀横在胸前摆了个格挡的姿势,另一只手探到背后,摸索着握住了楼梯扶手。
“掌柜的深藏不露啊,”白萱眯起眼睛,试探着说道:“我在这儿住了两年店,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是个高手。”
“没有小姐你厉害,”掌柜笑道:“抓他也是取巧了,这人估计是个新手,跑得慌不择路的,从正门就出来了,可不是自投罗网?”
白萱心想他之所以走正门,是因为窗户让我堵上了,他走不了。
“该怎么处置,任凭小姐吩咐。”掌柜将刀往下又压了压,刀刃切入男人的脖颈,转眼间渗出一线血迹:“是杀了……还是留着?”
听到掌柜的称呼,白萱心中疑惑渐生,她干脆直接问道:“掌柜的是何意思?”
掌柜对小二努努嘴,小二意会,一溜小跑去柜台后面翻捡出个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红木盒子,打开后从里面拎出了一枚纯白色的玉牌交给掌柜。
“小姐,一直没告诉您,实在是迫不得已,”等小二接过刀之后,掌柜腾出手来,对着白萱抱拳一拜,双手奉上玉牌:“属下的编号为玄字二十三,奉大人之命于三年前潜伏在建谷县,暗中保护小姐的安危。”
看到玉牌正面雕刻的大字,白萱微微一愣,她顺着楼梯缓缓走下来:“龙渊?你们是……师父的人?”
很久之前白萱曾经在陈朔的书房中见过一模一样的玉牌。当时白萱还是一缕游魂,只能附着在白姑娘身上随她一起行动,那天十岁的白姑娘习武腻了,趁着陈朔出门的空档,在府中四处乱逛,偷偷潜入了陈朔的书房里。
陈朔的书房很干净,架子上摆了一本本中规中矩的书,桌案上除了白纸毛笔和砚台外,只有正中央放置的一方小木盒。白姑娘好奇地探手去摸盒盖,却让匆匆赶回来的陈朔逮了个正着。
“师、师父……”白姑娘吓了一跳,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陈朔微微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白姑娘支吾半天,也没敢说她是逃出来闲逛的。
“想要这个?”陈朔的目光落在盒子上,他干脆地掀开盒盖,露出了躺在柔软绸缎上的三枚纯白色玉牌。
玉牌的正中央用古篆体雕刻着“龙渊”两个字。
“这令牌只有三枚,背后刻有暗花,不可仿造,是龙渊的信物。”陈朔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白姑娘的发顶,但他注意到了小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害怕和恐惧,最后只得若无其事的将手收回来继续说:“别急,总有一天,这些都是你的。”
白萱重生在白姑娘身上之后,曾经想方设法打听过龙渊的事情,直觉告诉她,这可能跟小姑娘的身世有关系。但不管白萱找了何种渠道,最终却没有一个人听说过与之相关的信息。
这个结果在白萱的意料之内,白姑娘跟陈朔一起生活了十三年之久,除了龙渊二字,陈朔没露过半点端倪,他的身份一直扑朔迷离。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白姑娘并不关心这些,没有刻意去寻找,附在她身上的白萱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反正打听不到,后来白萱就放弃了。
“正是,”掌柜恭敬道:“大人让属下挑个合适的机会将令牌交给小姐。”
“说清楚,”白萱皱起眉头:“这令牌是什么意思?你们又是怎么回事?还有——”
话未说完,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白萱听出那是萧清的声音,她顾不上再问龙渊的事情,抓住楼梯栏杆用力一跃,直接跳上了楼。
二楼的走廊里,白萱看到萧清睁大眼睛站在房间门口,她一只手死死扒住门框,另一只手捂住嘴,正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在萧清身边,素月已经吓得两眼翻白晕了过去,知书和碧落互相抱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白萱一看这情况头都大了,她赶忙先将门关上,然后回身接住摇摇欲坠的萧清,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没事了。”
“嫂……嫂子,”萧清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她的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颊泛起潮红:“那个人……死……死了……”
“别管他了,这不重要。”白萱示意知书和碧落陪着素月在这儿等一会儿,她先把萧清送回房间去,再回来接她们三个:“那只是——”
“不,”萧清猛地用力拽下了白萱的手,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目光惊恐地看着白萱:“我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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