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山药羊汤面
小叮当的脸盘已经圆了一圈,余锦年数次想要给它减肥,一日只喂一顿,拿寥寥几颗虾米绞碎了,用热水泡出腥味来,拌稀饼渣喂它。如此强制减了三两天餐,小叮当瘦是瘦了,却每天恹恹的,显得特别忧郁,仿佛被人抛弃了一样,还时常故意躲起来,叫余锦年去找。
余锦年今日叫一声“小叮当”,明日唤一下“黄胖子”,还有诸如“多啦笔梦”之类的奇怪称呼。
季鸿头一次见到有人会给一只猫起这么多的名字,大为吃惊。
有一天夜里,数日未归的小叮当在窗下嚎叫。余锦年刚给季鸿端来了睡前安神药膳汤,这汤是用干莲子、枣仁与龙眼肉慢煎而成,用时饮汤啜肉,能够心脾双补,安神助眠,他将汤盅放到季鸿手中,听到小叮当凄惨的叫声,忙开了窗,将它放进来。
只见猫儿尾巴尖上被其他凶猫咬秃了一块毛,成了只丑猫。
余锦年将它抱起来,心疼道:“你看它以前多凶,现在都打不过别人家的猫了!减什么肥呀,这点小鱼小虾我还是养得起的!”
季鸿坐在床上,慢慢地饮完药膳汤,又接过少年递与他的漱口水,清了口齿,期间不动声色地将猫赶到床尾,心道,它打不过别的猫难道不是因为它太胖了吗?
胖叮当因为不能睡在余锦年身边,气得“喵嗷”一声,隔着被子咬了一口季鸿的脚趾。
这一口不疼不痒,季鸿轻轻地踢了一脚,那胖猫儿被攘得在床上打了个滚儿,露出了肚子上的白绒毛,好容易翻过身来,季鸿已握住余锦年的手指,将被一盖,不理它了。
“好啦,你们俩不能和平共处吗?”余锦年哭笑不得,他用脚隔开小叮当,用手反攥住季鸿,佯装生气道,“谁再闹,我就把谁踢下床!”
小叮当:“咪?”
季鸿不说话,借着给少年盖被的机会,摸了下他的肩膀,便闭上眼道:“好,睡觉。”
……
也不知是不是药膳汤起了作用,翌日一早,季鸿迷蒙中醒来,少年不见了,猫也不见了,院中传来微膻的羊肉味道。
如今深秋落寞,日升渐晚,天色仍旧微黯朦胧。
他披衣下床,正单手梳理着头发,便听到自灶屋方向洋溢出模模糊糊的歌声,时而掺杂着几声高低不齐的猫叫。这歌儿是他从未听过的,曲调异常的欢快,让本来清冷寂静的早晨外的鲜活热闹。
季鸿推开门,撞见了早起的清欢,她正拄着拐杖,扶着墙面来回走绕,少年称之为复健,起先清欢每日都会跌倒在地,摔得身上青青紫紫。但这女子心志很是坚定,这几日走得好多了,不再需要人搀扶,已能自行走动。
为了不被人家认出来,清欢这几日出入面馆一直蒙着面纱,这会儿见到季鸿,她慢慢地施礼,道:“季公子早。”
季鸿微颔首,一碗面馆中擅歌者只清欢一个,且她在倚翠阁中时,更是以歌喉婉转搏名,见清欢在此,便以为那厢的曲子是她所教,于是问道:“这是什么曲?”
清欢愣了下,随即笑道:“是年哥儿领着穗穗唱的,我也不知呢。”
季鸿心生疑问,便转头朝厨房而去,行至门前,面香肉香伴着欢腾的歌儿,更是少不得有悦耳笑声萦绕而出,只不过歌中词有些奇怪,他自知里面的猫儿和穗穗都不怎么喜欢他,于是便驻足门外,静静聆听。
其中少年以嗓轻哼,穗穗则一边剥葱一边唱。
“如果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还要变个都是漫画、巧克力和玩具的家!如果我有机器猫,我要叫他小叮当……”
“小叮当帮我实现所有的愿望!”
“喵!”
唱罢,穗穗问道:“小年哥哥,什么是仙女棒呀?”
余锦年揉着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胡编道:“就是天上小仙女们的仙器,和观音娘娘托着的那个净瓶是一个道理。”
穗穗又问:“那什么是漫画?”
“漫——”余锦年闭着眼胡扯说,“就是一种画着很多小人的故事话本……”
“那什么是巧克力?”
“我、我也不知,大概是一种点心罢……”余锦年真的快编不下去了,他揪下一块面团,随手捏了个兔儿,塞到小丫头手里,哄她道,“好穗穗,出去玩儿,小年哥哥该做朝饭了。”
穗穗瘪这嘴道:“可是我还没问什么是机器——”
没等她问完,余锦年就将蹲在小杌子上等投喂的小叮当一起塞进了她怀里:“去和小叮当玩儿罢。”
抱住了一脸无辜的猫咪,穗穗才不情不愿地跑出去,余锦年才松了一口气,忽然听得背后有人笑了一声,低沉问道:“什么是机器猫?”
余锦年惊得心下一跳,回过神来,拍着胸脯宽心道:“阿鸿,大清早做什么吓人!你稍等一会,今早卖山药羊汤面,待会做好了叫你。”
面是用山药泥、豆粉、鸡蛋揉出来的,汤是葱姜羊肉汤,今日天冷,这道面还能补益元气,温暖手脚。他一边揉面,一边将这些细碎琐事说与季鸿,也没留意那人到底听没听。
季鸿走进来,替他将脸上蹭着的面粉擦去,门外凉风习习,灶间热浪滚滚,那抹面粉沾了少年的汗水,没能一下揩去,反而被抹开了,在余锦年健康微红的肤色上显得更加醒目。
“……是有什么脏东西吗,我自己来。”余锦年顿了下,刚抬起手,就被季鸿按住了,不许他自己去弄。他大睁着眼睛,与季鸿那对沉黝黝的眸子相对而视。
“嗯?”季鸿单手托着他的脸,拇指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面颊,微微靠近了,嗓音低沉道,“还没告诉我,机器猫是何物?”
他这样轻声说话让人外的招架不住,好像那声线挂缀着无数羽毛,搔得人发痒,余锦年呼吸发窒,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被波及了,心下莫名的乱跳,他视线乱看道:“是我们家乡的传说,大概是一只神猫,据说拥有它就能实现任何愿望……”
季鸿微微松手,领悟道:“你叫那胖猫小叮当,是因为那只神猫也叫此名?”
余锦年心说,其实真的没那么复杂,只是因为长得像而已,随便叫的。
季鸿突然抬手揉乱了余锦年的发,余锦年很是不满地要瞪回去,他才一扭动脖子,季鸿也不知何时突然躬下了身子,余锦年嘴唇蹭过男人的耳垂,冰凉柔|软,像一块绵软的白面团。
“不必求什么神猫。你的任何愿望,我便可以实现。”季鸿轻问道,“要不要?”
这话说得好诱|人,让余锦年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游荡在深山古寺的美|艳女妖,以各种各样的手段魅惑来往行人,她们实现行人的欲|望,吸食行人的魂魄,之后继续游荡,寻找下一个猎物。
余锦年看了季鸿两眼,道:“如果我说要,你下一句会不会是——你能拿出什么样的代价?嗯,虽然你长得也很美艳,可我真的不好吃。”
“我倒觉得挺美味的。”季鸿笑起来,真真是眉眼如春。
“你又没吃过,怎么知道美味?”余锦年明目张胆地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自己刚才原本打算要说什么,满脑子只有,他怎么这么好看。季鸿心生侥幸,朝他的方向逼近了一步,余锦年后挪了一步,于是他又近了一步,余锦年后知后觉地又往后退步,两人你进我退,没几步余锦年的后背就抵住了粗糙的泥胚墙面。
“那可否让季某尝尝?”季鸿俯首,在他耳旁轻声道。
余锦年被他气势欺压地提不起气来,耳畔被他说话声扰得发痒,只好慢吞吞道:“这怎么尝……”
“这样尝。”季鸿细目轻弯,他攥住了余锦年的手,捏了捏对方软软的手心,头部一点点地试探性地靠近,他甚至感觉到了喷洒在自己脸上的湿热气流。也不知少年是傻住了还是如何,竟是半天没有反应,只眨了下眼抿了回唇,仿佛是僵住了,就任他这样肆无忌惮地凑上前去。
“咕噜噜……”
一串气泡声自灶间发出,原是锅里煮着的羊肉汤已经开了,季鸿下意识顿住了片刻,此时两人唇齿之间不过是一指之隔,他再想继续,余锦年似终于回了魂儿似的,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支支吾吾道:“那个,汤……汤烧开了……”
季鸿没动,仅挑起眼帘,淡淡地开口道:“嗯,是烧开了。”
好似有一只手在余锦年心上乱拍,他垂着眼,喉中咽了两三下唾液,说:“该下面了。”
季鸿道:“是吗。”
“嗯……”好一番没营养的对话,余锦年吞吞吐吐了一阵,也没听清又咕哝了什么,他飞快地掀起眼帘瞥了季鸿一眼,便两腿一弯,竟是躬身从季鸿身侧钻出去了,也不敢回头看,只快速地将擀好的面皮切做面丝,下到羊肉汤里煮。
季鸿转过身,依旧倚着墙,饶有兴味地看着手忙脚乱的少年的背影,半晌,他走过去,自柜上取来一叠碗递过去。
余锦年伸出双手去接,快碰到碗沿时,又跟害怕烫手似的,忽然改口道:“你,你放这里。”
季鸿轻笑一声,顺从地将碗放在灶台上。
此时清欢在门外喊道:“年哥儿,有位客人找你。”
“来了!”余锦年似终于等到了大救星,欢天喜地地往前面跑去。
清欢边走边与他小声说道:“那客人好奇怪,进门带了好多鱼,说是送给年哥儿你的。”
“好,我去看看。”余锦年点点头。
掀起帘子,果然看到了摆在前堂的两三个大鱼筐,似乎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还往外渗着水,时不时的便有一两条弹出来的鱼尾。只见一条鱼刚蹦了出来,便有一位壮汉弯着腰一把捡起,重新抛回筐里去。
余锦年顺着那鱼,纳闷抬头看向对方,奇道:“钱大哥?”
正是那日卖给余锦年螃蟹,后来又在河里救了个毁容姑娘的渔农钱大。
钱大见了他,先跟做贼分赃似的左右看看,也没等他走过去,就将他拽到了僻静处,满面愁容地说道:“年哥儿,这事可能有些唐突了……我想请你去看个病。”
余锦年心道,请他去治病何必如此蹑手蹑脚?
钱大又凑到他耳旁,脸色登时一红,说道:“是女人家的病,我不好讲的。”
余锦年恍然大悟:“是上次那个——”
“嘘!”钱大又环视一周,小声道,“这其中还有不少不得已的缘由,不好说,不好说。所以想请年哥儿出城去走一趟,我将她安置在帽儿山里了,那里头有我祖辈留下来的一栋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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