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教授笑了起来:“那挺好啊, 你年纪这么小就能够想这么多, 未雨绸缪, 难怪比赛能出成绩。”
她一直都认为顶尖的运动员,都没有笨的,都会用脑子。不然的话, 也不能在一个行业中做到顶尖。就是能不能看清楚方向的差别而已。
冯小满笑了笑。她心里想,如果她不是有重生一辈子的人生经历的人,也未必能做到现在这样。人是一种社会趋向性生物。当周围人都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 没有任何问题的时候, 那么人就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内心有想法, 都难以去遵循。因为潜移默化中, 他(她)已经认定了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
两人说着话,就从茅草屋中走出来,准备开始一天的。他们的生活区域就是当地非常常见的茅草屋,条件简陋, 不过冯小满觉得挺好的。她原本在生活方面就是个相当能将就的人。
非洲的风景之美令人惊叹,不间断的动乱冲突又让这份美丽显得外残酷。每当走出茅屋, 看到绚烂的非洲日出的时候,冯小满都有种世间居然有如此美景的感觉。
成群的鸟雀在她耳畔歌唱, 姹紫嫣红的花朵也热烈地绽放着。她搞不清楚它们的品种,还是吴教授笑着指点给她看雏菊跟杜鹃花。在这里,花树尤其多,十分美丽。她们走在外面,甚至树上会有果子直接掉在她们头上。可就是这片富饶的土地上, 每天都有大量的人生活在饥饿中,甚至饿死。当地儿童的存活率也低的吓人,能够平平安安长大需要极大的造化。
吴教授开玩笑道:“每次我听见别人各种抱怨的时候,心里头都会念叨一句,知足吧。跟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的多少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呢。其实在这里工作,从某种程度上讲,也能够增强我们的满足感。”
她们直接用外面的自来水冲洗了脸。冯小满现在自然不可能跟拍摄护肤视频一样在脸上抹上多少护肤品了。事实上,她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防止晒伤。在这里晒出皮肤病来,那可真是要命了。住在她们隔壁房间的加拿大女医生凯瑟琳笑容满面地跟她们打了招呼。她是一位妇产科医生,跟吴教授曾经在好几次任务中搭档合作过。
凯瑟琳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最有意思的是她听说冯小满会中英法俄四国语言的时候,惊叹地表示,她身上刚好有这四国的血统。于是在第一天欢迎新同事加入的简单聚餐中,大家都笑坏了。
冯小满也朝她笑了笑,跟她问了早上好。两人简单地闲聊几句就出发一起用早饭。他们跟当地员工一起进餐,吃的也是本地食物。冯小满一开始非常不习惯这里的饮食,对她而言,口味太重了,她完全吃不消。好在本地水果多,她就靠着一种面粉跟其他淀粉类食物发酵后摊好的薄饼,里头裹上碎西红柿跟水果一起充当三餐。
凯瑟琳见识过她的小鸟胃之后,惊叹道:“难怪你的体型如此之苗条。不过,亲爱的,也许你会吃不消的。”
冯小满得意道:“别担心,我以前吃的是现在的一半,但我每天都会在体操馆里训练上七八个小时。”
世界上第一枚奥运会艺术体操个人全能金牌是被加拿大人拿走的。在加拿大,艺术体操要比在美国受欢迎一些。凯瑟琳还在短暂休假回国休整的时候看过冯小满的比赛,惊叹她是如何控制那些器械的,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为了保持体型,冯小满现在依然会练习艺术体操,不过自然不会像职业运动员期间那么拼了。她还给凯瑟琳示范过她是怎么用一根彩棒控制另一根彩棒的。吴教授都惊讶:“你的行李箱里头还塞了这个?”每个人携带的行李数目都有限,大家都是尽可能精简自己的行李,只带必需品。
冯小满笑了起来:“这就是我的必备品啊。”她习惯了它们,即使不会再上赛场,她依然不会抛弃它们的。
吃完早饭以后,凯瑟琳跟吴教授还有另一位来自澳洲的外科医生道拉斯一起开始他们早上的查房工作。他们组成了这个医疗点的中坚力量。加上三位由无国界医生组织培训的当地医务人员,就是这些人跟这条件简陋的医院,负责着附近数十万人次的医疗工作。冯小满也是在听到这个数据的时候,才知道这里的医疗资源究竟有多匮乏。
道拉斯查房查到一半的时候就被护士叫过去抢救病人。
因为极度的营养缺乏以及长期处于无医疗状态下,当地人生病后求医问药的意识非常淡薄。附近的村落近两年来还好一些,远一点儿的村落的病人被送过来时,基本上都是奄奄一息了。然而他们最初的发病原因却都极为简单,非常好解决,属于典型的小病拖成了大病。
吴教授给一位极度营养不良的孩子做着检查,叹气道:“我在京中工作这么多年,一直到来非洲才看到正儿八经营养不良的孩子。”
床位有限,除非是情况非常严重的病人,否则绝大部分病人都是在门诊解决问题,绝对不会轻易收住入院。
那个小男孩朝吴教授露出了略有些羞涩的笑容,他的母亲陪在他身边,也对着吴教授笑。因为无国界医生医疗点在这里已经开设了几年,当地人也对他们颇为友善。
小男孩的母亲是位身材极为瘦削的女性,当地人经常是光着上身的。冯小满在第一眼看到这位母亲时,居然没有察觉到她是一位女性。严重的营养不良已经让她的第二性特征几乎跟消失了一样。但就是这位骨瘦如柴的母亲,愣是背着她的孩子走了三天,才把自己的孩子给带过来求助医生。当地人的交通非常不便利,冯小满在跟着大家一起外出采购的时候,发现车辆少的可怜。绝大部分人外出完全要依靠双腿。
冯小满在来之前接受简单培训的时候曾经被告诫过,因为生存环境不佳。在这里,父母放弃虚弱的孩子是一件极为常见的事情。他们没有时间精力过多地倾斜给一个孩子,因为他们还有其他孩子需要照顾。
可是冯小满自己却发现,母爱是一种本能。她看到的是更多的母亲竭尽自己所能的去挽救自己的孩子。
他们查完房之后,吴教授刚刚开完医嘱交给护士去执行。就又来了急诊病人,有个两岁大的女婴被严重烫伤了。当地人做好饭菜以后,锅就直接摆在地上,围着边上吃。别说是小孩子了,大人被烫伤的也不罕见。送女儿来医院的也是她的母亲,同样满脸焦急。
冯小满更加喜欢当地妇女,因为她觉得这里的男人是真的非常懒。除了几位受过一定教育的医务人员外,后勤的工作人员里也是女性更为勤快。送孩子来看病的多半也是母亲,很多父亲根本就不伸头。
吴教授在当地翻译的帮助下,听明白了这孩子已经被烫伤五天了。因为他们村子距离医院比较远,所以一开始这位母亲并没有选择送孩子来医院,而是采取当地的土法简单处理了。可是两天前孩子开始发高烧,她赶紧背着孩子过来看病了。
这种事情发生在国内,这位母亲肯定要被指责。可是这里是非洲,她脚步不停地一直走到这里,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谁又能忍心指责她?她还在忧心家里的其他几个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吴教授用生理盐水浸泡着孩子腿上包裹着的布,想尽可能轻柔一些将已经跟肉粘连在一起的布料给揭开。这个过程中,因为疼痛,可怜的小女孩痛哭不已。她的母亲一直抱着她,企图安慰她。冯小满给吴教授帮忙递器械。另一头的外科医生道拉斯先生也在给病人进行抢救,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冯小满已经习惯这种快节奏了。从她踏上这片土地开始,这种仿佛打仗一样的状态就没有停下来过。
吴教授好不容易揭开了包裹在小女孩腿上的布料,她的伤口已经溃烂了。冯小满都看到了腐肉。几乎与此同时,苍蝇也嗡嗡地飞了过来。凯瑟琳曾经用一种近乎于黑色幽默的口吻跟冯小满说过,苍蝇其实也是他们的助理,如果一位病人身上停留的苍蝇数目超过三十个,她就得果断地给她下病危通知书了。
此刻不用数,冯小满都能判断出停在小女孩腿上的苍蝇跟围绕在她身边的苍蝇远远超过了三十只。
吴教授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孩子情况太严重了,她目前能够做的就是给她清创,生命支持治疗,上抗生素对抗伤口感染,后续的治疗以及植皮得去另一家由无国界医生组织开设的医院才能进行。
每隔一个礼拜,无国界医生组织的飞机就会过来转运一批情况更严重,这里的条件没有办法解决的病人过去。
吴教授给对方医院的医生挂了电话,他们刚好新到了一台植皮仪器。听了吴教授描述的状况,对方非常痛快地应下了,没问题。
于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保证在这几天时间里,小女孩能够安然地活着,最好发烧跟伤口感染可以得到控制。这如果是在京中的医学院附属医院,对于吴教授这样级别的专家而言,完全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现在他们身处条件简陋到超乎世人想象的医疗援助点。
凯瑟琳曾经抱怨过,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x光、b超机,所有的辅助检查设备都指望不上。这就是无国界医生的日常工作环境。
吴教授采取物理降温,用酒精擦拭孩子的大动脉,在输液里头加入了退烧药跟抗生素,希望帮助她的生命体征尽快恢复平稳。疼痛与高热造成的难受让这个小女孩哭闹不休。因为高热造成的脱水,她的小脸干瘪的可怜,护士在边上为她喂着口服盐补液。她的母亲尽可能固定住她的小脑袋,防止她动作过大将头皮针给甩出去。
冯小满没有一刻像这样觉得无助,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帮不上什么忙。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她非常沮丧。她后来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挺能的,干什么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可在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吴教授皱着眉头看着小女孩的伤腿,叮嘱护士监测好生命体征。这要是在大医院,奢侈点儿,上个监护仪就能省掉好多事了。不过在这里,这一切都只能由护士自己手动完成。
他们不可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一个病人身上。尽管担心小女孩的安危,吴教授还是在处理完她的病情之后就急着去接诊病人了。外面密密麻麻排着队的,都是前来求诊的病人。他们几乎都是经过了数小时乃至数天的跋涉才来到这里求诊的。
冯小满在边上帮忙做简单的助手工作,她一直在担心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她有过被猪差点儿咬掉胳膊的经历。如果当时不是周家村的老人看不下去,强逼着周老太送她去医院,她说不定就胳膊没了甚至小命不保了。
一直忙碌到中午就餐时间,吴教授才有空匆匆忙忙跑去简陋的病房看一眼那个小姑娘。她还在发着烧,脸上透着不自然的色泽。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身体虚弱到没有办法再睁开眼睛,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这对吴教授而言也是一个难题,小病人重病的确需要休息,但是如何判断熟睡跟昏迷的区别,她就需要不断地进行生命体征的测量。
她亲自给这个小女孩测过体温之后,眉头就无法松开了。持续高热不退的话,这个小女孩也许无法支撑到三天后飞机的到来。
吃饭的时候,凯瑟琳安慰了吴教授一句:“说不定能撑下去。我觉得女孩的生命力要比男孩顽强。”说着,她笑了起来,“这大概是因为女性的生存条件更艰难的缘故。”
见惯了生死的吴教授很快也调整了过来。她苦笑着告诉冯小满:“每次从国内再回到任务中来的时候,我都要经历一个心理落差阶段。差距太大了,搞得我很无能一样。”
冯小满也食不知味,她的脑海中老是挥之不去那小女孩痛苦的表情跟她母亲痛苦到麻木的神色。
下午门诊时,吴教授又接诊了一位烫伤的小病人。这个孩子也是两三岁大,被开水烫伤了。好在他家就在附近村落,他的家人很快就将他送来了医院。吴教授迅速为他处理着烫伤,小声念叨了一句上午的孩子要是也及时送来的话,情况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这个小男孩哭闹的非常厉害,整个医疗点都能听到他震天的哭声。
凯瑟琳经过的时候笑着说了句:“噢,这可真是个生命力顽强的孩子。”
护士无奈道:“可是我觉得我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冯小满跟着吴教授简单用了点儿晚饭。她又忍不住去看了眼那个小女孩,她已经醒了过来,结束了输液之后,正由护士给她喂着特别配置的牛奶。当地孩子营养不良现象非常严重,最常见的表现就是蛋白质摄入不足。
孩子的母亲朝冯小满点了点头,用当地的礼节给她问好。也许是女儿的苏醒让她得到了安慰,她看上去明显要放松了一些。冯小满问了句护士她的情况,看她的体温终于下降了一些,总算心里头稍微安定了一点。
吃过晚饭以后,冯小满简单在医院附近活动了一下就又回到了病房看书。她手里捧着的是英文版的《儿科学》。既然秋是一位医生,那么她就应该对于专业知识非常了解。这种了解肯定不能单纯通过模仿真正医生的言谈举止去完成,她必须要有内涵作为支撑。
当地的水电都极为匮乏,尤其是电力资源,基本上都是优先考虑供应病房使用。凯瑟琳曾经幽默地表示,因此,她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作息。因为回到她的小茅屋之后,她就没有事情可干了。
冯小满跟奥斯蒙通电话描述她在当地的生活时,奥斯蒙叹气道:“亲爱的阿普诺尔,你可以选择去更大一点儿的医疗点。在那里,你说不定能够看到更多的病例,学习到更多的知识。”
冯小满笑了起来:“好了,亲爱的布兰科先生,我知道你在关心我。非常感谢。不过这里有我的老师,我可以学到更全面的知识。”
奥斯蒙的声音放轻柔了:“那么,答应我,不要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好吗?”
冯小满笑声更大了:“当然,我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作者有话要说: 阿金觉得好饿啊,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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