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教练一马当先, 飞奔而去。
大房间的门开着, 人还没到,她就听到了轻快的音乐声,还不时掺杂着小姑娘清脆的笑声。等到了门前,薛教练一眼便看见了在摄影棚中央,带着两个小妹妹, 眉飞色舞的冯小满。
这死孩子, 把人家的摄影棚当成体操馆了, 领着贝拉跟莉莉娅瞎胡闹呢。那些球啊圈啊棒啊, 就在她们之间飞来飞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各种动作穿插在一起,让人哭笑不得。奇异的是,每一个动作都踩着音乐的节拍。明明应该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器械交换,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来。
当然,这套操她没看到优雅与严谨,看到的全是小姑娘的瞎胡闹, 她们用她们的表演在做鬼脸。
冯小满得意洋洋的。这大概是她编排的最简单的成套了, 然而她却带着两个小妹妹浪的真开心。她就喜欢这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那些器械好像是她们身体的一部分,收放自如。
俄罗斯的功勋教练阿芙罗拉,沉默地站在边上。她看着自己目前带着的最小的弟子,笑容满面地跟另外两个女孩子一起玩耍。这些孩子年纪都还小,她们的脸上是一种无忧无虑的天真。与器械相伴的日子, 在她们的笑靥中,一点儿辛苦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成了一种有趣的游戏。
米兰亚看着贝拉,这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因为从小练习体操的环境艰辛,为了拜师学艺,她还遭遇了不少人的白眼。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这个孩子总是比其他人更加刻苦,更加努力。此时的贝拉,面上全是明媚单纯的笑容。
保加利亚的传奇教练,也微微翘起了嘴角。艺术体操应该是快乐的,让每一个练习他的人都能从中得到享受。
薛教练急得要跳脚,这孩子一玩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样子瞎胡闹,万一让另外两个小姑娘受了伤,岂不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她正想着要怎样喊停冯小满。她怕贸然出声吓到了这姑娘,反而容易受伤。
阿芙罗拉却主动朝薛教练开了口,说了句什么。然而薛教练只能茫然地看着对方,她听不懂俄语呀。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开口太过于冒失,阿芙罗拉只问了一句,就没有再说话。
薛教练急了,她想知道这位艺术体操界的巨擘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这人别是在怪小满吧。那可怪不了她家孩子,她家小满也还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呢。就是她领头,带着小妹妹瞎胡闹了,她也就比小妹妹大一岁而已。不能把责任都推给她家小满。
护犊子的薛教练正想着,万一有翻译过来时,她要怎样将对方的指责怼回头去。短短不到三分钟的成套已经随着一小段音乐结束了。玩得开开心心的小姑娘们,放下了身上的器械,看着彼此哈哈大笑。
这套操,大家完成地无比轻松。
因为场地的限制,因为她们只是想玩,所以她们的成套动作中并没有多少高难度的动作。可是就是这些简单的基础动作配合上了器械的巧妙使用,却呈现出了一种不一样的美感。
杜鹏笑着用英语赞叹:“哎哟,迟了一点,如果在这次比赛的闭幕式上表演那该多震撼啊。”
阿芙罗拉喊了一声莉莉娅,把自己的小队员叫到边上,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难得轻言细语的问了一句:“喜欢这样玩吗?”
莉莉娅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她对自己的这位连身为艺体女皇的大师姐都害怕的教练,毫无畏惧之心,还是痛痛快快地点头回答:“喜欢,我觉得好开心。”
薛教练也把冯小满叫到自己身边,赶紧给孩子擦额上沁出的汗珠。她心疼道:“又瞎胡闹了吧?这万一伤到了,可怎么办?”
冯小满不服气道:“才不会呢,我们做的都是基本动作,都没有任何难度系数的。”
薛教练头疼,这孩子是不是所有动作在她心目中,都没有什么难度系数可说。
米兰亚看了眼冯小满,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应该去俄罗斯训练的。”大约是为了想让这对师徒听懂,她说的是英语。
奈何薛教练的英语水平也够呛,一句话,她就听出了一个you,其余的都没听懂。
冯小满比她师父争气多了,立刻明白了米兰亚的意思。她朝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您,教练,我也希望能够去俄罗斯训练。”
俄罗斯是艺术体操界的龙头老大,亚洲艺术体操界在世界舞台上有所斩获的选手,基本上都是在俄罗斯接受训练的。艺术体操发展比较好的国家,也大半聘请俄罗斯籍的教练来加强自己队伍的建设。比起自己一步步摸摸爬滚打,吃无数的亏,走无数的弯路;向已经获得成功的人请教,无疑是更好的进步方法。
阿芙罗拉听到了这句有点儿生硬的俄语,抬头看了眼这个小姑娘。她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你能够来我的俱乐部接受训练。欢迎你,可爱的小姑娘。”
冯小满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不管莉莉娅的教练说的是客气话还是发自真心,她起码从这位世界一流的艺术体操教练口中,听到了肯定的话。即使她最终没有机会去俄罗斯学习,她也心满意足了。因为她的能力获得了认可。
莉莉娅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开心地抱着冯小满,叽叽喳喳的说了一通话。她说的太急太快,冯小满的俄语水平还不足以应对。她只听到了反复出现的“太好了,我可以带着你去参观我们的俱乐部,我带你去溜冰场。”
这句“去溜冰场”说出口以后,她又吓得吐了下舌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教练。阿芙罗拉对她非常宽容,允许她训练之外的时间自由玩耍,但是像滑冰这样的运动是被严令禁止的。因为一旦受了伤,她就没有办法比赛了。
冯小满忍不住笑了:“好啊,如果我能去的话,你带我出去玩儿,你带我好好逛逛,好不好?嗯,如果你来北.京参加奥运会的话,我也会带你逛遍北.京城的。”
莉莉娅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艺术体操运动员的巅峰时期,往往只有短短的几年。对她们来说,能够参加奥运会,也是一件极需要运气的事情。四年一度的奥运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恰逢其时,处在自己最好的状态。
俄罗斯是艺术体操大国,虽然现在大家都说莉莉娅拥有着极高的天赋,将来一定能够成为新一代领军人物。可是谁知道呢,说不定没两年,就又会冒出更加出色的新人。她还太小,肯定来不及参加明年的雅典奥运会。五年之后的北京奥运会,就是她最大的希望了。
贝拉也开心地笑了,她要求冯小满到时候也带她一起出去逛街。
那将是她们最好的年华,也是她们距离奥运会最近的时候;此刻的少女们,谁也不想早早放弃。
薛教练激动得直打哆嗦。她甚至想着,如果阿芙罗拉的俱乐部发邀请函给冯小满,这个小丫头是不是就能够直接过去参加训练了。她非常期待这件事,她一点儿也不怕小满有更厉害的教练带着指导,她就会被近边缘化。相反的,她现在非常担心,自己的能力有限,不能够更好的指导小满。
如果因为她,耽误了这么一棵艺术体操的好苗子。她会自觉罪孽深重的。为人师者,总是有这样这样那样的担忧,看着弟子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总想着,能够推一推抬一抬,让孩子去更好的平台发展。
有了那一套三人集体成套,下午的拍摄任务迅速地圆满完成了。
孙喆甚至将她们练习成套的过程给录制了下来,表示自己要传到网上去给广大观众一并欣赏。三个小丫头都哈哈大笑,完全无所谓。她们一点儿也不怕,成套中的自己不够美丽,不够优雅;动作也没有高难度。她们喜欢那样欢快活泼的表达方式。
离开摄影棚回酒店的路上,薛教练叹了口气。她摸了摸冯小满的脑袋,感慨道:“是教练没用,不然你可以有更多更好的机会了。”
冯小满紧紧地箍住教练的胳膊,将脑袋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才不是呢。因为有了教练你,我才有可能走到现在。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早就放弃了。”
现在人人都说她是个天才,天生为艺术体操而生的。可是上辈子的周小曼呢?上辈子的周小曼,后来甚至不记得有艺术体操这回事。被耽搁掉的周小曼只能由这辈子的冯小满去努力地填补。
杂志封面拍好以后的当天晚上,国家队就集体坐着飞机返回了国内。
奥古斯汀颇为遗憾,他还指望着能跟冯小满一块儿出去逛逛什么的。三月份的法国是那样的美好,他都已经制定好了斯特拉斯堡的一日游计划了。就想着礼拜天的假期,可以好好享受更小满共处的时光了。结果,唯一的独处时光就是在机场附近的商店帮着冯小满买带回国的礼物,当地特产鹅肝酱了。
看着奥古斯汀泫然欲泣的脸,孙喆都憋不住笑了。他安慰了奥古斯汀,五月份就是埃松杯了。按照目前的架势,国家队肯定会派冯小满出战的。
奥古斯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冯小满哭笑不得。她不敢肯定这个法国男孩子的热情能够持续多久。不过此时,他大约是真的对自己动心了。
当年奥古斯汀的爸爸追陆阿姨也是浪漫至极,让一直抱着独身主义的陆阿姨都打破了成见,走进婚姻殿堂。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
陆阿姨对此一点儿也不遗憾。无论如何,爱过总胜过从未有过爱。
飞机直接历经了一天多的时间,才将大家带回国内。这一次,她们的目的地不是江省的体操基地,而是回京,一起参加比赛后的庆功会。根据陆教练透露的意思,以后她们基本上都在京中进行训练了。
冯小满时差还没来得及倒好,就跟着睡眼惺忪的国家队其他成员一起接受领导的表扬。相关部门为她们召开的庆功会上。主管艺术体操工作的那位主任,矢口不提冯小满拿到的少年组全能冠军跟单项金牌,只一直强调他们主抓集体项目的决定,有多么的英明。
第一次亮相就是去世界第五,以后肯定能够一步一步往前,世界第四第三第二甚至第一。
冯小满在边上听着,原本一直昏昏欲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非常怀疑这位主任,根本就不知道艺术体操究竟是怎么回事。集体第一,她当俄罗斯队是死的吗?这种笑话他也能够说得出来。要知道,这种大奖赛,与世锦赛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除了奥运会、世锦赛、世界杯这种级别的比赛外,所有的冠军都不足以被称之为世界冠军。
一个大奖赛的第五名,他也能够拿出来,强行贴上标签说是世界第五,岂不是贻笑大方。
王部长在边上听着,始终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她只在主任再三肯定了集体项目的成绩之后,跟着附和了一句:“嗯,几个姑娘都不容易。从成队到现在,都没日没夜地练习着。功夫不负苦心人,你们以后肯定能够做得越来越好的。”
与对集体项目的和风细雨不同,到了个人项目组的时候,除了庞清因为拿到了破天荒的好成绩,没被指责以外,其他几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孙岩,遭到了严厉的批评。主任甚至表示,如果孙岩再这么糟蹋国家的心血的话,以后安东尼娅的动作编排,绝对不会再给她做。反正再好的东西。落到她手里,都是白糟蹋了。
孙岩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冯小满在边上听了,都觉得太过分了。在大赛场上紧张,这是在所难免的。何况孙岩还被硬生生地给晾了一个多月,是去是留,一点儿说法也没有。她能够在妾身不明的情况下,咬牙一直坚持训练;又在法国大奖赛里头闯入了个人全能赛,本身就该值得鼓励。
况且,在那样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孙岩也板板正正地完成了比赛任务,没有出现明显的失误。即使艺术感染力差,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问题啊。完成了七十分,视而不见;光盯着那不足的三十分死活不放,这到底算什么意思呢?
冯小满有点儿担忧,该不会是那位林丹丹又回来了吧。她就不能好好歇着吗?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多长时间,她起码养个七□□十月吧。
至于她本人,既没有挨骂,但也没有得到任何表扬。主任似乎对她的那一块金牌,完全视而不见。这种冷处理,与之前她们在法国的时候欢欣鼓舞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薛教练有些不满,她带着的两个孩子,一个被骂,一个被无视。不管比赛的好与不好,都没有收到一句暖心的话。她又怕冯小满那个小炮仗会不高兴,所以只能一直压着情绪。
直到这个所谓的表彰会结束以后,大家才悻悻不乐地散场了。
孙岩满脸阴霾,心情明显非常糟糕。任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开心不起来。林丹丹已经人没到场,她的影响力居然还要大到这样,让孙岩依然在国家队里,地位尴尬。
冯小满的反应则是好多了。知道林丹丹跟那家人有关系后,她就不抱任何希望。那就是以为天老大他老二的一家子,用当年新闻里的一句话来描述,就是罔顾国家与人民的利益,肆意妄为。
她也不要表彰,她只要还能上场比赛就行。她安慰孙岩:“别理他们,光会嘴炮。他们未卜先知,他们无所不能,所有事情做不好都是没听他们的。听了他们没做好,就是没有正确领会他们的弦外之音。”
孙岩被她给逗乐了,笑着点头:“对,咱们自己拿到什么样的成绩,心里头有数。到时候,上了赛场,再看真功夫。”
陆教练有些抱歉,没能给冯小满争取到奖金。
主任的意思是,一个少年组的冠军,又拿不出手的,要是成.人组的第一名还差不多。还没出成绩,就想着当明星,一个个就想着问国家要钱。
薛教练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陆教练:“算了,有些事情咱们自己心里头有数就行了。那些我们改变不了的事实,就只能让它放在那里了。我看王部长也努力了。我跟她没什么交集,不好劝她。你倒是安慰安慰她,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她要是身体垮了,咱们更少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冯小满只在京中停留了一天都不到的时间,参加完所谓的表彰会以后,她第二天一早便匆匆忙忙的又赶回了南省。
省实验中学初中升高中,有一个内部考试。排在年级前一百名的人,可以跳过中考程序,直接招收入高中部。同时,省实验中学还会对外进行自主招生考试。其他初中的优秀学生,只要通过了自主招生,也能免于中考,直接升入省实验的高中部。
冯小满忍不住要叹气,好的越好,差的越差。《圣经》里头怎么说来着,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好学校总是能够吸引到更好的生源,更强的师资力量,还能获得政策的倾斜;自然好上加好。一般的学校没有出色的生源,自己的教学骨干也流失严重,自然就越来越不行。教育的两极分化,一旦形成,那么更多的两极分化就愈发理所当然了吧。
她在回家的车上稀里糊涂地想着,哑然失笑。她居然又忍不住想到了艺术体操的发展上头去了。什么时候,她们的艺术体操也能成为重点中学,好的越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睡觉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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