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帝没想到昭亲王会赶巧在这个时候进来, 他刚刚只是做戏罢了, 怎么可能会真的宰了安王。他面带悲痛地说:“九弟来了, 母后可还好?”
昭亲王笑着看向倚躺在龙床上的景盛帝, 见其面色发灰发暗, 还长了不少暗斑,嘴唇有些发紫,心中不由起了怀疑:“母后还好,就是风邪入体,最近宫里也不安宁,我就留她老人家在王府住着, 等痊愈了再回宫。”
“还是你想得周到,”景盛帝突然大力咳了几声,招手示意昭亲王坐。
昭亲王并没有就坐, 见他咳得脸都红了, 不禁冷眼看向立在一边纹丝不动的高贵妃:“皇上心慈仁善, 要是换作旁人,你的这身贵妃服制应该早就被扒了。”作为后宫妃嫔, 景盛帝咳得脸色都变了,高贵妃竟丝毫没有要上去伺候的意思,那还留着她有什么用?
此时高贵妃才意识到她大意了,急忙三步两步地扑到龙床边上:“皇上, 臣妾一时慌了神, 臣妾罪该万死。”
刘光也不再跪着了, 爬起身跑到一边取了痰盂, 一把推开占着位置的高贵妃:“皇上,还是奴才来服侍您。”这高贵妃的作态,就不知她是因为安王失了神,还是已经不想再服侍皇帝了?
景盛帝扒着痰盂,吐了些污秽后,才感觉胸口舒畅了不少。刘光捧走了痰盂,一边的小太监立马捧来了温水:“请皇上漱口。”
昭亲王站在一边把高贵妃面上的神情瞧了个仔细,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了:“怎么才几天不见,皇上的身子就成这般了,有传太医诊过脉吗?”皇上可不能死,死了岂不是就能跟韩氏母子团聚了?
刘光赶紧跪下回话:“已经传了太医了,太医只说皇上有些劳累过度,需要静养。”
劳累过度?也是,这皇宫里的貌美宫女可不少,皇上能让自己闲着才怪。今天进宫就是为了跟皇帝说一声太后会住在昭亲王府,既然话也说了,那他就不必再待在这了,至于安王:“既然皇上龙体抱恙,那我就先回去了,安王的事,还请皇上能尽快给母后一个交代。”
高贵妃一听这话,就憋不住了:“昭亲王,安王好歹是你嫡亲的侄子,他到底哪里碍着你了,你要出手废了他?”
昭亲王理都不理高贵妃,直接对上景盛帝:“安王到底做了什么,皇上还是自己问他吧,”说完他就准备转身离开,只是刚提步落地就迟疑了一下:“我提醒皇上一句,你应该换个太医了。”
景盛帝双目微微一缩,眼角余光扫到了面色忽变的高贵妃,心里的疑窦就快速地生根发芽了,直到昭亲王离开,他才冷声问道:“爱妃,你在想什么?”
高贵妃原本已经低垂下的头一顿,就立马抬起来了,眼含爱慕地盯着皇帝:“臣妾在想昭亲王最后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在暗指有人要加害皇上吗?”
景盛帝冷哼一声:“刘光,去太医院多传几个太医过来,朕又感觉身子无力了。”昭亲王不说,他只以为是鬼缠身,现在想想,他这病来得的确很蹊跷。
“是,”刘光快速退了下去,他对皇帝跟高贵妃的事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高贵妃立在龙床床尾边,此刻她的头又低垂了下去,心里突突的,安王已经废了,那她呢,她该怎么办?
景盛帝虽瞧不到高贵妃面上的表情,但从她站立的姿势来看,就知她有问题,一向张扬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昭亲王的一句话就失了方阵,除非她心里有鬼:“你也先退下吧。”不管内情是什么,现在最首要的是治好自己的病,至于其他的,等他痊愈了再慢慢清算。
昭亲王回到王府,小应子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王爷,逸王府送来一个檀木盒子,说是您要的。”
听闻是逸王府送来的,他也就清楚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东西呢?”
“奴才已经把它送回后院了。”
昭亲王把手中的马鞭扔给了小应子,就直接去了后院:“去把小算盘的小银子刷一刷,它身上沾了点脏东西。”
“是,奴才这就去,”小应子是知道他家盘盘小王爷有多宝贝他的马儿小银子了,也不敢怠慢,赶紧退下去伺候那匹银大爷。
后院寿安堂,小算盘自从他父王走后,就有些焉焉的,时不时就要缠着五娘问一次,他父王什么时候回来?五娘看着仰着脑袋,面带忧色的小算盘,笑着回道:“看时辰你父王也快回来了,咱们盘盘是不是担心父王?”
小算盘还小,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心思:“盘盘怕,父王跟小银儿,的爹爹一样,一走就……就不回来了。”
五娘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小银子是那年昭亲王送回来的那两匹金马中的小马,现在已经是小算盘的了,以前他有问过小银子的爹爹哪去了?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孩子竟记着了,看来日后对他说话得认真点儿:“不会的,你父王不管在哪,他都会摸回来的,因为这里不仅仅是他的家,还有我们在这等他呢。”
坐在榻上的太后跟米氏对视了一眼,笑了。她满意这个儿媳妇,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她能让人安心。
昭亲王没进门就听到妻子的这句话,心里很受用,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他的软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他们,他就形同行尸走肉:“我回来了。”
小算盘立马转身摆动着两条小短腿,迎了出去:“父王……哈哈……”
昭亲王抱起他家会走的小胖子,故意用脸上冒出来的硬茬蹭了蹭儿子的嫩脸,乐得小算盘嘎嘎笑:“你今天怎么没拉着西嬷嬷跟花嬷嬷出去堆雪人?”这小子刚会走那会,皮得很,看人家滚雪球,他直接躺在地上,也跟着滚,最后就差点把自己滚成雪球。
“盘盘在等……等父王,”他可担心了,早上那个老伯伯说的话,他是听得懂的:“父王,咱们去……去看小银子。”
“好,”昭亲王应完儿子,才跟太后交代了一声:“儿子已经跟皇帝说了,您就住在王府。皇帝好似中毒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被人下了水银。”
用水银这东西害人,可快可慢,看景盛帝的状况,顶多也就能撑到腊月,高贵妃母子心思不浅,早知道他就不那么快废掉安王了:“逸王府送来的东西呢?”
五娘拿了小算盘的斗篷过来:“我已经看过了,连同咱们手里的那本一起给母后了。”
太后叹息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真真是应了那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米氏说到:“就为了那么一本册子,韩国公府一门就这么没了,要是让韩秋儿得了好果,那就真的是天理难容了。”
昭亲王陪着儿子看了马儿,又带着他喂了马,才去了前院书房。
书房里,彦先生已经等了有一会了,他也是昨天刚刚到京。这次他进京除了送账本过来,就是为了赵寅的事来的。
昭亲王坐到了太师椅上,看向对面的彦先生:“西北那边情况怎么样?”
“王爷放心,一切都好,”彦先生起身朝昭亲王拱了拱礼,手里依旧握着他那把破扇子:“金满城跟灵州城的营收,彦某已经全部运进八大庄了;米家那边的粮草也早就备齐了,不出五日就可入仓;最后一批的精兵,也已乔装混入京城掩藏好了。”
昭亲王的右手轻轻弹着书案的桌面:“加上这一批,现在混在京城的西北军已超过两万之数,南边呢,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三天前,南边来了消息,东南军除了守卫的士兵还留在汴州,其他的都在慢慢向北转移,”彦先生紧皱起了眉头:“看来赵寅虽有打算退出京城,但也没有想要再回汴州。”
“汴州到京城路途遥远,等他回了汴州再领兵进京,京城的局势只怕早已稳定了,”昭亲王不再敲击桌面:“吩咐下面的人,摸清赵寅在京城的脉络,等他一出京城,就把他在京城埋的线全部给换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想做黄雀,只想做猎人。
“是,”彦先生大概能猜出昭亲王要做什么,不过那样相对于他来说更好,谁不想做开国功臣?他池彦之生来就不甘平凡,虽然他长得不好,但他有才学,总有一天他要站在高处对上他那个俊俏的堂兄。
南鹰来的时候,彦先生还在,不过他有要事要禀,也就没跟彦先生招呼:“王爷,那赵谦的密道只怕会经过南一巷跟荷花弄,就不知道他们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那荷花弄就是安平伯府的所在地,而南一巷离昭亲王的后门只有一路之隔,巷尾还连着镇国侯府。
“心倒是不小,”南鹰的话一出,昭亲王就知道赵寅打的是什么注意了:“由着他们挖,不过还是让寸先生尽可能地画出密道路线图,到时候咱们也可以借来用一用,也省的再费工夫挖了。”
“是,”南鹰禀完就离开了王府,还是跟来时一样偷偷摸摸的。
安平伯夫妇跟金二老爷金明杰到昭亲王府的时候,刚刚巳时正,他们倒是想要早点过来的,但现在京里谁都知道昭亲王一行人是夜里进的京,所以他们也不敢过早来打扰。
“哎呦,舅老爷来了,”小应子知道今天安平伯府的人要来,一早就守在门房了:“快请进。”
安平伯还是一样的客气:“有劳应公公进去回禀一声。”毕竟现在昭亲王府住着贵人,他们礼做到位,总不会给人落下口舌是非。
“瞧舅老爷说的,”小应子就喜欢他们王妃的娘家人,不管他家王爷多宠王妃,人家安平伯府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骄不躁,这就叫上得了台面桌的:“太后娘娘早就吩咐了,舅老爷来不能给挡在府外,快请进快请进,两位小王爷这会也正在寿安堂呢。”
“那就劳烦应公公领路了,”金二老爷赶紧掏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香囊塞给了小应子:“这个给应公公喝茶,还请您不要嫌弃。”
“这这……,”小应子脸都快乐抽了,这不比不知道,王妃娘家的人就是大方,他在王府当差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镇国侯爷赏过他一个铜板,要是哪天倒霉在街上遇见他了,他还得往外掏一点:“这可如何是好,让两位舅老爷破费了。”
后院寿安堂,太后正坐在榻上,看着小算盘拿着拨浪鼓逗他弟弟玩:“盘盘,喜欢弟弟吗?”
“喜欢,特别喜欢,”小算盘说的可是真话:“母妃说……说弟弟是盘盘的……小弟弟。”是他的东西他都喜欢。
太后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小算盘摸了摸自己的小嘴,就也抽出他母妃塞在他袖子里的锦帕,有样学样地给小秤砣也擦了擦口水:“好了,砣砣也是干净砣砣。”
米氏坐在右边的榻上看着五娘从西北带回来的账本,越看心里头越是感觉不对劲:“这汇通钱庄怎么会突然愿意掏出那么多银子?有些不对。”
太后闻言看向米氏:“哪不对?”
米氏就把自己的想法给道了出来:“按理说汇通钱庄每年给西北军提供十万两黄金,已经算是到顶了。可昭王在西北建城时,汇通钱庄竟又往外掏银子了,这次掏的还真不少,三十万两黄金,这可不是严大能说了算的。”那人已经失踪二十多年了,难道还没死?
“盘盘知道,”这个他有听说过,小孩的嘴果然是把不住的:“是枫树。”
“风?”米氏合起了账本,开始一心哄外孙了:“那咱们盘盘有见过枫树吗?”
小算盘眨了几下眼睛,开始苦恼了:“见过很多,不知道哪个是。”
就在米氏还想继续套下去的时候,小应子隔着门回禀到:“娘娘,安平伯携安平伯夫人和金二老爷来了。”
太后看了米氏一眼,笑着对门口说:“快他们请进来,”后她亲自弯腰捡起小算盘的一只小靴子:“过来,祖母给你穿上,你舅舅、舅母来了,可不能再待在榻上了。”
“娘娘,还是奴婢来吧,”西嬷嬷想要接过太后手里的小鹿皮靴子,不过被太后给阻了:“哀家来就行了。”
小算盘赶紧放下拨浪鼓,起身圈住他祖母的脖子,抬起脚:“祖母,以后……盘盘也为您穿……穿小鞋。”
太后脸上的神情很暖,穿好了一只,拿过西嬷嬷递过来的另外一只接着穿:“好,哈哈……,不过不是小鞋,是绣鞋。”
“小鞋,”小算盘有些话能说,但不一定能说得清楚:“小鞋……修鞋……绣鞋……”
安平伯三人进来,也不敢抬头,就直接跪下行礼了:“臣安平伯金明成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千岁金安。”
太后搂着站在她腿边的小算盘说:“快请起。”
“谢太后娘娘。”
他们起身后,又给米氏这个老太君请了安,后就立在一边,时不时的去看太后身边的那个小胖子。
陈氏是当舅母的,这会就笑出了声:“臣妇先给太后娘娘请个罪,还请太后娘娘原谅臣妇的失仪,实在是您这大孙子跟王妃娘娘幼时是十足的像,看来王妃娘娘是得了母亲的真传。”闲下来就爱喂孩子。
米氏也笑了,对着太后说:“在乐山上,我就说了,五娘几个哥嫂要是见了小算盘这两小兄弟一定会说长得像五娘,您现在信了吧?小算盘跟五娘幼时真真是一模一样,都是圆乎乎的。”
这话有人不爱听了,小算盘撅着嘴纠正他外祖母的话:“不圆乎,父王说是……嫩肉肉。”
太后搂着小算盘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去见见你舅舅、舅母,看他们给不给你红封?”
陈氏闻言赶紧上前,弯腰小心翼翼地牵起小胖子,这可是太后的命,她可得仔细点:“来舅母带着你,去认人。”
安平伯兄弟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都是双份一样的,还没等小算盘走到跟前,他们就都奉上了。小算盘看着眼前的礼物,就要给他们下跪磕头。吓得陈氏顾不得礼仪,直接抱起了他,而安平伯兄弟也跪下了:“小王爷使不得。”
小算盘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地看向他祖母,太后倒是不介意,轻声轻语地跟他说:“你只要跟你舅舅、舅母道谢就好,不必下跪。”安平伯府受不起他的大礼。
奉国将军府,冯氏自早上那事之后就一直不声不响地呆坐在榻上,也不吃不喝,她在想她该怎么办?自赵寅私自从汴州回来,她就知道要出事,果然那人回来没几天,韩国公府一门就被灭,那时她是什么感觉?遍体冰凉,心若寒冬。
跟着昭亲王就回京了,说句实话,在知道昭亲王回京时,她心里竟踏实了些,毕竟终于有人可以压制他了。她以为昭亲王回来,他就会稍作收敛,她错了,今早那些被挂在屋檐下的黑衣人是怎么死的,死在谁的手里?她能猜得出来。
昭亲王出手废了安王的事儿,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还有那西城门外被雪覆盖住的猩红。太后回京了,就住在昭亲王府。
冯氏闭上了双目,两滴泪珠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有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但显然那人要做的事情,她无法苟同。
她冯唐新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要是韩国公府一门没丧在那人手里,她也许还会对他存点念想,可是现在不必了:“青檀,去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要是他在就让他来孑然堂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
等青檀离开了,冯氏就起身去了内室,坐到妆奁前,取了她首饰盒里面的一支有点粗的桃花簪子。这簪子是千年桃木所做,外面看着简简单单的,但冯氏双手握着簪子的两端,用力一转,簪子就从中间断裂开来了。
她取了藏在簪子里的油纸包,就立马将它藏到了腰带里,后又合好桃木簪,放回到首饰盒里。世家大族的女子出嫁,总会陪嫁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往往都是家族秘药,基本都不是什么好的。冯家虽落寞了,但还是有些底蕴的。
青檀那丫头跟了她也有三十几年了,进了这奉国将军府没几年就梳了头,说是要服侍她辈子,可是她冯唐新也不是傻子,青檀虽没嫁人,但却早已不是处子之身。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清楚她从了谁了。
赵寅不仁,那就不要怪她不顾夫妻情份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道理,他找死,她还要带着娘家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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