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阳在食堂吃过饭, 又接到电话, 说是有他的包裹。
原本以为邮寄来的东西很小, 结果去了之后发现是几个包装结实的大纸箱,里面装的像是实心的一样, 一个人根本抬不动。瞧见他来, 送快递的人对他道:“要不看看能不能借个平板车之类的, 我帮把手给您装车上吧?学校里我们进不去, 也没法送到宿舍楼下, 这几箱都是书, 特别沉。”
米阳瞧见邮寄来的地址是山海镇,就知道这是米鸿给他送来的书,点头道:“我有车, 麻烦您稍等一下。”
米阳平时用的车是骑了多年的自行车,但是现在显然自行车是搬不动的, 只能把跑车开了过来, 顶着众人的视线,和快递员一起搬了那几大箱子的书进来。跑车前后储物的空间都小, 连座椅上都堆了两个箱子。
帮他搬箱子的人都有些心疼了, 问他:“您这……能直接放吗?”
米阳道:“没事,纸箱里都是书, 磕不坏。”
快递员:“……”
快递员问的不是纸箱里的东西, 他担心的是跑车上的这套真皮座椅。不过米阳都不在意,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交接清楚了就离开了。
年前的时候米鸿问起他书店情况的时候, 就提过等他安顿好了,把家里的那些书都给他运来,这次估计一次性清空了全部的库存,都给米阳打包送来了。
米阳开车去了店里,正好符旗生也在,瞧见这么多东西,连忙过来帮着一起搬了进来。
符旗生做事稳妥,力气又大,米阳原本想跟他一起抬着箱子进去,但是符旗生轻轻松松一个人就搬了两箱走进去,很快就全都搬完了。
这段时间白洛川怕他忙不过来,都是让符旗生过来盯着些,米阳只管学校和修书的事儿,其余不用多插手,符旗生兄弟两个现在一个跟在白洛川身边,另一个跟着米阳,单从身形来说,赵海生那样铁塔似的身躯更能唬人,但是凭力气而论,却是其貌不扬的符旗生力气更大,白洛川留了符旗生在这里,一半是想他帮忙店铺的事,另一半也有当保镖的意思。
米阳拆了箱子,把那些书都整理好了,和符旗生一起放到书架上去,这些书一部分是白家老宅的,另一部分是米鸿多年积累下来的,里面有不少孤本藏本,都已经修理妥帖。
符旗生放完最后一本,看着一小片书架都摆满,忍不住道:“这么多啊。”
米阳点点头,恍惚也觉察出一点什么,但是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太快了反而没抓住。他拿起一本老书翻了翻,笑道:“都留在这吧,给它们找个新主人。”
这附近的老教授、学者们也多,有些人很喜欢这些,平日里送来修书的客户也大多是这些人,米阳跟他们打交道的多,彼此也都成了朋友。他拿到书之后,瞧见有几本是之前学校里老教授要找的,就给他们打了电话过去通知了一声,等到傍晚的时候,只通知了两三位,来的却足足有七八位老教授。
有人进来之后,还跟米阳道:“这可不怪我啊,是丘老师先跟我们显摆的,我们听见才跟他一起过来看看,怎么样,还有没有胭石斋的本子?”
后面跟着的几个老人也都进来了,米阳这里地方大,他们哪儿也不去,都挤在那一片小书架附近,仰着头眼睛发亮地去看新到了那些书,口中啧啧称奇,“竟然还有这本,哎哟,老黄要是瞧见了,怕是从病床上爬也爬过来买回家去,不过他不在,还是便宜我了,哈哈!”
符旗生站在一旁擦拭木桌,眼睛瞟向米阳和那些老教授那边,米阳正在耐心地跟他们做着介绍。他也说不出具体哪里好,但是待在米阳身边的时候,总给他一种还在山海镇的感觉,特别让人心安,好像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似的,像是夏日浸泡在一潭泉水中一般舒畅。
符旗生耳朵动了动,转头看向门口。
没过一会,白洛川带着赵海生走了进来,符旗生张口刚想喊人,被白洛川抬手阻止了,道:“你忙你的,我自己看看。”
符旗生点头,又擦桌子去了。
赵海生看着有些羡慕,他这几天跟着小白总忙的天昏地暗,哪怕他只是听命行事的也觉得脑容量不够,很羡慕能做体力活的。
白洛川站在不远处看着米阳翻开书给那些老教授们说话,他没过去打扰,那是米阳的一个小圈子,他知道他在里面过的开心就好。
白洛川轻笑了一声,抬眼看了符旗生问道:“今天还有要晒的书没有?我看时间还够,我帮着拿去后面院子里吧。”
符旗生答应了一声,从柜台后面递给了他一个小纸箱,赵海生瞧见了也撸起袖子要帮忙,“还有没有?我力气大,我来。”
符旗生摇摇头,道:“哥,你帮我把桌子抬一下,换个位置,这边过两天要放两棵文竹。”
赵海生自然同意,弯腰搬了桌子,干完还不过瘾,也要去晒书,被符旗生拽着胳膊小声道:“这个天气太热了晒书不好,而且都快晚上了,哪有这个时候晒书的啊。”
赵海生眨眨眼:“那刚才……”
符旗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道:“那是米阳特意找出来给白哥玩儿的,就那一小箱子,特例。”
赵海生也明白过来,嘿嘿笑了两声没再坚持要干活了。
米鸿把书陆陆续续都从山海镇邮寄了过来,等到米阳最后收到一个用樟木小盒子装起来的工具的时候,那天接到的还有一通山海镇打来的电话,米鸿去了。
米鸿常年一个人住在那片香樟林,程家的人和护林队的工作人员都不放心他独自在那,会经常去看看,这次就是护林队的人前去探望,发现的时候人躺在床上,像是在午睡一样,已经没了呼吸。
米阳一家当天赶了回来,程青路上就哭过,这会儿眼睛还是红的。米泽海强撑着,白天应酬来祭拜的宾客,晚上静下来的时候,他才跪在灵前一边磕头一边落泪,这么大一把年纪的人了,哭的像个孩子。
“都怪我,我上个月就觉得爸不怎么爱说话,怎么就没想到……”程青鬓边已经有了一丝白发,这会儿眼睛里满是血丝。“我应该早点回来看看的。”
程青这么哭着,倒是让一旁劝慰的程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她拍了拍程青的手臂劝她道:“护林队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们也去看了,人家也叫了救护车,我们都是听见医生说的,说人走的很安详,没什么痛苦。你们也不要太自责了,人活到这么大岁数,自己心里也大概知道该什么时候走,要我说,能无病无痛的走才是有福啊……而且他老伴儿走的早,他被强留下来这么多年,也累啦。”
米阳作为晚辈,和米雪一起留下烧了三天纸钱。
他留了多久,白洛川就陪了多久。
白洛川也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紧紧握着他的手,偶尔低头看他,视线里带着紧张。
米阳瞧见,就轻轻抬一下唇角道:“没事,我不要紧。”这么说过两遍之后,也骗不了自己了,小声加了一句,“就是有点想爷爷了。”
白洛川手放在他肩上,略微犹豫,还是把人抱在了怀里轻轻拍了拍道:“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回来看他。”
米阳点点头,拥抱很短,但以足够支撑他走完这段路。
米鸿离开的日子比米阳记忆里的晚了一年多,但是季节相仿,都是香樟花落初结果的时候。这个怪老头没有跟以前那样生病住院,他走的很安详,像是去赴一场旧约。
他给自己穿了最体面的一套衣服,选了最好的时节,不冷不热,直到生命的最后都不愿给孩子们添一点麻烦。
米泽海留下守灵七天,送了老父亲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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