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得阁墨汁

    期中考试之后, 班主任王老师按照之前说的，根据大家的成绩重新调整了座位。

    米阳考了第一名, 排在了第一位，但是老师没有让他坐在正中央的那个“宝座”上, 而是让他坐在靠窗的那一排第一个。唐骁成绩好, 但是他个子高，自己主动举手申请往后坐一些，就坐在了靠窗位置第三排的那里，和米阳隔着一个人。

    米阳的同桌换成了班长小姑娘，大概是丢失了全班第一的宝座, 她每天都特别认真地上课听讲, 这么努力下来，米阳都不好意思偷懒了。

    唐骁有的时候会隔着一排传小纸条，偶尔上自习课的时候还会跟前一排的同学换一下座位，把桌子推的靠前一点, 恨不得挤到米阳和班长小姑娘之间, 变成三人一排，借着问数学题的名义小声跟米阳在那说话。

    班长特别生气，道：“唐骁, 你又想记名字了是不是！”

    唐骁翻一个白眼，道：“我跟米阳说话呢，又没跟你说, 你激动什么呀。”

    班长蹭蹭蹭跑到黑板那, 写了唐骁和米阳的名字。

    米阳：“……”

    米阳觉得自己夹在这俩倒霉孩子中间, 也是够点背的。

    班长在自习课的时候是负责掌管秩序的，等了一会，眯眼眼睛观察一下，很快就把米阳的名字用黑板擦去掉，只留下了唐骁。

    也是米阳运气好，名字刚被擦掉，班主任就进来转了一圈，瞧见黑板上唐骁的名字，皱眉道：“唐骁，谁让你私自换座位的，站着上自习！”

    唐骁撇撇嘴，又回自己那位置上去了，倒是老实了大半节课。

    王老师转的时候，故意在班长和米阳那儿停留了一会，她依在窗边，视线更多的落在米阳身上。

    米阳身边的班长小姑娘并不知道，她瞧见老师进来，好学生的第一反应就是挺直了胸膛努力写作业，当一个乖孩子。米阳被看的久了，有些不太自在，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和王老师的视线撞上，虽说没有太明显的厌恶，但多少是带着挑剔和不满的。

    王老师拿了米阳手里的作业，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毛病，似乎是没有放弃又看了米阳的手，拧眉道：“你用左手写字？这像个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现在就换过来。”

    米阳愣了下，下意识解释道：“老师，我从小就是用左手写，而且写的还……”

    王老师打断他道：“从小？你现在就是个小孩，不要找借口，左手这个习惯你自己说好还是不好？老师难道还坑你不成，我瞧你是报纸上看多了那种说什么用左手写字聪明的报道吧？那种虚假新闻你也信。”

    米阳被她呛了一顿，眉头拧了又松开，但还是听从她的换了一只手。

    王老师站在那看着他写了几笔，哼道：“对了，踏踏实实从基础开始练习，这才是一个学生的本分。”

    米阳张张嘴，到底还是咽了回去，没跟她顶起来。

    王老师很快就巡视完班里，踩着坡跟皮鞋咔哒咔哒地去了隔壁的老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正坐在那里，有人在备课，也有的在闲聊，瞧见她进来都挺客气的，毕竟王老师年龄大，又在学校多年，大家都下意识对她尊敬一些。

    有一个年轻女老师笑着道：“王老师，你们班订的报纸到了，喏，放你桌上了。”

    王老师走过去先喝了一口茶，又慢慢悠悠地拿起手里的报纸翻看，她给班里订购了两份报纸，一份是小学生报，另外一份是比较偏向日常的，里面也有不少提供学生们投稿的地方，经常会贴一两篇中小学生的作文。这次报纸上说的一个事件很快就吸引了王老师的目光，她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然后感慨道：“瞧瞧，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旁边一个男老师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新闻？”

    没有网络的时候，电视和报纸就是所有消息传播的渠道，大家对报纸上的新闻也都很感兴趣。

    王老师把报纸打开那一页给他看，自己道：“瞧见没有，去年那个13岁考上清华大学的‘小天才’被退学了！报纸上都写了，说什么去了之后除了学习，日常无法自理，更要命的是他妈妈还要去陪读，跑到宿舍帮他洗衣打饭……我那会儿就说了，多大岁数的孩子，就干多大的事儿！年纪小，成绩好，就能代表一切吗？”

    旁边那个男老师看完，又传递给其他老师看了，大家都当是个新闻，倒是也没有真情实感的带入什么。等那个老师把报纸还给王老师，忽然道：“哎，我记得王老师班上好像有个跳级的‘小天才’，也很聪明啊。”

    王老师冷哼一声，道：“成绩好的，上了大学还是被退回来，那些少年班就做对了？13岁考上清华也被退学了，瞧见没有，报纸上登的！”她拿着报纸抖的哗哗作响，好像得到了天大的助力，证明了自己。

    其他老师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换了他们巴不得班里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小孩，不但教学成绩提升了，而且说出去多自豪啊。

    那个男老师笑笑道：“我上回去上课，瞧着米阳……那孩子是叫米阳对吧？我看他特别懂事，比其他小孩还乖呢。”

    王老师摆摆手，不接话。

    她就一直觉得，米阳年纪小是最大的问题，这样的孩子就算智力跟得上，其他就能跟上了？“不懂事”起来只会给班里惹麻烦。尤其是第一次见到米阳的时候，这孩子被母亲宠溺的样子更是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她还记得米阳被推着进校门，还坐着一边吃一边看，丝毫没有下来走路的意思，实在是家长宠的过头了。

    米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那天就是吃了个芝麻烧饼，就惹了这么大的反感。

    下午有美术课，大家都把提前准备了的宣纸和墨汁带来了，对这节课特别期待。

    等到上课把工具都拿出来，按照老师要求的把墨汁倒入塑料盘里之后，教室里就充满了一阵浓郁的墨香。大部分同学带的都是一得阁的墨汁，也有少部分小朋友买的是大瓶的“臭墨”，这种墨汁最便宜，用起来不心疼，可以写上很久，足够整个学年用的了。

    米阳也带了墨汁，不过他的是放在一个小玻璃瓶里带来的，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样，这一点墨汁闻起来问道很轻，带着淡淡的松烟的香气，仔细闻的时候还有冰片和麝香的味道。米阳用的时候小心翼翼，这点墨足够他妈一个月的工资了，前天白少爷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了三年级的课程表，听说他美术课要用，把白老爷子书房里那块上好的松烟徽墨给“偷”出来了点。

    米阳把墨汁打开来，倒入旁边五色花瓣一样的白色塑料盘里，学着讲台上老师教的开始洗笔，润笔，学着写大字。

    美术老师是艺术院校刚毕业的小年轻，她上课的时候就有趣多了，教了一个大概之后，就让大家抽签，每五人一组，把小课桌都拼起来让大家集体完成毛笔字作业。

    这样的形式让小朋友们都挺高兴的，尤其是抽签的时候，大家的惊呼和遗憾的声音起此彼伏，出人意外的，米阳的欢呼声是最高的，大概是第一名的光环还在，大家都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在手心里哈气，牟足了劲儿要抽到米阳。

    小胖也是其中之一，他搓了搓手心，抽中之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红着脸颊道：“米阳！米阳跟我一组哈哈哈！”

    周围一片“哇”地感叹声，所有小朋友的眼神都落在小胖身上，满满的羡慕。

    米阳拿了自己的笔墨和宣纸，走到小胖那一边，那边已经收拾出一个空位留给他了。小胖兴奋道：“来来，米阳你坐这！”

    唐骁站在旁边，把一支干净的毛笔顶在嘴巴那儿，冲他最鬼脸，逗得米阳笑了一声。

    他们这一组的好运还没有结束，大概是觉得小胖手气好的缘故，都让他去接着抽组员。小胖不负众望，接下来抽到了小班长，顿时又引来一片羡慕的感叹声——虽然班长记人名字，但是成绩是真好啊，每一科都特别厉害呢！

    班长小姑娘抱着自己的东西过来了，小脸上特别严肃，俨然已经做好了这次拿小组第一的准备。

    有班长在，果然效率要提高了许多，她时刻督促着小组里的成员让大家勤奋写字，如果写的不好，还会指出重写。他们组三个男孩两个女孩，跟班长挨着的另外一个小姑娘，校服有些脏脏的，头发扎的也有些乱，说话声音特别小，班长两次指出她写的比划不对，让她重新写的时候，她眼睛里就含了眼泪，小声嗫嚅了一句什么。

    班长小姑娘没有听清，但是她向来刚正惯了，家里又是“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教育模式，就看不惯哭哭啼啼的样子，立刻拧了秀气的小眉毛，道：“不许哭！”

    那个女孩吓得不敢哭了，含着眼泪道：“我，我没有宣纸了。”

    小胖好奇道：“老师让多准备，你为什么不带？”

    女孩揉了一下发红的眼睛道：“我家里没有了。”

    小胖还要再问，被米阳在旁边踩了一下脚，他把自己的宣纸分了一半给那个女孩，小声道：“你用我的吧，我快写完了，两张就足够了。”

    女孩犹犹豫豫的，但是班长观察了之后，小手一挥道：“不能让米阳同学全出，这样，他出一张，我也出一张，唐骁和袁宇你们俩凑一张出来，三张足够大家完成任务了。”

    她分工明确，并且身先士卒地先拿了一张分给旁边的女孩，小胖袁宇家里做生意的，带的宣纸多，笑嘻嘻地拿了两张过去道：“这是我和骁哥的，拿着吧，谁让咱们是一组的呢！”

    女孩小脸涨红，小声道谢。

    小班长刷地一下抬头又看向她，道：“说大声点！”

    女孩立刻道：“谢谢！”

    小班长这才满意了，继续开始写大字，特别的认真。

    他们这个小组进展颇为顺利，米阳以前做为爱好接触过一段时间的字画，用左手写也差不到哪儿去，字的形体都在，应付个小学作业绰绰有余。而小班长显然也是练过的，大概是家里教的好，悬腕落笔，写的比米阳左手字还要好上一些，米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另外的唐骁和小胖写的就有些惨了，只能算是及分数上下，勉强认出是个字。尤其是唐骁的，从狗爬，顶多升级为正式狗爬。

    唐骁那边还有多余的宣纸，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给米阳那边拿了一张道：“米阳，快帮帮我。”

    米阳把纸推回去，给他使了一个眼神，唐骁心领神会立刻和他换了个位置，旁边的小胖也是两眼放光地看着米阳提笔，自己拿了新的宣纸铺好放在红色米字软垫上，脸上恨不得写上几个大字“爸爸救我”！

    小班长抬头看着他们，眉头皱起来，在是否举报自己团队这个选项里进行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挣扎。

    倒是一旁的那个女孩已经舒展了眉眼，捂着嘴在那偷乐了。

    米阳换了位置，也换了笔墨，用唐骁的开始书写，不求多好只求稳，反正他怎么写都比唐骁那鸡爪似的字写的好。

    唐骁坐在米阳那装模作样的提笔，也顺便打量了一下米阳写的字，他只觉得写的工整漂亮，其余也看不出什么门道。不过看了一会倒是也瞧出一点不同了，好奇道：“咦，米阳，你这墨好像跟我们的不太一样啊。”

    小胖好事，凑过去看了道：“怎么不一样了，不也是挺黑的吗？”

    唐骁摸了一下，乌黑但是毫无光泽，他疑惑道：“是挺黑的，但是不亮。”

    米阳看了一眼，道：“这个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墨汁，唔，就是画画用的那种，画山水什么的最合适了，这种就是这样，不亮。”

    下胖好奇问道：“这个叫啥，和我们的墨比起来哪个更好？”

    “就是用墨碇磨出来的一点墨汁，”米阳一边写一边含糊道：“这个也不一定啊，你看咱们老师用一得阁墨汁教的写大字、画小燕子，在纸上就特别有光泽，我觉得就很好看。”

    小胖和唐骁都看了一眼讲台上老师的示范画作，觉得他说的特别有道理，因为写出来的字真的很漂亮。

    小班长也忍不住好奇心抬头看了一眼。

    其实米阳的松烟徽墨更适合书写，但是小朋友们练习阶段，用的都是一得阁墨汁，他也不想自己太出挑，想融入其中。

    旁边的女孩也抬头看了一眼，带着羡慕，她带来的是一大瓶臭墨，对大家用的小瓶一得阁墨汁有些羡慕。

    但是一得阁墨汁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他们前面一桌的五人小组里，就有一个男同学用的是金瓶的，外小巧一些，看着也更贵，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盘，又去给旁边的同学倒上一点墨汁，得意道：“我这个是我阿姨从省城给我带来的，特别香，不信你们试试！写出来也特别好看……”

    他说的太得意了，又忙着给其他同学显摆自己的墨汁，晃来晃去很快就撞到了米阳这边，因为是背对背，看不见对方，撞的一下还特别重，要不是米阳提笔快，这张字就毁了。米阳刚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再小心去写最后一个字，就又被撞了一下，这次毛笔直接撞歪了，把宣纸都戳了一个窟窿。

    米阳：“……”

    班长：“……”

    唐骁二话不说，上前就推搡了对方一把，道：“你要死啊！”

    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梗着脖子道：“唐骁，你干什么骂我？”

    唐骁力气大，拽着他过来，指着那张被戳怀了的作业道：“你自己看看，你刚撞一下、两下的，没完了是吧？你把这张作业弄坏了，你赔？”

    那个男同学涨红了脸，又挣脱不开唐骁的手，看着旁边米阳还握着毛笔的样子，张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你、你为什么总是向着这个小不点！”

    唐骁：“废话，这是我作业！”

    唐骁理直气壮，瞧着对方还不肯道歉的样子，上去就把人教训了一顿，他动手，旁边的小胖也不含糊，立刻撸着袖子“哇呀呀”地就冲上去，俨然一副小跟班的架势！他们三个在班里掐着打起来——其实是单方面的教训，唐骁个子高，欺负人什么的很拿手。

    那个男同学被打了两下，也急眼了，挥手的时候推翻了桌子，一下就把桌上一大瓶臭墨给弄翻了，旁边的女孩“呀”地一声都带了哭腔。

    小班长手疾眼快，一边抄起他们小组剩下的全部完好作业，一边提高了音量大声道：“你们别打了！不然我就去——告老师——！！”

    美术老师出去了一趟，并不在班上，班长小姑娘护着作业，贴墙像小螃蟹一样试图开门去找老师，刚碰到门把手，门就在外面被打开了，班主任王老师黑着脸走了进来，道：“怎么回事！闹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出去听听，整层楼里就你们这个班闹的最厉害，像话吗！”

    全班慢慢安静下来，但还是能听到一点小声议论的声音。

    王老师黑着脸向桌子倒了的地方走过去，那边果然是重灾区，桌子翻了一张，桌洞里的书也掉出来好多本，还滚了两颗玻璃弹珠，不过这会儿已经被撒了一地的墨汁染的乌漆嘛黑，还散发着一股臭墨的难闻味道。

    旁边一个扎辫子的女孩正蹲在那用抹布擦着，擦两下又抹一下眼泪，小声在那哭。

    王老师看了一圈，瞧着那唐骁那三个校服都撕开了喘着粗气的男生，又看看另一边抢救了几本书贴墙站着的米阳——估计也无辜不到哪里去，袖子上都沾了一大片墨汁。王老师眉头拧的更厉害了，严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班长抱着作业挤过来，举手回答道：“报告老师！是孙乾上课期间在座位上走动，先撞到了米阳，把米阳写的书法作业弄坏了，唐骁就和孙乾吵了两句，然后他们……”

    王老师摆摆手，也不等听完，立刻就黑着脸转头看向那几个男生，问道：“孙乾弄坏了米阳的作业，唐骁为什么先上去打的架？”

    打架的几个小男生都沉默了，哪怕是被揍了一顿的孙乾也不吭声，他们打架是一回事，抄作业是另外一回事，江湖恩怨不涉及抄作业，因此都闭紧了嘴巴非常默契的没有说。

    王老师却更生气了，她看了三个打架的男生，又看看米阳，好半天才笑道：“好，你们可真有本事啊，这么小就打架，还互相包庇，是不是想当少年犯？！”

    米阳觉得她这话说的太重了，他站出来一步解释道：“老师，不是那样的，我们只是一点小摩擦。”

    班长小姑娘在旁边也咬着嘴巴，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去看王老师，她也想给同学们求情。

    王老师冷哼道：“小摩擦？从小看到大，你们家长送你们过来，就是接受教育的，你们犯了错，就要受罚！”她看了一周，又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们还有谁出手了，这样，但凡身上沾着大块墨汁的通通出去给我在走廊上罚站！”

    周围不少人惨遭连坐，米阳和唐骁他们三个一起站在第一排，贴墙站军姿。

    小班长为了保护作业，衣摆也蹭到了一大块墨汁，被王老师毫不留情地一起赶到了走廊上，她咬着嘴巴气鼓鼓的，眼睛也红了。

    米阳看了班长一眼，小声安慰她：“没事，咱们组不是还有一个人在教室里吗，不算全军覆灭。”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哇”地一声哭声，那个扎辫子的女孩也哭哭啼啼地出来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小胖吃惊道：“你怎么也被赶出来了？王老太不是看你可怜，让你在教室里坐着了吗？”

    女孩揉着眼睛哭道：“王老师说、说我哭的太烦人了，让我出来哭。”

    小班长气鼓鼓道：“王老师一点都不公平。”

    得，这贴墙站着一排，连小班长都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