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头已经看不到海岸线时我不知道我已经漂流了有多久。我索性放开了船舵,直身躺在了船舱中,以臂枕头,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碧空如洗,湛蓝的天幕下,朵朵白云由远而近,阳光照射在云层的顶端,映出一片金黄的光芒。自从来到海边我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片海。这一条小舟随海浪上下颠簸,海天之间一孤舟,我的心也转变的空灵悠远了。也许是没有休息好,我竟然睡了过去。
轰隆一声把我惊醒,发现天气说变就变,这会儿已经是雷声滚滚,一片漆黑,暴雨倾盆而下了。海浪也失去了白日的平静,如狂暴的巨掌一般将小舟高高拽起又狠狠的拍下,我抓着船沿惊恐的看着这场暴雨,担心下一阵巨浪打来这小船就要粉身碎骨了。然而有时候怕什么就会来什么,黑暗中听到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声音由小变大,一直延伸到整条船体,海水由舱底漫过了脚背,再一个大浪打来小船啪的一声散裂开来,我惊慌中抱住一块木板,连呛了几口海水,腥咸的海水让我的胃剧烈的收缩而人却又被巨大的惊恐占据了心神无从顾及其他。冰冷的海水冻的我快要失去知觉,我不知哪来的最后一股力量大喊道“救命”。不知道在这风暴的海上雨夜我能指望谁来救我,望向夜空,仍然是漆黑一片,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我想我再不能见到心月了,连抓住木板的力气也没有了,一阵闪电忽然照亮了整个天空,一位天神赫然出现在我面前,竟是吴刚,然后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这辈子睡过的最柔软舒适的垫子上。睁眼朝四周望去是一间灯火辉煌的大室。身上已经换上了绸缎锦衣,室内摆设物品俱典雅而高。窗外似是一片花园,我正欲出声时已有人推门而进,铁塔一般的天神正是吴刚,后面跟着一个丫缳打扮的少女。
吴刚仍然是那若洪钟一般的声音,先道:楚公子醒来了。
我不禁颇为惊讶,道:天神知道我?
只见他紧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沉声说道:正是,公子也记得吴某吧。
我无言以对,颇觉不自然,忽然想起性命必是吴刚所救,赶紧谢道:定是天神出手相救,小生感激不尽。
吴刚把手一挥,道:举手之劳。
他看着我不再说话,我被他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刚开口一个心字还在嘴里就给他打断,对我说道:楚公子不必多说。
然后转身对身后的丫缳说道:小蝶去取一套杂役的衣服来与楚公子穿上。
又面对我说道:楚公子什么也不要问我,若你想见到三公主就最好一个字也别说,明白了吗?
我禁不住大吃一惊,旋又多了份期待之情,只要能见到心月,就让我变成哑巴也行。
吴刚交待完就先行离开,小蝶取来一套干净整洁的仆役衣裳与我换了。她看着我的眼神似是欲言又止,我却不敢多问一句话,只是跟在她身后依着吴刚的吩咐低头走路而不左顾右盼,一路倒也无人起疑。穿过数道长廊,越过几重门之后,在一大殿门前停下,大门两边各守卫着一个威风凛凛的金甲卫士。小蝶示意我停步,然后与卫士低语了几句,她与那卫士显然是熟识,小蝶转身将我带至一边轻声说道:楚公子请在此稍候,大殿里盛宴尚未开始,过会若有与你同样衣裳的仆役抬来酒菜等物时你可随之帮手进入大殿。
我立即答应一声,待想到进入大殿时又当如何时小蝶已嫣然一笑飘然入殿了。隐隐听得大殿内似是人语喧哗,一派热闹景象。小蝶所说的与我着同样衣裳的其他仆役没一会儿果然抬着酒菜等物到来,其中一小头目甚至对我喝道:那兄弟过来帮抬。我应声赶紧上前用肩顶着一根担子,可怜一介弱书生生平头遭担此重活。
进得大殿后随那小头目指挥放下担子,一边揉着酸痛的腰一边环顾这大殿景象。大殿四壁均燃起巨大宫灯,照的一片通明,殿壁更是五彩斑斓,我认得的有龙、狮诸兽,还有似是鱼鲸之类,体形硕大,在中原不曾得见。整间大殿的地面都铺上一层厚厚的绒毯,踏足其上柔软如棉,虽是人来人往却是听不到一点足音。殿门进去远端则是地势渐高,起有三阶方台,台上只设一金漆大几,显是月宫之主使用。沿方台往下一直延伸至殿门在两旁次第摆下黑漆长几,规显是要小于主台之上的金几,此时文武众员鱼贯而入,止主台上尚无人落座,想必待人到齐后才是月宫之主入场。
一老者着一身鲜艳的大红锦服,步履沉稳的走入殿中,大殿中刹时就安静下来,皆举目向这老者望去。我一见愕然,竟是那面貌丑陋的月老,看这大殿中人的反应,显是月老有着极为尊崇的地位。月老有若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大殿中,月老道:大王驾到,诸位请起立迎接吾王。
大殿中一片刷刷起立之声,那仆役小头目在一旁有些紧张的低声吩咐道:大家靠边站好,把头低下,不得直视大王,得到允许才能说话。
我有些慌张的低下头,只听得月老道:有请大王。
一个极有修养且是饱含威严的声音道:齐先生辛苦了。
我暗思原来月老本名是姓齐的,不由得偷偷抬起眼来看,只见那大王盛装华服,头顶玉佩镶金王冠,面色白净,不过四十左右年纪,不知为何却偏偏向我这边看来,满含精力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我吓的立马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再出一口。
眼角的余光感觉到大王与月老等一众走到了大殿的最里面,大王独自一人走上方台,在金漆大几旁坐下,扬声道:诸位不必拘礼,都坐下吧。
大殿之中又是一片落座之声,月老此时开口道:月宫十年一盛事,人间百年是沧桑。今时今日乃月宫大典盛宴,请大王赐宴。
月宫之王面带微笑道:十年弹指一挥间,在座诸位追随本王尽职尽责,月宫能有今日之繁盛皆诸位之功劳,在此本王敬各位一杯。
说罢举起案上早斟满的酒樽,大殿中诸文武轰然将各自案前的酒樽高举过顶,齐声应和,然后仰头喝光。仆役小头目急忙小步往前跑,示意我们跟在他后面,指示每人跪坐于一案前替各位文武又将酒樽斟满。
我被安排往大殿前端给大王右手下第一张案几斟酒,倒完酒后抬头一看赫然是天神吴刚,他冲我一个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容,又恢复冷漠神情。月老在大王左手边第一张案几坐下,向大王略一点头,然后扬声道:开宴。我们这班仆役更忙了,不停地小步奔走于案几之间,上菜、倒酒、清理案几。酒过三巡之后气氛渐趋热烈,笑闹声也逐渐大起来,大王则不时与月老或吴刚对饮。吴刚仰脖喝光一杯酒后冲我唤道:酒来。我赶紧拎着酒坛上前给他倒酒,忽然热闹的大殿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均看向大门处,显是有人正走进来,大王此时开声道:际此良辰美景之时就由小女心月为各位歌舞祝兴。
听到心月两个字我的心怦然跳动,但却不敢看向大门,等待了那么久的一刻真的到来时又怕会是一场梦。大殿中不再有人说话,丝弦之声渐起,我不知如何进退时吴刚低喝一声:坐下。我无奈下面向殿中跪坐于地,忍不住抬起头,这时,我看见了心月。
她缓缓地走向殿中,和着乐曲的节奏,一举手一投足间均妙韵天成,好似与那空灵的乐音自混沌开天地时便融成一体。她的脸庞纯净而庄严,只是自分别以来乍看下略显消瘦,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后便无法再移开,此刻我多么想飞奔过去向她倾诉这离别之情,可从这边到她站在殿中的距离好似一段无法逾越的鸿沟,虽可以看的清楚明白,却怎么也不能接近。她轻抬下颔,迷濛的眼神由发散渐渐聚集,忽然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大殿中响起一片虽极力压抑却还是脱口而出的赞叹声。乐音节奏加快,心月舞动起两片水云长袖,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现时的她仍然身着白色舞裳,舞起至乐曲紧密处好似一片高天中被风吹动的白云,我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一条大江之前,仰望天空朵朵白云飘过,当下生出白云千载空悠悠之感。乐音此时节奏渐缓,心月舞动亦随之慢了下来,此时的意境就似静谧的夜晚一轮明月当空,月空下的大地平和宁静,万物在自然中相谐相生。心月的脸庞此时笼上一层圣洁的光晕,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仙子,我的心一阵触动,忽然觉的好像大殿中其他人都在飞速退远,在此时的天地中只有我和心月的存在,我呆呆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不肯放过她每一个轻灵曼妙的身姿。乐音戛然而止,大殿中静了好一会儿才爆起如雷的喝彩声,亦把我拉回眼前的现实中。
心月向四周还礼,待再次安静下来时轻启小巧朱唇向大王道:父王对心月方才的云海月光舞评价如何呢?
我略为一怔,没想到心月当着从文武的面在月宫之主面前还仍然如此随性活泼,同时也知此舞有如此好听的一个名字,细细品味中生出无限的想像,若能生出双翅,与心月飞翔在月光下的云海上该是多么动人的景象。
大王哈哈一笑道:心月还没看到大家对你的赞赏吗,就连父王也沉醉其中也。
大殿中轰然笑开,心月以女儿家的娇羞神情似嗔还怨地别过头去,眼神却直接地向我看来。我脑海中轰的一响,心月眼中的神情显出分明早知我在此。她径直向我走来,我脑中一片空白,僵硬地站了起来,迎着她那毫不避让的眼神。
当她在我身前三尺远站定时大殿又恢复了安静,只是这时的安静让我大为局促不安,好像脚底下爬着千百只蚂蚁。还是心月先出声,仍然是以把我时吓一跳的声调问道:喂,书呆子,又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这不就是第一次见到她时说过那句话么,只是中间多了个“又”字,一个也许只有我们才懂的字。没有等我回答,身后的吴刚却突然声震屋宇的大笑起来,我敢肯定那一刻整间大殿都抖动了一下。月老此时也有些失态的笑出声来,而大王更是好像再也保持不了王者的风范,一直笑到拍案不止。
心月亦不住地以衣袖掩面而笑,吴刚指着月老笑道:喂,那月老,你也多给我拉几条红线来嘛。
月老笑的不住喘气也不忘回嘴道:去你的吴刚,赶紧砍你的桂花树去吧,别让人家嫦娥看见你在偷懒呢。
大殿中其他人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此三位缘何笑成这样。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大王,他一边笑着一边挥手道:开窗。众仆役一声答应,立时打开了大殿两面的高窗,我忽然有点明白过来,因为窗外赫然是一轮高悬的明月。
月宫之主先是扬声道:赐座。
吴刚抢着道:楚公子就坐我旁边来吧,我们好好喝一杯,嘿嘿。
我呆呆的坐在吴刚身旁,目光却怎么也无法离开心月。吴刚大力一拍我肩膀,小声道:放心,跑不掉你的三公主。
心月向大王道:父王,孩儿下去了。
心月别转头似有意无意地横了我一眼,慢慢的退着然后转身向着大门走去。此时吴刚已灌了我一大杯酒。在与吴刚觥筹交错的时间里,我渐渐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吴刚本名唤作塔力,月宫所在之处只是东海中的一处大岛,在早远时期岛上人烟荒芜,岛的西岸礁石林立,只容轻舟通过,且须是在涨潮之时。岛民若要离岛上陆地必须是在月圆之夜方能趁着潮水出行,因此月亮成了岛民生存最重要的指示,也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神。而这一切在月老到来之后得到改变,月老本名唤作齐思贤,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岛上的,好像现时的岛民们自有记忆起齐思贤便已在这岛上。
我有些好奇的问道:齐思贤是中原人吗?
塔力大着舌头回道:不清楚,没听他说过,反正我是祖辈在此,靠海生活的。齐思贤到来做了三件最重要的事,一是带来了种子,教会岛民耕种,使得岛民的生活方式从风险不小的打渔为生转到了更安全可靠的种植为生,使人口大增;二是详细的造船技术,造出的大海船可从地势平坦的东岸下海,航向陆地,虽然航行时间要比西岸出发多一倍,但大船平稳,载货载人更多,大大增加了与陆地的交往;三便是建起了这座月宫。
我不禁有些吃惊,问道:这么说月宫不过才几十年而已?
塔力好像有点摸不着头脑,说道:正是,何处不对。
我失笑道:曾听心月说月宫似有千年了。
塔力大笑道:三公主就是鬼灵精怪,把我还编成吴刚呢。不过她出生时月宫就早已建成,她生出此宫历史久远之感亦是正常。
我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于是问道:不知塔力你在月宫中所居何职?
塔力沉声道:我自幼好舞刀弄棒,我的家族亦有尚武的传统,岛上的军兵皆受我统制,袭的是我父亲的大将军之职。
我肃然起敬时却又有另一个疑问,在这样一个远离陆地的岛上缘何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呢?但看着他有些锁紧的眉头便打消了追问的念头。这时齐思贤已举着酒杯走了过来,此时我对他已是敬佩有加,不再为他的外表而有芥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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