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草龙忽然变成小银龙之事,最惊奇的要数难那四株小还魂草。当龙围着姜芮跑前跑后之际, 他们四个也凑头在一块嘀嘀咕咕。
“那是小宝宝?”
“他生病了吗?为什么变成白色的?”
“不是生病, 我好像听说年纪大了的人, 身上的毛发就会变成白色, 所以他应该是老了。”
“天哪!小宝宝很老了吗?好可怜, 我再也不跟他生气了,他要是喜欢我的声音就给他吧。”
“还有我,我的也可以给他。”
“还有我!”
其他几棵草纷纷附和, 抖着细长嫩叶齐声惋惜道:“可怜的小宝宝……”
小银龙对此一无所知,自从姜芮与他说话之后, 他就没回过花盆,恨不得每时每刻黏在她身边。
姜芮看书, 他趴在书架上;姜芮喝茶, 他盘在茶具中;就是浇水的时候,他都要踩着云朵在浇下的水帘中来回穿梭,银光闪闪的鳞片沾上水滴,越发剔透漂亮。
看在他颜好的份上, 姜芮不予计较,龙就更加得意洋洋, 得寸进尺。
不过他再张扬,夜里休息时, 还是被从屋里丢了出来, 只得可怜巴巴趴在窗桓上, 虽然对他来说, 突破屋子周围的法阵就像捅破一层纸那般容易,却没胆量越雷池一步,就怕惹了里头的人不高兴,到时连院子都不给他进。
现在芮芮愿意和他说话,允许他陪在旁边,小银龙就已经很高兴了,记得归位后第一次苏醒,从殊元那得知她已经脱离仙岛,银龙水缸大小的眼睛里差点砸下一汪泪珠,还好及时化成人形才绷住。
他以为芮芮忘了他,或者根本就不喜欢他,变成小龙在附近偷偷观察了许久,对于那几棵能够得到芮芮垂青的小草羡慕得牙痒痒,后来灵机一动,把自己变成绿色,缩小体型,伪装为一株草接近她,现在看来,这个方法妙得很。
九渊神尊数万年后归位,玉京仙岛一时门庭若市,不少神君仙将都递了拜帖,有些是殊元仙君可以处理的,而有些上古之神则不好三言两语打发,只得请示神尊。
派来传话的仙鹤绕着姜芮的仙府飞了一遍又一遍,某条龙却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在姜芮面前晃来晃去。
在引起别人注意之前,姜芮利落地抓着他的尾巴甩了出去,而后封闭仙府,不许他再进来。
银龙在外面绕了两圈,见她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只得恋恋不舍腾云而去。
察觉到他已经离开,姜芮才放下书,抬头望着远处云中一晃而过的银光,轻轻摇了摇头,起身收拾一番,也出了门。
像她这般刚列入天界的小仙,都需要领一份差事,她分配到的任务是管理碧芳园中百种仙草,并不需要亲自打理,这种事自有仙童去做,她只需每隔两日查看一番即可。
照例在园里巡视一遍,招来仙童过问近日园中仙草生长状况、是否有仙人来采草、是否需申请补灵丹等等。
处理了些杂务小事,她离开碧芳园,准备招朵云回去。
“芮芮!”
身后忽然传来惊喜的呼喊,姜芮转头一看,牡丹仙子正朝她飞速奔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红晕,还未靠近,先闻到一股芬芳。
“真的是你,我以为看错了!”
姜芮嘴角弯了弯,伸手摘下她发髻上插着的一根草枝,“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话正是我想问你的呢,我昨天还打算去拜访你,结果被告知要先来这里领份差事,所以现在我手下管着九十九株仙界的牡丹啦!芮芮你呢?”
“和你差不多,”姜芮笑道,“不过我管的是仙草。之后还有事么,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
牡丹连连点头,“要要要!”
与此同时,玉京仙岛刚刚迎回它的主人。
殊元仙君原本对神尊这两日的去向十分好奇,特别是那日听了姜芮的话之后,一面觉得神尊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一面又认为姜芮认错的可能性极小,本想趁机探探口风,感觉到神尊周身的冷意,又把这个念头咽回肚里,老老实实汇报近况。
小银龙离开第二天,姜芮给那还魂草草浇水时,小奶草们便探着叶子东张西望。
“芮芮,小宝宝呢?他怎么不见了?”
任那几棵草将叶子缠上她的手指,姜芮道:“为什么叫他小宝宝?”
“因为他比我们都小啊。”小奶草们理直气壮,过后又补了一句:“虽然他现在白白的,看起来有点老。”
“他回家了,过几天再来。”话中带着笑意,姜芮将几棵草浇了个透。
自从那日偶遇,牡丹仙子就成了姜芮这儿的常客,对于她的到来,小奶草们抖着叶子欢迎,因为她和殊元仙君一样,被夸了几句,就把随身带的花蜜全喂给他们了。
“他们的胃口迟早被你养刁。”姜芮摇着头道。
牡丹仙子喂完最后一滴蜜,回到桌边喝了杯茶,脸上仍带着嘻嘻笑意,“养刁怕什么,他们又吃不了多少,我真羡慕你芮芮,有这些可爱的小草陪伴,我那院子光秃秃的,整天连个声响都没有,可闷死我了。”
又给她添了杯茶,姜芮建议道:“你可以时常来我这坐坐,或者也养几株花,就一劳永逸了。”
“得过一阵子了。”牡丹仙子叹了口气道,“今天得到指示,过些日子东海龙太后大寿,龙太后素爱牡丹花,管事的仙君要我小心护理那些牡丹,到时候要献给龙太后的。”
“需不需要我帮忙?”
牡丹仙子摆摆手:“那倒不用。不过芮芮,你知不知道龙太后是谁?我只听过东海龙后,东海太子妃,怎么还有一位龙太后?”
姜芮想了想,道:“据闻东海龙王与天帝乃是姑表兄弟,这么算起来,天帝该尊称龙太后一声姑母了。”
“好高的辈分!”牡丹仙子咋舌。
姜芮却想到另一层关系,九渊神尊按辈分算是天帝的小叔,龙太后若是天帝的姑母,他们二位岂不是兄妹或姐弟?
又听说东海太子妃已经生下小太孙,所以龙太后是四世同堂,而作为她的同辈九渊神尊,至今仍是……嗯。
牡丹仙子没坐一会儿就走了,她现在要每天看着那些牡丹花才放心。
前脚客人刚离开,后一刻屋里就窜出一条银光,熟练地攀在姜芮的手臂上,用奶娃娃的声音唤她:“芮芮。”
姜芮将他举到面前,眼对眼看了一阵。
先前没什么感觉,刚才说起龙太后之事,她才察觉,面前这条筷子长短,手指粗细,漂亮得不像话,说话奶声奶气的小龙,其实是条大龄……不对,巨龄龙。
她忽然想叹气,明明年龄可以当人祖宗,性却让她觉得在养儿子。
“什么时候来的?”
“那朵花来没多久我就到了。”小银龙晃着脑袋道。
姜芮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这么说,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小龙把龙头探入茶杯中,茶水冒起泡泡,很快都被他吸入腹内,“听了一半。芮芮,我也想跟你说这件事,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贺寿吧?”
银龙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她,火焰状的尾巴在她手指上勾来勾去,漂亮的脑袋上,冰蓝色眼睛眨巴眨巴。
姜芮很是费了点力气,才忍住没有一口亲下去,手指点点小龙头,忍不住顺着脊背从头到尾摸了一遍,小银龙舒服得尾巴都绷直了。
“龙太后与你是什么关系?”
“应该是二姐。”小银龙偏偏脑袋。
“应该?”
“大哥二姐三姐是一胎所生,从前经常争长幼次序,不过现在只剩二姐了。”
姜芮缓缓点头,虽然按理说,成仙为神之后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却不意味神仙就不会殒命,如这条龙,若数万年前肉身也一同受损,没有及时封印,恐怕此时已经不知轮回转世多少次,或许能够再次成仙,或许只是汲汲凡人中的一员,于天地而言,都不过沧海一粟。
“芮芮,你同意了吗?”龙尾巴挠挠她的手心。
“若龙太后问起我的身份,该如何回答?”姜芮反问。
“当然是——”小银龙不假思索,话到嘴边才堪堪回去,他本想说当然是他的神后,却突然记起来,回到天界之后,芮芮根本没答应他什么,她甚至还从他的仙岛里搬出来了。
银龙一下蔫掉,从尾巴到头整个贴在她手臂上,可怜兮兮道:“芮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姜芮挑眉,手指勾着他的尾巴,“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
原以为听了这话,这条幼稚的巨龄龙该哭唧唧抹眼泪,结果他却反倒一跃而起,神气活现,“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不然怎么会下界找我?”
姜芮拜服于他的神逻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出言打击,他高兴就好。
银龙又来缠她,“芮芮,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龙皮厚度可观,姜芮甩开他缠上来,甩开又缠上来,丢到仙府外,下一瞬都能立刻出现在眼前,大有她不同意他就不罢休的架势。
但这件事却不能轻易同意,姜芮很清楚,若与他一同出现在龙太后贺岁宴上,就等于主动公开承认两人的关系,到时候她就别想再有清静安宁日子了。
看这条龙卖力的样子,显然他也清楚这点,姜芮一面将他甩到天际,一面漫不经心地想,原以为他化成原形是条傻白甜,结果却是心机龙。
想想这些日子发生的,她从原本准备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到现在几乎让他登堂入室,不过才几日时间而已,实在是小瞧了他。
再次被甩到天边后,银龙费了点时间,才慢吞吞游回来,头上原本整整齐齐威风凛凛的龙鬃被风吹乱了,冰蓝色的大眼含着水汽,银色爪子怯怯的不敢再来碰她,似乎再被甩开一次就能哭出来。
尽管在心里一遍遍警告自己别上当别上当,他是装的装的装的,姜芮还是觉得心口受到当头一击,双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根本不受控制,就把这条惨兮兮的龙捧起来。
这条巨龄龙一把年纪,却丝毫不遵循卖萌可耻的规则,她敢肯定,要是他以人形出现,她连大门都不会让他进,可他却无耻的以原形现身,还一次又一次,次次冲击她的底线。
“芮芮……”那条死皮赖脸的龙还在怯生生唤她。
姜芮低头瞪了他一眼,手中却变出一把玉梳,细致地为他梳理鬃毛。
“你要是能自己和龙太后解释清楚,我就陪你去。”
银龙欢呼一声,蹦起来绕着她飞了两圈,腾云驾雾气宇轩昂,那还有半点受虐儿童的气息。
他靠近姜芮,龙吻毫不害羞的亲在她唇上,喜滋滋道:“我这就去传信!”
说完,眨眼就化作一道银光消失。
姜芮眼神跟着他走,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端起茶杯慢悠悠呷了一口。
夜幕即将降临时,这座小小的仙府被一股如冰霜雨雪的气息笼罩,木架上打着盹的几棵奶草抖了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玄色衣袍,一袭银发,紫玉高冠,面容俊美之极,却又凛然不可逼视。
似乎感觉到什么,姜芮恰在此时推开房门,与一双冰蓝色的眼对了个正着,那双眼不似下午卖惨时雾蒙蒙的,反而像是盛着一座万年雪山,山中冰雪如刃,终年不化。
姜芮对了一眼便移开,转头旁若无人地在院中四下寻找,“咦,我的龙呢?”
找了一圈没找到,她边关门边似自言自语道:“看来今晚没来。”说着房门啪嗒一声关上。
院里的气氛又冷了几分,几乎能感觉到飞雪飘舞,小奶草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然而下一刻一个个就瞪大了眼,不存在的眼珠子差点从花盆里蹦出来。
因为他们看见那个能冷死人的人,对着房门发了会儿呆后,慢吞吞变成小宝宝的样子,又慢吞吞伸出舌头,“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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