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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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是顾关山吗?”
电话那头的男声这样说。
雨水连绵的早上,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翻过了身去:“您好……是我, 本人。”
沈泽在一旁睡意朦胧道:“谁啊……大早上叫人起床, 不知道有人昨天晚上很累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 明显僵了一下……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拎着手机从床上模糊地爬了起来, 昨天沈泽肯定比顾关山要累得多——毕竟是他一路把顾关山背了过去,虽然顾关山长得瘦,但也是一个实打实长到了一米六五的姑娘, 光骨头的重量就已经非常可观了。
顾关山怕把沈泽吵醒,眼睛都没睁开,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要去厕所接电话。
沈泽咳嗽了一声,睡意朦胧道:“……拿来, 我接, 你继续睡。”
顾关山依言躺了回去, 把手机塞给了沈泽,顺便往沈泽怀里蹭了蹭。少年胸腔里心脏砰砰地、结实有力地跳动, 是个令她安心的声音。
电话那头非常安静,顾关山没来由地觉得有什么人怕是要倒霉……
沈泽睡得迷迷糊糊的,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怀里顾关山的脑袋, 顾关山打了个哈欠。
沈泽对着听筒说:“喂?”
顾关山往他怀里滚了滚, 安心地闭上眼睛, 被子里干干爽爽,连脚心都暖暖的——在黑暗里,沈泽伸手帮顾关山拉了拉被子,怕她感冒。
然后下一秒,沈泽吓得砰一声把顾关山摁在了他的胸口!
顾关山鼻子磕上了沈泽的胸肌,疼得啊一声喊了出来……
顾关山疼得眼泪汪汪:“沈泽……沈泽!你要干嘛!造反了是不是!”
沈泽声音都发了抖,对着听筒里的男人说:“你听我说,不是这样——”
顾关山一懵,以为是电视剧经典桥段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脑子又缺血,喊道:“什么?沈泽你是做了什么!”
顾关山那一瞬间被丁芳芳附体,戏精一般给自己加了十场戏,韩剧式喊道:“沈泽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人了!他打电话来查岗了对不对!还是我是小三——?沈泽你这个渣男你昨晚对我做了这种事情翻脸就不认人!我要去天涯挂你了!”
沈泽立即伸手把顾关山这张闯祸的的嘴捂住,艰难地对着话筒道:“……不是,我昨晚没有……”
顾关山一听就有点委屈,以为自己演的戏是真的,当即睡意全无,挣动个没完。沈泽压制无果,直接将她压在了身下。
顾关山被他一压,沈泽足足一米八五的高个子,压得顾关山肾都要出来了:“唔!唔——”
顾关山气得扯过枕头就拍他,沈泽死的心都有,对着电话喊道:“我真的——没有,我们昨晚其实是睡不着觉下了个国际象棋,我还把她虐了一顿……”
顾关山一听,‘虐了一顿’和‘我们没有’,眼泪马上汪了出来,并且愤怒地一口咬在了沈泽捂着她嘴的手上。
沈泽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嘶——疼死了!你是属狗的吗顾关山!”
沈泽正要发难,低头一看,却发现顾关山哭了。他立即慌了神,腾出手给她擦眼泪道:“哎呀你别哭……哎,哎哎,我真的没有……”
顾关山脑子里全是沈泽劈腿和男小三跑路的场景,委屈得金豆子吧嗒一声掉了出来……
沈泽:“……”
沈泽对着话筒愤怒大吼:“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别查岗了!你怎么这么为老不尊顾关山都哭了——”
顾关山委屈地掉着眼泪,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沈泽终于怒道:“别废话!老子没干就是没干!你是混账不代表我也是!”
顾关山小小地抽了一下鼻子,又挤了两滴委屈的小泪花儿,拽住了他的手指。沈泽就吃她这套,立刻心疼心软得不行,就差跪下来叫姑奶奶了。
沈泽对着手机,忍着火气道,“……我和你没法沟通了,回家再说。”
顾关山:“???”
然后沈泽顿了顿,绝望地道:“……爹,我真的……没睡她,她还小。”
顾关山:“……”
沈泽终于说完了那天早上最羞耻的一句话,将电话挂了,并觉得这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但是自家小姑娘还是要哄——他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忍辱负重地扯了两张纸巾,粗鲁地压在她身上,把顾关山眼角的眼泪擦了。
顾关山愣愣地问他:“……原来是、是沈叔叔?”
沈泽难以启齿道:“是。他……他不怎么放心我和你单独在一起,怕我占你便宜。你又在旁边喊……”
顾关山脸蹭地红了起来,把沈泽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强硬地道:“我……以为你是背着我劈腿!不是就算了。”
沈泽:“……”
他叹了口气,心想这都是惯的,错了也不知道道歉。沈泽伸手在顾关山红红的鼻尖上一捏,宽容地问:“我刚刚没轻没重的,疼不疼?”
顾关山拍了他一下,羞耻道:“你胸好硬,鼻子要掉了。”
沈泽笑了起来。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在黑暗里越过沈泽,从床头拿过自己的手机。他们中间隔着个国际象棋的木质棋盘,黑棋白棋掉在床上,犹如散落的柏拉图的诗句。
顾关山伸了个懒腰,翻了翻手机,沈泽说:“下面怎么办?”
“我不知道……”顾关山迷茫地说,“微博好像有杂志编辑的约稿私信……但是目前我还不想搭理,主要是我没有时间画,上大学还是最重要的事。而且说真的,稿费是真的低,我宁可去画立绘。”
沈泽接过顾关山的手机,翻了翻她的短信箱,顾关山赤着脚去洗脸,一头黑发披在脑后,沈泽又觉得顾关山太瘦——今晚去吃那家她看好的烧烤,多喂点肉,兴许能胖起来。
顾关山用冷水洗了洗脸,镜子旁一瓶青柠罗勒的香氛,顾关山拿了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手,酒店的光照极好,五星级还是不太一样,暖黄的灯光打在手上,连长了茧子的地方都显得嫩白。
指甲缝里的水粉颜料不太好洗,顾关山搓了又搓,意识到自己是自欺欺人。
昨晚的聚光灯又能改变什么呢?顾关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毛素淡,嘴唇颜色也浅浅的,眉眼之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卸去了妆容之后还是那个十七岁的顾关山。
等她回去,还是一个普通的高二艺术生,需要走一条被无数人走烂的路,在学校苍白地学习,在画室苍白地画画,周末去补充用完的颜料——说到这里,柠檬黄又快用完了,得去那家店买。
顾关山擦了脸上的水,将乱蓬蓬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觉得镜子里的女孩子有点枯萎的意思。
她看了一会儿,浴室外沈泽突然喊道:“——你来看看这条短信!”
顾关山:“哈?”
“——有人找你,还是个外国人,给你发了条英语的短信……”沈泽咳嗽了一声,磕磕巴巴地念道:“My name is Brant Mansfield,a member of……”
顾关山从毛巾里抬起头,茫然道:“嗯?你念完啊,别停在那儿。”
沈泽:“我英语85分,一百五满分的那种。所以后面的单词我不认识。”
顾关山:“……”
沈泽又停了一会儿,似乎终于看懂了一点东西,暴躁吼道:“我看懂了!这歪果人想约你喝咖啡——!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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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关山和沈泽的手机就是苹果公司最完美的误会,同款不同色,顾关山用的是一个银色iPhone6,沈泽用的是个亮黑的iPhone7,随时都有可能拿错,摸起来没有任何区别——只有睁开眼睛才能分辨这俩手机,这也是早上的乌龙发生的原因——没睁眼的顾关山拿错了手机,而且俩人铃声都是默认的。
那个名为布兰特·曼斯菲尔德的评委给顾关山发了条短信,约她在星巴克见面,顾关山好奇地问了他意图,那评委只神秘地说:
“我有一个选项可以提供给你。”
顾关山好奇地问他是什么选项,那外国人只用英语说:“想知道的话,下午见。”
沈泽:“……”
“密斯顾,”沈泽无理取闹地道:“你家沈大爷晚上要请你吃特别好吃的蛋糕,你去找那个什么曼斯什么的馒头和咖啡了的话,沈大爷就自己去了!”
顾关山咬他:“你是小学生吗!”
沈泽:“真是让你失望了,沈大爷明年上大学。”
顾关山:“你像小升初。”
“那你还真是老牛吃嫩草——”沈泽吊儿郎当地调戏她:“你看上我这个小升初的正太不会脸红吗?”
顾关山:“……你还要脸不要了!”
这天没法聊了,沈泽越活越回去,十年长八岁——顾关山气愤地想。
沈泽却突然正经了起来:“留个心眼,我在附近,有什么不对劲的给我发短信,我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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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仍在下雨,他们约了个五道口旁的星巴克,沈泽去附近校园门口溜达,那外国人评委说最多只占用顾关山半个小时的时间,沈泽就没有走远。
顾关山不太理解为什么所有人谈事儿都喜欢去星巴克——她实在是get不到那饮料好喝的点,她撑着自己的粉红雨伞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一颗外白皙的卤蛋正在看表。
顾关山谨慎地走了过去,小声问好。
“您好。”顾关山礼貌地以生涩的英文问:“请问您是曼斯菲尔德先生吗?”
曼斯菲尔德抬头看了顾关山一眼,他的虹膜颜色非常浅,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色,像个生活在大人世界里的孩子一样——这样的眼睛极其容易让人忽略他脸上的皱纹:他已经不再年轻。
他温和道:“请坐,小姐。”
顾关山的英语口语其实非常流利,她小时候被她父母一把塞进了一堆外国人堆里,生生地磨练了出来一口几乎是标准维多利亚英音的口语——但是却在多年应试英语教育中变得有些磕磕巴巴了。
那外国人转而用中文道:“我把你叫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昨晚得知你还在准备大学入学考试……如果方便的话,愿意讲一下你对未来的规划吗?”
顾关山愣了愣:“我的规划……?就是好好读书,好好画画,考上清美。”
“果然……那所学校的确非常好……”那外国中年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话锋一转道:“可是我认为,清华的那所艺术学院不适合你。”
然后他正起了身,对顾关山以一口蹩脚的中文说:“那所学校以设计见长,但你却在下意识地把自己往绘画的方向发展。隔行如隔山,你的设计应该是你的弱项。”
顾关山一怔:“……”
“我非常。非常喜欢顾小姐你的风。”中年人笑了笑,对顾关山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伊利诺伊艺术学院,教授,负责插画方向学生的培养,是奖项评定的评委之一,坚持你应该拿到金奖的,最执着的一个人。”
“——今天,我来挖墙脚了。”
布兰特·曼斯菲尔德隔着两杯咖啡,在北京落雨的天穹下,对顾关山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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