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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的风吹卷吞没着华北大地和山脉, 吹过他们所在的城市。
顾关山一呆,被沈泽牢牢摁在了座椅靠背上,沈泽用力非常大,甚至将她按得有些发疼。
车里暖气氤氲,沈泽得寸进尺地一伸腿,压在了顾关山的身上, 他是个手长脚长的高个子,又结实,挤在副驾驶逼仄的空间里头——那是个极度暧昧,甚至带着丝支配意味的姿势。
沈泽的眼睛幽深, 不知在想什么,顾关山那一瞬间呼吸一窒。
“沈……”她眼角都红了,车里的暖气蒸腾,她和沈泽的呼吸交错。
沈泽说:“我不管你是不是秒回,我也不管你回几个字——”
然后他压在顾关山身上低头,带着示威的意味, 在顾关山柔软的唇上用力咬了一下。
唇分, 顾关山睁着含着水光的眼睛看着他,毛衣领子下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 她的皮肤白得像雪,领口凹进去一截令人血脉贲张的曲线,沈泽只觉得浑身燥热, 腾地起了反应。
女孩子嘴唇都在发抖, 又发着红, 被咬得有些肿,沈泽一看那模样,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疼吗……”沈泽舔了舔嘴唇,沙哑地问:“疼不疼?”
顾关山捂着嘴,有点心塞地小声道:“狗才会咬人,你不要向他们看齐。”
沈泽:“……不咬了。”
她将沈泽推了推,示意他滚蛋,轻声说:“……沈泽,你下次要听我解释。”
“好。”沈泽下意识地对顾关山低了头。
顾关山红着脸揉了揉自己的嘴唇和面颊。
然后顾关山将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像是在降温,她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道:“我和他真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也没有想让他帮我提包,但是我的手实在是……”
她伸出手,沈泽打着方向盘,余光瞥见了她的手指。
那双手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只长了层薄茧子,本来十指纤纤,此时却长出了一个红红的鼓包。
顾关山想了想,开玩笑般地解释道:“这东西一般北方见不到的,这叫冻疮,是南方冬天的特产,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跑错了地方,跑到北方来了。”
沈泽:“……”
顾关山笑了起来:“毕竟那里实在是太冷了,长了一个。不过没事,也就是痒了一点……”
沈泽:“顾关山——”
顾关山抬起头,看着他。
“——你不用这么拼命。”沈泽干涩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我知道你喜欢画画,但是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顾关山没有说话,望向窗外。
“你有驾照吗?”顾关山看着车窗外的路灯,突然发问。
沈泽直视前方,开着车,平静地说:“没有。”
顾关山:“……”
沈泽:“放心,我车技绝对过关,去学车也就是走个过场。”
顾关山出于礼貌,一句话都没说,却谨慎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带。
沈泽感到自己业务能力被怀疑了……
顾关山揉着自己的嘴唇,努力不经意地说:“沈泽,你知道你这个人看起来有多糟糕吗——我都不提你无证驾驶了。你一点也不懂得尊重别人,把我压倒就算了,说真的,这可以说是性骚扰,而且压倒之后还咬人……”
沈泽提醒她:“顾关山。”
顾关山抬起头:“嗯?”
“你知道,”沈泽开着车,不甚在意道:“结婚之后你要被我上吧?”
顾关山:“……”
沈泽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这话是挺流氓的,但是话糙理不糙,我现在压你一下你都不行了?”
顾关山的脸,蹭地红到了耳根……
“谁、谁……”她结结巴巴地往外蹦字儿:“谁要和你结婚啊!你说话能不能含蓄一……一点……”
沈泽嗤地笑了起来:“说个事实而已,你脸红什么?”
他揶揄地问:“——还是你不能接受我?”
顾关山一下子把帽子戴上了,她眼睫毛微微颤抖着,捂着耳朵装起了鸵鸟。
沈泽笑了起来,他一点也不生气了。
那是他的姑娘,他视之如奇迹和世界一般的人——无论是谁都要靠边站,何况是个‘连他的小脚趾都不如’的陈南声。
尽管沈泽不生气了,但他还是决定解决了心头大患,叮嘱道:“以后,我发的短信,无论如何,无论拖了多久——都必须回。哪怕只回个句号都行,不准不回复——知不知道我前几天有多着急?”
顾关山蚊子般哼唧了一声:“好……”
那年他们仍年少,不知道所谓相知易而相守难,也不知道世间七苦还横贯在他们的前头。
那辆沈泽开着的,没有驾照的车穿过了冰封的海岸,穿过了下霜的松柏,穿过了灯红酒绿的城市和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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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关山在自己家里过了个春节,沈泽则跟着自己的父母回了自己的爷爷家,大年三十的晚上沈泽在外面,冻得不住跺脚,和顾关山打电话。
顾关山父母并不在家,他们去给那些什么亲戚朋友拜年,却没带自己的女儿——顾关山一个人在家看春晚,电视机里董卿的声音喜气洋洋的,但只有董卿一个人的声音算得上熟悉。主持人尽是些生面孔,李咏朱军也老了,顾关山小时候李咏是个脸上平整的俊俏男人,如今却满脸的褶子,岁月不饶人。
沈泽在电话里说:“这里真是……太冷了,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
“这里也冷。”顾关山温和地说:“小心别冻到呀。”
沈泽那头沉默了一下,不自然地说:“我……我比你健康多了,不用操心我。”
顾关山笑道:“你现在听起来像个小男生一样。”
“什么小男生,我可比小男生厉害多了。”沈泽强调道:“他们在家没难为你吧?”
顾关山带着笑意望向落地窗,说:“没有,你放心吧。”
沈泽笑了起来:“我爷爷家这里很好玩的,今晚可能还会下雪,以后我带你来看。”
“好呀。”顾关山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说:“等我们大学之后,怎么样?”
沈泽:“嗯。”
顾关山慢慢站了起来,站到落地窗前,对沈泽说:“沈泽,我最近在思考。说实话,我以前就觉得……未来是一件很不明确的事情,但我最近发现,以后的事情非常模糊,模糊到我心里发慌。”
沈泽在电话那头一愣:“嗯?”
“你为了我,站在我爸妈面前,挺我,给我撑腰,断定我一定前途无量……”顾关山轻声说:“——但是如果,我没有那么好呢?”
沈泽在那头沉默了一下。
顾关山又道:“如果我其实非常一般,也没什么天分,只有我靠勤奋堆出来的那点经验,但是现在连那点经验都毫无价值……”
“如果我只是一个路人甲,没有任何光环,也没有什么前途无量可言……那怎么办?”
顾关山说着说着,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孤独。
“……如果我让你失望了怎么办?”
她努力忍着哽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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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四合,数百公里外的四合院,屋里暖气蒸腾,院里风萧索又冰冷,厅里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灯火通明,年味十足。
沈泽站在他爷爷家的院子里,寒风凛冽地吹过,将他拿着手机的手吹得发疼,他举着手机怔了一怔,听筒里传来女孩子清浅的呼吸声,犹如宁静的潮汐。
沈泽酸楚道:“你怎么会让我失望呢。”
“你如果没有前途无量,那就没有,我喜欢的又不是你画的画——”沈泽冷得不住哆嗦,靠在回廊的柱子下,对话筒说:“再说,我觉得你画的好看,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你呢。”
手机的那头,顾关山微微叹了口气,说:“……可是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呢。”
沈泽那一瞬间意识到了顾关山的孤单无助。
——她在害怕自己的将来,恐惧自己过不上自己梦乡里的日子,怀疑自己,害怕自己不过是庸碌之辈。
她害怕画画不是自己能吃的那碗饭,恐惧着自己不过是泯然众人的仲永。
而每个人在成长的道路上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人们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平凡,而他们会在这个认知过程中成为一个平凡的成年人。
连沈泽都知道,这世上肯定有比自家有钱的人,肯定有他父母收拾不了的麻烦,在更为庞大的人面前,他们不值一提,极为渺小。
可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顾关山的身上,她是那么好,那么优秀,画的画里总是浸润着初春的阳光和生命的嫩芽,那么有灵气,她怎么会是仲永?
——沈泽想。
可他终究无能为力,画画和艺术——那不是他能够触及的世界。
沈泽舔了舔起皮的嘴唇,说:“就算退一万步说,顾关山,你如果真的发现自己不是吃这碗饭的……”
听筒那头微微抽了口气。
“……也有我啊,我养你。”沈泽干涩地说,“过年了,开心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顾关山的那头安静极了,沿着信号,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沈泽无法给她更多的承诺,只能告诉她:‘还有我’。
——如果这个世界是由他做主的就好了,沈泽模糊地想,这样就可以承诺她‘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认可你’了。
但是沈泽不是世界的主人,能支配的也只有自己的那身肌腱骨骼和大脑——然而说是能支配,也只能支配一半——大脑能控制的那一半。至于垂体和小脑负责的那部分,则完全无法涉足。
沈泽生物学角度上,只是个普通人。
沈泽又忙不迭地补充道:“但是你也别丧气,毕竟你刚进画室……”
女孩子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开心地道:“沈泽,下雪了!”
沈泽一怔,抬眼望向自己头顶的天穹。
然后他眼皮突然触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凉气激得他眼睛一眨,雪花在他眼睫上化了。
片片雪花从天穹飘落,犹如飞扬的羽毛。
“我们也下雪了。”十八岁的沈泽笑了起来:“瑞雪兆丰年,所以你明年一定顺顺利利的,别多想了,乖。”
顾关山也心情很好地道:“好!”
沈泽觉得自己得了点哄姑娘的趣味,逗弄般道:“关山,马上就十七岁了?”
“是啊——”顾关山在那头笑了起来:“十七了。沈泽你都不看春晚的吗?冯巩出场了——观众朋友,我想死你们啦!”
沈泽吁了口气暖手,说:“如果一边看春晚一边和你打电话,七大姑八大姨的容易罗里吧嗦——我是在外面打的。”
“还有一个小时……”顾关山在那头笑了起来,温和道:“就是冰雪消融的春天了。”
那句话极为普通,却有种诗意。
沈泽那一瞬间,胸腔里满是种说不出的酸涩柔情。
他想起他和顾关山在秋天的相遇,爬满爬山虎的白山墙,湛蓝的晴空,梧桐树下走来的穿着校服的身影和卡通雨伞;他想起海边能够吹卷一切的狂风,想起雪夜里的吻和拥抱——他想着那个姑娘。
——冬天马上就要结束了。
沈泽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
“春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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