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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家的门被推开时, 窗外大雨瓢泼,冰冷的雨滴连绵不绝地打在玻璃上, 灯火阑珊,海浪声柔软地响起, 正值初冬。
张阿姨正在擦拭桌面, 听到开门的声音便迎了上去, 门口沈泽浑身淋得透湿,抹了一把额头,让开了门——张阿姨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有个瘦削的女孩,头上顶着沈泽的外套,细白的手指握着外套的边缘,脊背却挺得笔直。
张阿姨喊道:“阿泽, 你这是——”
沈泽愣愣地道:“张阿姨, 我同学淋了雨,我带她回来擦一擦。”
张阿姨笑了起来:“是女朋友?”
“……不是。”沈泽诚实地回答:“……还不是。”
那个女孩子没有抬起头,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 张阿姨立刻抓了两条浴巾丢了过去。沈泽将自己的那条一扯,不管湿漉漉的自己,给那女孩擦起了头发。
张阿姨嫌弃地想大概又是沈泽新勾搭的女孩子——她的雇主家的这个儿子……要说有什么特质的话, 顶多就是聪明,长得不错,家里有钱——但是聪明的人不学习的话还不如一个努力的笨蛋, 家里有钱也只是培养了他的爱惹事的品质。
那个女孩子头发梢都是湿的, 沈泽给她用力擦了片刻, 然后把浴巾拿开了。
然后张阿姨终于有点惊讶地意识到,她见过这个姑娘。
姑娘长得像一缕清晨山间的烟雾,又像是大漠上的一轮明月,沈泽把她的头发揉得蓬乱,张阿姨发现这就是之前沈泽带回家的,那个受伤的女孩子。
沈泽艰难道:“张阿姨,介绍一下,她叫——”
那女孩突然打断了沈泽,疏离地道:“——阿姨好,我叫顾关山。”
然后她并没有搭理身后的沈泽,将浴巾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搭,对张阿姨说了你好后,走进了厕所,拧开了水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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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阿姨:“……那、那什么,阿泽,你到底在做什么?”
沈泽艰难道:“我——我在煮姜汤……”
“姜汤不是这么煮的。”张阿姨倒抽一口冷气:“我来帮你吧。”
沈泽喊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张阿姨:“……”
张阿姨眼睁睁看着沈泽把一块仔姜,连切都没切就丢进了锅里,锅里水嗤嗤地冒着泡,里面还有他切进去的葱段,熬进去的古法红糖,整个看上去像个女巫大杂烩。
沈泽嘀咕道:“是不是加点海带会好一些?”
他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鲜海带。
张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怒道:“你让开,我来!”
沈泽手一挥,喊道:“你别动,我要亲手弄东西给她吃——”
张阿姨:“你是打算毒死人家小姑娘吧!你给我把海带放下!”
沈泽悻悻地放下了,他围着个围裙,小声问:“……张阿姨,怎么办?”
“凉拌——”张阿姨愤怒道:“姜汤要熬老姜!你拿的那些仔姜我是准备炒牛肉丝的!”
沈泽小声说:“……对不起。”
张阿姨那一瞬间以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沈泽居然会道歉?
但是令她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沈泽解开了围裙,将围裙还给了张阿姨——然后他沙哑地说:“……我欺负她了。”
张阿姨在沈家工作了许多年,几乎是看着沈泽长大的,她直觉觉得说出那句话的沈泽带着股全然陌生的样子。
“我伤害她了。”沈泽难堪地道:“……我不敢和她呆在一个房间里,所以逃出来了,在这里做饭。”
张阿姨提醒道:“你没做饭,你要是把那碗姜汤给她端过去,她才不会原谅你呢。”
“板蓝根在客厅的五斗柜第四个抽屉里。”张阿姨说,“你去给那小姑娘冲一杯送过去,阿泽,你做了什么?”
沈泽沙哑道:“我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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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关山坐在沈泽房间里,沈泽的房间有种很明显的少年的气息,墙上贴着乔丹海报,篮球在地上滚来滚去,窗外秋雨绵绵。
顾关山只觉得有些发烧了,她在沈泽桌边坐着,疲惫地撑着脑袋,然后她在桌子上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本子的一角。
她烧得有些昏沉,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随手将那个本子抽了出来。
那个本子封皮是顾关山最喜欢的牛皮纸,被水泡了,纸都糊了一片,她将那个牛皮纸本子翻开——本子里满是透明胶。
那是顾关山画的分镜,那天晚上顾关山的父母将其撕得稀碎,顾关山跪在走廊一片片地捡起来,抱着被撕碎的本子在落雨的深夜里痛哭。
那天晚上沈泽把顾关山拖回了家,努力想要安慰她,然后被顾关山羞辱得半点情面不留。
而如今,顾关山在这里,看到了沈泽艰难地粘起来的——整个本子。
被撕碎的纸片上有些地方被水泡糊了,他就用自动铅补上,笔触粗糙又小心,他将其补完后塞在角落里,顾关山看了一会儿,把那个本子合上,放回了原处。
这时候门上轻轻地响了两声,沈泽端着个托盘,盘子里有只碗,他推门走了进来。
顾关山没有和他搭话。
沈泽紧张地说:“关山,我——我给你熬了一点姜汤。”
顾关山点了点头,淡淡道:“晚上九点了,我再不回家就晚了。”
沈泽:“……哦、哦……”
他局促不安地将那碗姜汤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头,手无意识地在裤子上抹了抹,对顾关山说:“这么晚了,我……我送你回去。”
顾关山没什么情绪地回答:“不用,都是一个小区,不用这么麻烦你了。”
沈泽仓惶地望着顾关山,顾关山移开了眼睛道:“那,再见。”
沈泽:“可是——”
“可是,”顾关山看着他,困惑道:“我是不会在你家留宿的呀,沈泽。”
沈泽顿了顿,坚持道:“我送你回家。”
“说了不用——”顾关山难受地皱起眉毛,她已经觉得有些头疼,并且烧得脸都红了,沈泽注意到这一点,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
顾关山抗拒道:“你干什么!”
“我——咳咳,”沈泽咳嗽了一声,局促不安地道:“我就是想看看你发烧了没有——”
“发烧了也和你没关系。”顾关山冷淡地说。
她道:“沈泽,我理解你想弥补我的心情,你或许对我是非常的喜欢,你对我说的那些东西我都理解,但是——”
“——沈泽。”顾关山轻描淡写地说:“你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你爸妈疼你,爱你。”顾关山淡淡道:“你惹了乱子永远有人收拾,总有人是你的后盾,他们支持你,包容你……而我不会拖累这样的你的。”
沈泽刹那意识到顾关山要说什么,他眼眶都发了红:“顾关山——”
“说实话,那个运动会结束的下午,”顾关山说:“我那时候大概有点热血上头,有点想对你和盘托出,想拖累你和我一起承担我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还好。”顾关山浅淡地笑了起来:“有人阻止了我。”
沈泽在原地顿住了。
他沙哑地解释:“可是我——我那句话只是说着玩玩,关山……”
“我知道。”顾关山温和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冷静下来了,才意识到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和你还是没有交集的好。”
“哦对。我还欠你这句话——”顾关山温柔地说。
“十八岁生日快乐,沈泽。”
顾关山说完,挺直了脊背,留给了沈泽一个笔挺瘦削的背影。
顾关山拉开了沈泽家的大门,走出去时往回看了一眼,沈泽并没有追出来——然后她将门合上了。
前路总是艰难的,顾关山想。如果能有人前行,那再好不过。
可是这么多年的单打独斗下来,顾关山早就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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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小区里灯光昏暗,雨水连绵,顾关山没从沈泽家里带伞出来,她当然也不会傻到自找雨淋——顾关山将自己的外套顶在头上,往她自己家的单元走。
其实还是不太合适的,顾关山想,怎么能被沈泽拖回去呢?
她一遇上沈泽就有些不受控制,就像磁铁N和S极的强大吸引力,沈泽的出现总能迫使那个冷静淡漠的顾关山做出一些不合规矩的事情——譬如顾关山在他家睡过两晚,譬如顾关山会在没被邀请的情况下出现在他的生日宴会上。
顾关山心酸地咧了咧嘴,感叹了一句‘爱情大抵如此’。她走了几步路,却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奔跑声。
“顾关山你太过分了——!”沈泽边跑边喊道:“你他妈从来都是说走就走,说话就喜欢把人往外推,而且说的话没有一句站得住脚的!”
顾关山一懵,还没回过头,就被沈泽使劲儿抱在了怀里。
沈泽的胸膛宽阔而坚硬,还有股烟调古龙水味,是个脱离了少年范畴的怀抱。
顾关山脸刹那涨得通红:“你——”
“顾关山——”沈泽沙哑道:“我在你眼里是有多一无是处?你是有多看不起我沈泽?”
顾关山强硬喊道:“非常看不起!”
沈泽摁着顾关山,哑着嗓子说:“你活得很难受,关山,可你的问题只是一对犯了病的父母。”
顾关山一呆:“……”
“我沈泽可能在你眼里……”沈泽伸手摸着顾关山的头发,沙哑道:“什么都不会,比不上你一根小脚趾头,幼稚又爱用拳头解决问题——”
顾关山嘲道:“那你还真是看自己看得很透彻了。”
“和你一起,对你说话总有点羞耻。”他坦诚地说:“但是我告诉你,顾关山,我说我要护着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做不到的。”
顾关山那一瞬间眼泪涌了出来,尖叫着推搡他道:“你又知道我爸妈是打一顿就能打服的人了!你以为你像漩涡鸣人一样一通嘴遁他们就能理解你了——我认识他们十六年!亲生女儿!可我连自保都不能!你一个外人护个屁——”
“顾关山。”沈泽沙哑道:“——老子和你不一样。”
顾关山一呆。
沈泽眯起眼睛,眼神桀骜不驯,犹如年幼的头狼:“我给你的只是个空头支票,我不指望你现在能信我,但你——”
他的手指指向顾关山。
“——你是我的姑娘,”那少年不驯至极:“我管他是谁——”
“谁他妈都不准碰你半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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