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元瑾回到营帐的时候, 脸色有些苍白。
宝结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两眼,刚才二小姐和魏永侯爷见面实在是有些诡异。但她打小就在定国公府训练长大,知道不该问的话, 就半句都别多嘴。这是为奴为婢的生存之道。
“二小姐,您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元瑾摆摆手, 明日京卫增援三万人,他们准备一举将靖王打出保定。眼下萧风正和徐先生议事, 她这时候可不能休息。
她走入了主帅的营帐,同五叔和徐先生议事。
制定作战方针, 攻击计划,根据不同的结果有不同的应对。等商议完这些下来, 天际已经出现了皎洁的明月。
萧风也注意到她脸色不是很好, 以为她是有些伤寒了:“这里昼热夜冷,你可要注意保暖。”
“不过是方才走到河边,一时冷着罢了, 现下已经好了。”元瑾不想多提。
萧风让人搬了晚膳上来, 是一口小铜锅,一小盆的炭火,和几盘切好的新鲜羊肉,花生芝麻酱加香菜。看来今晚是吃涮肉。
“圣上今儿传信问过你安好。”萧风给元瑾夹了好些羊肉,她一边吃着, 他一边问:“阿沅, 你跟圣上似乎挺亲密的。”
元瑾想了想, 觉得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五叔这话怎么说?”
“你还记得朱询吗?”萧风喝了一口酒, 说,“你与他就曾很亲密,当时那小子赖你,恨不得拴在你身边。离宫了才好些,可也是三天两头地往你哪里跑。”
元瑾沉默,然后淡淡说:“五叔,不要拿朱询跟闻玉比,他不配。”
萧风就笑了笑:“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对了,千杯不醉,你要不要喝酒。”说着摇了摇酒壶。元瑾原来跟着他们在军营,偷偷学会了喝酒,酒量很不错,同萧家人一脉相传,还得了个‘千杯不醉’的称号。
元瑾苦笑,她现在滴酒都沾不得,哪里还是千杯不醉!
但是她突然间很想喝酒。
反正一会儿也是去营帐里睡觉,无碍了。
她让萧风给她倒了酒,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尽了。直到萧风觉得有些不对,才阻拦她:“好了,便是你千杯不醉也要醉了。你今日本就不舒服,快回去睡了吧。”
元瑾却觉得自己还好,并不难受。但是五叔坚持要她先回去歇息,元瑾就从他的营帐中出来,回到了她的营帐。
她这营帐布置的要比旁的营帐更宽敞,床上垫了三层的棉被,小桌上放在烛台,布置了简单的妆镜。营帐里很是幽暗,点了一柄蜡烛,但也不算太亮。宝结正带着两个侍女给她准备热水洗漱,看到她进来一屈身。
“你们先退下吧。”元瑾今天也着实乏了,想早些睡觉。
宝结带着两个侍女退下。
元瑾正要解开斗篷,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烛火幽幽地颤动,但这营帐中没有风,烛火为什么会动?
这营帐中还有人!
她还来不及喊,突然,她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这人手臂结实,瞬间就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不能轻易动弹。他在她耳边低声说:“薛元瑾。”
是朱槙!
他怎么会潜入她的营帐!
她贴着他的胸膛,炽热的呼吸扑在她的头上。元瑾立刻想要挣扎,但是控制着自己的手臂如铜墙铁壁,半点都动不了。她想喊人,可朱槙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朱槙究竟是怎么做到潜入的!
她低下头,看到他穿着夜行服。然后他淡淡说:“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只有你的营帐中的东西,每日都要换洗,会有生人出入,趁此机会便能进来。”她是个女子,行军中多有不便,就容易找到漏子。
元瑾听了便只能瞪着他。
“被制住了还不听话。”朱槙低声道。薛元瑾就像带刺一样,随时准备着跳起来刺你一下。他夜探营地,本来是要拷问她将他的副将关在哪里,却又看到她从萧风的营帐中出来。
他低声说:“怎的,这么晚从萧风营帐中出来,还满身的酒气,你们二人,当真在商量什么战事不成?”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萧风是她五叔,两人可是一起长大的,怎容他胡乱揣测两人的关系!
虽然不能说话,元瑾却能瞪他,并且又开始挣扎。
朱槙继续说:“我听说,萧风年少时,可曾为个戏子一掷千金……”
元瑾终于忍不住了,她使了狠劲儿咬了一口朱槙的手心,他皱眉吃痛,却仍然没有放开她,她又惹他生气了,在她耳边冷冷道:“薛元瑾,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做下来,你就这么确定,你赢得了我吗?”
但是总归手掌是松了一些,元瑾才能声音模糊地说:“赢不赢得了……自然要看我的本事,靖王殿下,如今你军粮草可够?”
由于喝酒和生气,元瑾的脸蛋粉红,眼中水亮,看得人心尖就是一痒。
朱槙嘴角一勾,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放开她,但是还没等元瑾叫出来,他的吻又下来,将她所有的声音全部堵住。男人的气息这般的具有攻势,他将她压在床上,伸手便解开她的衣带。不容抵抗和反对,元瑾怎能抵挡他的力气,衣裳尽褪,露出莹白如玉的身子。
元瑾想起那种刺激又让人害怕的情-欲,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只是腿打着颤,想来就是怕的。却又隐隐的,有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期待情绪。
她推他却无济于事,她的手掌就是有气无力的。
到他抚-慰自己到一半,她因为喝了酒,浑身发热,也情动了起来。脑子便也升腾起一股热气,反而还反手抱住了他坚实的肩。他整个人如山一般覆盖着她,炽热的气息弥漫帐篷内,她的意识有些迷蒙。只记得自己哭了两声,一时像在云端,一时又像落入凡间,一时又会沉溺地狱。感觉复杂纷飞,欲望与疼痛并存。
等到云雨渐收,朱槙才平复呼吸看着她。他可以凭借伪装和身手骗过外面的守卫,量他们不敢进来薛元瑾的营帐。但却不宜耽搁太久。需还得找出陈副将的位置,此人是他的一关键人物,不可缺失。
薛元瑾,还真是会给他找麻烦。
朱槙正要起身,但起到一半,却发现自己被人抓住了手。
薛元瑾醒了,她的脸颊仍然泛红,看着他说:“……你,好好地躺着,为什么要起来?”
她怎么感觉……有些不正常的样子。
朱槙想起来,她满身的酒气。
元瑾喝了酒就会这样,思绪会迟钝一些。方才还正常,看来现在是酒上头了。
就这样,她还敢单独和萧风喝酒。是觉得那萧风就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成。
他嘴角微扯:“怎么,你不想我起来。”
元瑾皱眉想了想,认真地道:“你起来了,我就冷。”她靠了过来,将头蹭了蹭他的大腿,软绵绵的乌发落在他身上。一副要靠着他取暖的样子。
朱槙差点笑出来,但是她这个样子又无比的乖巧,比醒着的时候乖巧多了。
他又坐了下来,问她:“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思索了一下,嘻嘻笑起来,点了头:“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为何?”他眼中闪过一道幽光,“你不是薛元瑾吗,你还能是谁?”
她却打定主意不说,闭了眼睛说:“你好吵,我要睡觉。”
朱槙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想起她曾静静睡在自己身边的日夜。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仿佛天地间也只有他们的存在。他孤独茕孑了一辈子,也厉害了一辈子。旁人无法触及他的生活和思想。但是唯有她,才是真正的触及了,是他认定的妻。
并且,她总是给自己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从很久之前,两个人就已经认识了。她对他手段的熟悉,绝不是这一两年的相处这么简单。
反正她现在也无害,又乖乖地收起了毒牙,纯澈而毫无防备,还能勉强地交流对话。
朱槙看着跳动的烛火,又问了那个问题:“元瑾,你为什么会背叛我?”
元瑾轻轻地睁开眼,她看着帐顶,轻轻地说:“因为你害了我。”
朱槙就说:“你是说宫中那次?那次当真不是我,虽然你落水后,我的确利用你除去了一些人。但元瑾,我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做这些事……”
她却自顾自地说:“……杀父之仇,我无法回避。”
杀父之仇?
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这是什么意思,哪里来的杀父之仇?她的父亲薛青山不是好好活着吗。
朱槙轻轻搂住了她的双肩:“什么杀父之仇?元瑾,你究竟说的是谁?”
元瑾却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她忘记了朱槙,忘记了那个强大得无可匹敌,不可战胜的靖王殿下。只看着眼前熟悉的温和眉眼,微抿的嘴唇,渐渐地成了另一个身穿布袍的样子。
“陈先生。”她似乎有些惊喜,突地扑下来,像一只小鸟一般,将他的脖颈抱住,在他耳边委屈地说,“我梦到你变成另一个人了,怎么办啊?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朱槙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他将她搂住,问道:“你喜欢陈慎,是吗?”
她窝在他的脖颈处,乖巧地点头。作小鸟状缩在那里。
朱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苦笑:“所以你不喜欢靖王朱槙,却喜欢陈慎?”
她仍然点头,紧紧地抱着他,抱着她的陈慎。想起在寺庙里的岁月,想起那些弯弯曲折的回廊,想起螃蟹,想起一起偷兵书。陈慎将她护在里面,带着她杀出去。她闭上了眼睛,觉得很是安心。
朱槙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若有一个女子,爱着的是那个一文不名的他,却对权倾天下的他毫无兴趣。那他是不是该高兴?这证明她爱的只是他,而不是他的权势。可他就是朱槙啊,他就算偶尔是陈慎,也无法摆脱自己靖王的身份。
他朝屋子里看了看,见一盆热水摆在桌上。但是她搂着自己不放,有些不便。
只能拍了拍她的手:“我给你别的东西暖和,好不好?”
元瑾看着他点了点头,他将一床棉被给了她。才能走到水前,试了下温,早已经不再热了。可也没有别的可用,只能亲自拧了帕子,焐热了给她擦了擦身子。再穿上中衣好睡觉。
“你要走了?”她抓着他的衣袖,很警惕的样子,“去哪里?”
朱槙一笑说:“我还有正事。”
“那你陪我到睡着好不好。”她的样子委委屈屈的,“外面在刮风,像鬼在叫,好吓人。我都好几天没睡好了。”
“嗯。”他答应了,她竟然会怕旷野的风声,这真是一个新发现。若是清醒状态下的她,必定十分倔强,绝不会让这种名为软弱的情绪为外人知晓。
他看她躺下来,抓住他的一截衣角,闭上了眼睛,不久就睡着了。
朱槙伸手,把她的被褥掖好,才消失在了她的营帐中。
次日元瑾醒来,却不和往常一样记不得喝酒后的事,相反,她跟朱槙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楚地记在她的脑海中。
元瑾有些头疼。
幸好没说什么关键之处,只是太愚蠢了,竟只将朱槙认作陈慎,还扑到他怀里,让他守着自己睡觉!
这像是她做的事情吗!
但看着一旁放的铜盆和帕子,她又沉默了。朱槙给她擦身子的时候,水已经冷了。她就不愿意擦,碰都不要碰,闹着要让朱槙用手焐热了才用。他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无可奈何,还是帮她焐热了帕子。
朱槙……
她闭上了眼睛。
其实两人昨夜相处,是非常温馨温暖的。所以昨晚,也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如果他真的只是陈慎,就好了。
而朱槙夜探她的营帐这事过去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推动了整个战局的进行。
朱槙的军队夜袭驻扎营北角,烧毁了数十间帐篷,火势顺风而行,又烧毁了半个庆都县城,攻破了防线救出了陈副将。幸而庆都县百姓多已被暗中撤离,人员伤亡并不大。
萧风迅速反应,带领军队撤出驻扎区,得以保全全军。又抓了朱槙几个残余断后的手下,并与赶来的京卫援军会和。此时萧风军队八万人,而朱槙军队却只有五万,并且处于下游地带,易攻难守。
对于朱槙为了救自己手下,不惜烧毁县城,不顾百姓安危一事,萧风十分愤怒,与元瑾合计,如今兵力盛于朱槙,又占了士气,趁着朱槙的军队粮草不足之际,正是攻击的大好时候。
元瑾则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寻常。
朱槙的确用兵极巧,但为何,驻扎在庆都的军队只有区区五万人,知道保定难攻,何必用这些人来送死!
难道他还有什么后招,等着她上钩?
但也不是啊,他背后已无援军,且无论从什么方面看,他这场战役都是要败的。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元瑾想让萧风再等等看,但萧风却告诉她:“阿瑾,你也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不战,才是不好。”
对于行军作战,五叔自然是比自己懂的。当年父亲曾夸过他‘用兵凝练,直觉堪比三十岁老将’,他既然觉得应该攻打,就没有错。
元瑾与他站在高处,看着一望无尽秋色,看着朱槙军营的方向。
她说:“那便进攻吧。”
萧风就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力图一击必胜,不要再给朱槙喘气的机会。
大清河河水滚滚而去,天色阴沉,光线不明。
日暮时分,战鼓突然响彻天际。
萧风领军队自西显口而下,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部队组织成四千敢死队,以虚打实,看似从虎口过江,实则通过架桥,出其不意地渡过大清河,向朱槙的大本营发起猛烈的冲击。
一时间喊杀之声震动天地。
朱槙的副将立即传令出兵。先派出一万人应战。而更多的萧风部队自西显口而下,加入战局应战。
朱槙的营帐中,身穿铠甲,当他以这身装束出现的时候。他的气质便截然不同,有种凌厉和肃冷之感。朱槙这十年来,可以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打仗中度过,战争于他来已经是血的一部分。
当初带领他的老师,朵颜三卫的统领,曾经告诉过他,一旦当什么东西成为你天分的一部分,你就是不可战胜的。普通人会怕战争,怕受伤,怕死亡。但是他不会,他的神经已经千锤百炼,已经无比的适应。这才能让他对战局做出迅速和最佳的反应。而现在他要做的反应,不同于寻常。
他惯用的兵器,一柄玄铁所铸长刀立于营侧。
“殿下。”属下将长刀捧来,朱槙一把拿过,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了沉沉的笑容。
朱槙跨上战马迎战,战鼓雷雷,他一声长喝,浩瀚的回应声便从四面八方传来。挟裹着他汹涌向前,光是这样的气势,就足以吓退普通军队。
此时顾珩与清虚站在朱槙身后,顾珩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平静,不要露出丝毫的仇恨,让人察觉到什么异样。
与薛元瑾相认后,他就回到了朱槙身边,如今已有小半个月了。这小半个月里,他帮着朱槙守卫营地,到现在,终于到了两军正式开战的时候。并且都气势汹汹,一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架势。
他心中担忧,便不能放下心来,一直站在外面看。
“得嘞。”清虚却伸了个懒腰,跟顾珩说,“侯爷,咱们进营帐吧,这外头怪冷的。”
顾珩留下来受后方,保护包括清虚在内的一批手无缚鸡之力的幕僚。
“我放心不下殿下。”顾珩就说,“再者也得准备是否要接应,殿下虽然骁勇善战,对方却毕竟是人数居多,且萧风也实力不俗。”
清虚抓了抓胡子,觉得他很无聊: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感觉比他的年龄还大。
但是营帐内也没有别人可以说话了,清虚只能钻进营帐中,把他的烧鸡烧酒端出来,坐在地上一边吃,一边跟顾珩一起看战局。顾珩转头看向他,看着清虚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嘴角微抽,觉得他比自己更像一个卧底。
清虚发现顾珩正看着他,就笑眯眯地举起了烧鸡:“侯爷也来点?”
“不必了。”顾珩问,“道长,您就不担心殿下?”
清虚灌了自己一口酒,笑道:“侯爷,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可是靖王。自然是……”他眼睛一眯,“一切在他的掌握中了,旁人替他操什么心。”
顾珩突然间有种不想跟他说话的冲动,他转过头看自己的。
过了会儿清虚无聊了,钻进营帐准备睡一会儿。战局隔得有些远,其实看不太清楚了,顾珩准备进营帐中看看。
他刚走进营帐,就看到清虚四平八稳地睡在他的床上,吃了烧鸡的油手,就蹭在他的被褥。
顾珩:“……”
朱槙究竟是从哪里把这号奇人挖出来的!
他正要上前去叫醒清虚,突然间营帐被打开了,有人冲了进来,跪在地上:“侯爷,大人,对方搬来神机营炮统,我军不敌。殿下传话,准备撤退!”
顾珩很是震惊,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朱槙败了,这怎么可能!同时清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冲到报信人面前:“你说什么,败了?”
顾珩心道你刚才才说什么一切都在靖王掌握中,现在可被打脸了吧。
那人应是,清虚就让他先退下,他自己跑到了自己的床下,翻了一会儿,拾出一个包裹。笑着对顾珩说:“幸好我早已做好撤退准备,侯爷,您快些打包吧,我看恐怕不到一炷香就要全部撤退了。到时候你没打包好,我可不会等你。”
顾珩:“……”
不是说好了,对靖王殿下非常放心吗?为什么会提前打包。
清虚却先拎着他的包裹出去了,说:“我在外面等你!”
顾珩嘴角再次微扯,但是在迅速收拾的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一股凉意透过他的身体。
不对!
这件事,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他被清虚扰乱了心神,却好像没有发现这种不对。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顾珩在脑海中迅速回想,将这几天都过度了一遍,突然抓住了什么细节。那就是朱槙出征的时候,未曾吩咐他做好接战准备。这是不合理的,朱槙没有预料过战况会如何,怎么又知道,不需要他接战呢?而朱槙作战多年,这样的交代,他是绝对不会忘的。还有清虚……这个人同李凌一样,是朱槙绝对的心腹。就算他再怎么玩世不恭,也不会对战局如此的不关心。
除非……朱槙这一仗,本来就没有想赢!清虚是知道结果,所以漠不关心。
但是朱槙为何要败呢?
顾珩又想起山西诡异的调兵。
朱槙让裴子清将兵调至怀庆,而不是前往保定支援……
不对,朱槙恐怕,压根就不是想攻打保定。这只是个障眼法,他假意攻打保定,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同时暗中将兵力用在怀庆。只要将怀庆阻断了。京城上邻宣府,左邻山西,几乎等同于被靖王的势力包裹在内,那可只有死路一条了!
想通这一点,顾珩眉心重重一抽。他还说要帮助阿沅战胜靖王,没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他都没有察觉。
希望现在还没有太晚!
顾珩将顾七叫进来,低声叮嘱了他一番,道:“你快些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顾七领命而去,随后不久朱槙也带兵回来了。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撤退,一直退至山西孟县都有追兵,但是追至山西就不再有了,山西是朱槙的老巢,萧风是不会贸然追过去的,太冒险了。
而萧风营帐中,打了胜仗,大家自然都无比高兴。
其实保定本来就易守,打胜仗并不是因为攻克难关。其实这场胜仗的意义,是在于给大家以鼓舞。靖王不是不可以战胜的,在此之前,知道要跟靖王打仗,很多将士一听到就腿软了,更遑论迎战了。
萧风将手臂上的一道浅伤包扎好,神采奕奕地同元瑾道:“阿瑾,你便是太过疑神疑鬼。你看,并未发生什么别的事。说不定明日,我们都可以打道回京了。”
元瑾也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她心中总还是沉沉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朱槙的大军撤退回山西,保定得以保全。庆都的老百姓得知消息,近些的都已经赶回来了,而这夜军队中是彻夜狂欢,酒肉都随意吃,犒赏经过了厮杀的将士。
元瑾吸取教训,只吃了些羊肉就走出了营帐。
这夜天空深蓝明澈,星河深邃。在这远离人烟之处,隐隐能看到巨大浩瀚的星河从头顶铺开,人立于星河之下,只觉得自己渺小。元瑾静静地立着,立在星辰之下,觉得自己披星戴月,竟有种超脱尘世之感。可惜这种感觉并不长久,宝结叫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二小姐,有人求见您。您快些来看看吧!”
元瑾同宝结到了营帐,只见一个人等在营帐外,似乎有些焦躁,不停地在踱步。
待走近了,元瑾才发现,这是惯跟在顾珩身边的下属,她也曾见到过几次。他一见元瑾立刻抱拳,道:“二小姐,可算见着您了,我有急事要禀!一定要快!您叫上萧风一起听吧!”
元瑾觉得有些奇怪。
顾珩不是说过么,他传消息会通过京城的一个酒楼,怎么会直接派人过来,而且还是他最亲近的属下。
那势必真的是十万火急的事。否则顾珩才会不顾自己被发现的风险,直接给她传消息。
元瑾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烈,都顾不上让顾七直接跟她说话,直接带着他立刻前去主帅营帐。
营帐内正热闹,元瑾却都叫他们退下,并让宝结清了场。
萧风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元瑾这是这么了?大家这不是才打了胜仗么。
帐内只剩他们三人,元瑾也不多说了,径直对顾七说:“行了,你快讲吧,你家主人究竟交代了你什么急事。”
顾七就将顾珩交代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侯爷说,朱槙早有计划,这次保定之役不过是假败。其实早已调兵怀庆,准备从怀庆攻破。他说让你们早日做好准备,不要到时候被他牵制住了,那便回天乏术了。”
元瑾和萧风的脸色很快黑起来。她们的确完全被保定牵制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朱槙的动作。朱槙这才是个彻底的声东击西的做法,倘若他真的将怀庆占领,那他们岂不是被瓮中捉鳖!
朱槙,果然不可小觑!
元瑾让宝结先带顾七下去安顿后,萧风才问元瑾:“这人……可靠的住?”
“五叔放心,靠不住的,我绝不会带到你面前来。”元瑾道,“再者这次的事的确有些蹊跷,朱槙败得有些……轻易,不像他的作风,肯定有后招。我们之前以为他是要反杀,如今想想根本不是,他是压根就对保定不感兴趣,因为保定的确难攻,他不会这么做。他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怀庆。所以我们现在要立刻调兵怀庆,不可耽搁。”
如此说来一切就都合理了,朱槙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保定,才能解释他之前的一系列行为。而元瑾之前一直预感的不安也得到了证实。
萧风也不再托大,立刻上书朝廷,直接从临近的开封等地先调兵过去。
而他与元瑾,也都来不及回京城。准备直接便从保定赶往怀庆,同时萧风沉思了一会儿之后,跟元瑾商议说:“阿瑾,我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朱槙的厉害,其实有半是在于他身边的那个人。”
元瑾看向他,朱槙身边有这么多人,他说的哪个?
“清虚。”萧风说,“你在靖王府应该看到过他,此人高深莫测,不是旁人能及。靖王有他相助,就是如虎添翼。”
元瑾自然也知道清虚的厉害,只是此人忠心于靖王,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她问道:“……难道五叔有什么办法除去他?”
这不太可能吧,清虚现在随身跟着靖王,杀他不比杀靖王容易。
“倒也不是。”萧风沉吟后说,“我可能……有个别的办法可以对付他。就是吧……”他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好说的感觉,含糊地说:“总之,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这说得越来越玄乎了,这让元瑾有些摸不着头脑。
五叔究竟要干什么?什么叫到时候就知道了,他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吧?
不过事态紧急,他要是能出奇制胜,用什么法子她倒是真的不在意。
“对了,今日朱槙似乎也受伤了。”萧风突然说,“伤的比我重些,似乎在腰部,我看都溢血了。”
他说着,一边注意元瑾的表情。
烛火幽微,帐中沉寂了片刻。
元瑾只是眼神略微有些波动,却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
朱槙的伤并不是新伤,恐怕是他的旧伤口又裂开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不是常有的么。”元瑾道,随之说,“我先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赶路,五叔也赶快休息吧。”
她说完之后就退了出去,离开了他的营帐。
萧风一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
朔风之夜已过,朱槙的军队自保定撤退后,一直向南行进,在第三日才停下来驻扎,此时已经到了山西宁山卫。
军队驻扎后稍作整顿。毕竟才经过了一场大战,也不能总是马不停蹄。山西是朱槙的地盘,很安全。
而且朱槙新裂开的伤口,也需要处理一下。
清虚习得一些医术,正在帮朱槙看伤口。
“你这伤口有些不寻常。”清虚看了看他的伤口,正好在腰侧,伤口虽浅,却有些红肿,仍然有一丝血丝浸出来。
清虚说,“怎的老是好不透,这裂了三次,恐已伤及根本。你得好生修养几日才行。”他说着伸出手,示意下属将金疮药递给他,他来包扎。
“无碍。”朱槙却说,“本来一开始遇刺就没有好透,后来不久宫变时再度裂开。索性伤口浅,倒也无事。”他将衣物掩盖,让清虚等人退了下去,他自己想好生休息。
但是他闭上眼睛,纷乱人事却又饶不了他。
这伤口是怎么形成的,实在是不想再提,皆是他亲近之人一一加重的。唯一一个治愈过他的,远隔千里,对他宛如陌生人。
杀父之仇……
那日之后,朱槙就总是呢喃这四个字。
他是个极其善于联系何解决问题的人,很多问题其实靠联系彼此都能融会贯通的解决。唯有元瑾的问题,他怎么也想不透,只是隔了一层关键,但是这层关键却是打不通的穴道,堵塞了所有的思绪。
如果他能解决这个问题,那是不是,便不会有这么多的……针锋相对了。
朱槙静静地睁开眼,看着自己放在红木架上的长刀。
他戎马一生了,作战不会有人胜得过他,他心里很清楚。薛元瑾若跟他作对……永远都不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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