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小说:丹阳县主 作者:闻檀
    第二章

    元瑾在迷蒙未醒之际,听到周围人声嘈杂,不知道在说什么。

    吵得她头痛。

    “这些伺候姐儿的,通通给我拉下去卖了!赵管事,你去西街把周牙子给我叫过来。”

    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元瑾就皱眉,说了一声:“不要吵……”

    立刻就有一只手,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声道:“沅沅乖,好生睡着,哥哥在这里。”

    元瑾扭动了一下身体,又窝在男子的怀里又睡了过去。

    这下她睡得舒坦多了,再也没有声音吵醒她。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坦过了,好像回到儿时,睡得甜美又舒服,以至于醒来的时候,觉得周身都麻酥酥的。

    元瑾睁开了眼。

    眼前仿佛还是顾询冰冷的脸,冰凉华贵的侯府。但入目却是一副檀香色提花葛蚊帐,随意地用雕牡丹的银钩子勾着,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守着她。瞌睡得头一点一点的,很脸生。

    这是哪里?

    元瑾一翻身坐了起来。

    屋内的陈设简单大气,屏风隔开内室,长案上放着宝瓶,墙上挂着几幅书画。窗外的院子里,种着两株柿子树,这个季节,便连一片叶子都没有。院里还有个小池子,那是活泉水,可以养鱼。

    眼前的这些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八岁那年,随着乳母去了京城,跟着三婶一起住。但在此之前,老家的济南府里,她就住着这样一个院子,院里有一□□水,两棵柿子树。她小的时候,最喜欢站在柿子树下面等柿子红。

    那时候,薛家是济南府最大的家族。院子修得又大又气派,将好几处活泉修在了里面。

    这就是她住过的那个院子。

    虽然因为少小离家,元瑾早不记得那泉是什么样子了。但人是很奇怪的,就算不记得,但是一看到就会又想起来。

    她正在看的时候,有个丫头已经醒过来了,其中一个连忙拍了另一个的头,把她叫醒,才笑着问她:“县主,您怎么醒了也不叫奴婢?您要不要喝些水?”说着很快地拿旁边的蓝绸小袄给她穿上。

    县主?

    元瑾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先是皱了一下眉。

    她的父亲薛进,乃是赫赫有名的忠毅侯爷,隆盛十年的时候,因为在战场上护卫先帝的功绩,先帝不仅赏赐了他三千金,良田千亩,还封了他唯一的嫡女,也就是自己为县主,封号丹阳。因此在她未出嫁前,家里的仆妇都称她为县主。

    她很快地脸色不好看起来,觉得是自己被耍了,问道:“你们……是谁?”

    但一开口,却听到一把孩子的声音。软糯稚嫩。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最先说话的道:“奴婢秋萝,是刚派来伺候您的。”

    她们却看到县主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恐,县主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看了下自己的手。

    两个丫头却害怕起来,想到刚被大少爷发卖出去的那些丫头,连忙上前说:“县主您别怕,余嬷嬷马上就回来了。”

    元瑾怎么能不混乱呢,难道她是真的死了吗?

    所以就回光返照,回到了济南侯府,回到了小时候?

    被掐死的经历仍然历历在目。

    她一个内宅主妇,小妾姨娘们又让她直接间接的,切瓜砍菜一样弄残了。在魏永侯府基本可以说是没有敌手了。谁会来杀她,谁又能杀得了她?

    侯府有这个能力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养子顾珩。

    但顾珩杀她干什么?从道义上讲她是嫡母,活着对他巩固地位有益。从情理上讲,如果不是她当初把他找回来,顾珩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土,吃饱了撑的才会杀她。

    她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这么被人平白害死了?

    那她现在呢?她这是真的回到了小时候呢,还是在做梦呢?

    元瑾正在思索的时候,两个丫头已经拥着一个嬷嬷急匆匆地跑进来。这嬷嬷穿着藏蓝色袄子,圆而白的脸,四十岁的样子。

    元瑾抬起了头,那两个丫头她不认识,这个嬷嬷却是熟悉的。因为这个是从小把她奶大的余嬷嬷,跟着她去了京城,只是她出嫁的前一年病逝了。

    元瑾看到年轻的她出现,惊讶地张大了嘴。

    已经死了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会是什么感觉?

    元瑾有点混乱了,她喊了声秋实,又高声喊了宋嬷嬷的名字,试图爬下床跑出去看看。这让余嬷嬷都以为她是被吓坏了,连忙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眼泪就掉进了元瑾的衣领里。“可怜我的小县主,小小年纪就要受这样的苦。可是吓坏了,不怕不怕,大少爷回来了,您什么都不用怕。”

    元瑾人小力气小,挣扎不开嬷嬷的怀抱。随着那滴泪水渐渐晕染开,脖子一丝冰凉,她看着外面硕果累累的柿子树,看着年轻了十多岁的乳母。

    她突然就意识到,面前的这一切,也许真的不是梦。

    ***

    余嬷嬷急匆匆地抱着她朝前院走去。

    跟她凝重的表情相比,却是元瑾脸上的毫不掩饰的好奇。

    两侧栽种柳树的夹道过去后,余嬷嬷抱着她进了一个院子。元瑾看到门楣上挂的“堂正”二字匾额,院里有高高垒起的太湖石假山。

    她在京都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念济南府的老宅。但济南府和京都相去甚远,她再也没有回来过,更何况,就算回来了这里也不是她的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再见到。

    元瑾已经不着急了,她反而觉得周围很舒服。

    这院子里站了许多丫头,余嬷嬷带着她通禀了一声,就挑帘进去了。

    屋内正好有人在说话:“你这次在东昌卫历练很好,再等两年练兵扎实了,就可以跟我去福建……”

    元瑾看到书案后站着一个男子,穿着圆领长袍,非常高,五官坚毅,身姿笔挺。正背着手和面前的人说话。

    他面前的人虽然还是少年模样,却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一身深蓝色右衽长袍,腰挂玉佩,极为俊秀。正在听男子说话,微带着笑容。

    抱着她的余嬷嬷立刻行礼道:“侯爷,世子爷。”

    元瑾不由惊讶,她仔细地看着这两个人。侯爷,世子爷……那便是她的父亲和哥哥吗?

    她还在济南府,肯定还小,哥哥和父亲都还没有去世。

    两个人很快就不再谈论刚才的事了,男子先向她扬起笑容,对她伸手:“沅沅,快到爹爹这里来。”

    沅沅?

    元瑾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是了,她的乳名就叫沅沅,因为五行缺水,所以将中间的字加了水旁做乳名。

    她没有说肯不肯,男子却已经把她抱到了怀里,男子的手臂坚实有力,掂了掂她说:“怎么还是轻飘飘的,明明吃我这么多饭,却不长肉,沅沅拿什么来赔爹爹。”说着又捏她的鼻子。

    元瑾自大了以后,从不曾听到别人对她这么亲昵宠溺过。不由得喃喃了一声:“爹爹……”

    “平时得拿金山银山的哄你,才肯开金口喊一声。”薛进听到她喊爹爹,很是高兴。“是不是许久不见爹爹了,所以想我了?”

    他说着话,元瑾的眼睛却渐渐被泪水模糊,不由伸出手紧紧抱着父亲的脖颈,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一开始还克制得住,后来就越哭越大声。把薛进吓得不住哄她:“乖乖,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后二十年寄人篱下,饱受艰苦的日子浮现在眼前。薛元瑾只顾抱着父亲,紧紧地抱着。

    她七岁那年,父亲和哥哥一起出战,因为御敌战死在了山西。父亲还回来了一具残骸,哥哥只送回来一副带血的盔甲。

    当时传言是因为父亲军情失误,导致军队伤亡惨重。皇帝也没有追封父亲,甚至没有派个人来薛府吊唁。而平日一向待她极好的二叔一家人,突然撕下了脸面,去请了祖父出面,说既然父亲和哥哥都死了,那家里的侯位理应由他来继承。

    元瑾那个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至于那个时候家产归了二叔多少,她是完全不知道。次年跟着乳母去京城同三婶住,才远离了济南府的纷争。却在京城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直到嫁给了顾询。

    现在活生生的父亲出现在她面前,她怎么能不激动。

    她恨不得一直抱着父亲,免得他出去打仗,免得他丧生。

    少年的声音却冰冷:“妹妹这般还不是因为屋子里的人照顾不周,你将她送去祖母那里,她却根本不管妹妹。不过是因为乳母出去了,她竟然发烧也没人发现。我便把她屋子里的仆妇全部发卖了。”

    薛进把热乎乎的女儿抱在怀里,又亲热又粘人,好像刚才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薛进叹息说,“你祖母这个人……你也别怪她,只可怜你母亲去得早,沅沅没有生母照顾。”

    少年叹气:“罢了,别在沅沅面前说这些。”他伸手要抱元瑾过去,“哥哥带你去院子里看鱼好不好?”

    薛进把元瑾交给他抱着,“你又不喜欢你二婶母,不如交给你二婶母照顾吧?”

    “他们那家子我都不喜欢。”少年把软软的妹妹接在怀里,淡淡地说。

    元瑾听到这里,立刻看了少年一眼,她对于这个声音还不习惯,但很快就断续地说:“二婶母,我也,不喜欢。”

    父亲揉了下她的头发:“你这小东西,你二伯母平日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给你,你竟然还不喜欢她?”

    元瑾心想,你要是知道你死后,他立刻就夺侯位夺家产,你还会喜欢他们吗?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说,只能道:“就是……不喜欢。”

    哥哥就笑道:“沅沅小小年纪,真是聪明。”

    元瑾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但哪里比得上哥哥薛堂玉聪明?她是知道以后的事,但哥哥却是仅凭直觉做出判断,真是了不得。

    她想起听三婶母说过。

    她的哥哥薛堂玉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一般有爵位的人家子弟,经常因为爵位唾手可得,就对自身要求松懈。

    但薛堂玉绝不是这样的人,他从小跟着父亲学骑马射箭,又跟着外祖父学四书五经。行为张弛有度,待人接物极有涵养,并且很聪明,即便是在他少年的时候,也已经拥有超出旁人的智慧和高瞻远瞩。

    就连最为苛刻的祖父,提起薛堂玉都是赞不绝口。总是遗憾地叹气,说如果薛堂玉还在的话,那薛家会比现在繁盛数倍。

    她以前还不知道,现在才觉得真是如此。

    可惜天妒英才,他偏偏在十七岁那年死了。

    随着哥哥将自己抱出屋子,元瑾看到晚霞的光芒落在屋檐上,她抱也抱紧了哥哥的脖颈。哥哥以为她还在怕,又摸了下她的额头:“小粘糕,怎么这么粘人。”

    无论这是不是梦,她都不会让哥哥死的。

    她可是薛元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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